11 一顆小太陽(“哥出錢,我們養它好嗎?...)

臨近假期,雖然只放三天半,學生狀态還是變得有些浮躁。

各科卷子已經發下來了,按照作業量來算,基本沒給學生留多少空閑。方灼抽空做了幾張,怕去葉雲程家後沒有時間。

周五越來越近,方灼也變得有些緊張。主要是她跟葉雲程并不相熟,上次走得突然,以為不會再見面了,這回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去對待。

她一面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耗費太多的心神,快要高考了。葉雲程也許跟方逸明一樣,對她只有一點敷衍的關愛。要說深厚,沒有相處過的兩個人怎麽會有深厚的情誼?何況他們連血緣也不是最親近的。

可一面又忍不住內心深處那點綿綿密密的癢,把葉雲程幻想成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孤獨而相似的人總是會忍不住想要靠近,跟燈光下環繞的飛蛾一樣,哪怕是将冷火當成炙陽。

方灼拿了一個破礦泉水瓶在窗臺邊上給盆栽澆水,靜靜看着閃着碎光的水花落在葉片上,化作圓滾滾的水滴向下滑落,雜念不知道飄到了千百裏遠。

嚴烈靠過來,石頭一樣地在邊上杵了會兒,說道:“原來這些花平時是你澆的。”

方灼沒注意,冷不丁被他吓得打了個哆嗦,立起瓶身問:“不然是誰?”

嚴烈用手撥弄了下葉子,說:“沒關注。就知道班裏的盆栽一盆盆多了起來,還以為是誰帶來的。”

這些盆栽大部分是多肉,用一些挖過孔的廢棄塑料瓶裝着。從最初的一株慢慢衍生到現在十幾個,被無名的花農放在角落悄悄曬太陽,現在已經茁壯起來。

方灼說:“我撿的。”

“花都能撿?”嚴烈揶揄道,“人好好在土裏栽着你做好人好事給它撿回來了是吧?”

方灼氣道:“真的是我撿的!”

嚴烈不知道采路邊的野花和撿路邊的野花有多大的區別,見她在意,伸手在她揉了一把,趁她反抗前快速收了回來,笑道:“知道啦,你撿的。”

方灼晃了晃頭。

這爪子怕不是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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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秋去哪兒?”嚴烈轉了個身,背靠在窗臺上,餘光窺觑着她,說,“我家裏沒人,我在想我要不要住校。”

方灼說:“我回家。”

嚴烈抿了下唇,說:“去你舅舅家?”

方灼:“嗯。”

嚴烈拖着長音“哦……”了一聲。

這聲音激得方灼忍不住又往他臉上掃了一眼,不知道他今天是犯什麽怪。

“你有事嗎?”

“沒有。”

嚴烈雖然這樣講,卻将手揣進兜裏,滿臉心情不大好地走開了。

·

周五上完早上的課學生們就可以回家了,方灼沒什麽要帶的東西,只有作業和習題。

她背上自己的黑色書包,嚴烈已經在門口等着了,說送她過去。

方灼将自己千思萬想後的決定告訴他:“謝謝你,但是今天我還要先去別的地方買點東西。”

嚴烈問:“去哪兒?”

方灼:“菜市場。”

嚴烈當是自己聽錯了,“啊?”

……他讀了那麽多年書,從沒遇見過哪個同學放假回家,是帶菜的。

他腦海中冒出段耳熟能詳的旋律來。

“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

“嗯。”方灼認真點頭,“我是這麽想的。能借你的導航再查一下嗎?”

嚴烈以為她是開玩笑的,然而當她真的在菜市場門口停下的時候,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年輕了。

小攤上賣的是小雞仔,一只只黃橙橙的雛雞地擠在一個大籃子裏,熱鬧地叫着,看着活力又可愛。

方灼問清楚價格,蹲下身開始挑選。

“你在幫家裏做事啊?”嚴烈第一次見到這陣仗,饒有興趣地問,“這麽小的雞,真的能養得活嗎?”

方灼抓起一只捧在手裏看,回道:“能的。”

“你找什麽?養雞也看臉嗎?”嚴烈目光從衆多毛茸茸的腦袋上飄過,倏地發現一只夢中情雞,抓起來往方灼眼前湊去,“我覺得這只好。你看,它頭上的毛好少,小小年紀就禿了,多有特色啊!”

方灼:“……”

她擡頭淡淡掃了眼自己的同桌,很想裝作不認識這人,對面的大叔已忍俊不禁道:“這是剛剛被一個客人給薅禿了,放心吧,這雞沒病的。”

方灼接過看了眼,實在無法與這只醜小雞産生任何的電波,還回去說:“我要母雞。”

大叔遺憾道:“沒有了。草雞只剩下三四只。”

嚴烈問:“公雞不行嗎?”

方灼:“母雞能下蛋。”

嚴烈說:“公雞還能打鳴呢。”

“說得好像這年頭誰沒個鬧鐘似的。”方灼氣道,“诶哥你別搗亂了!”

嚴烈被她叫得愣了下,真的乖乖蹲在一旁不說話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小雞的頭,看着它努力撲騰着翅膀想從自己的手心逃脫,可是連叫聲和力量都是那麽勢弱,只有一雙漆黑如豆的眼睛爍然明亮,像在竭力證明自己不肯屈服的生命力。

嚴烈又碰了碰方灼,好聲商量道:“哥出錢,我們養它好嗎?”

方灼見他真的執着,無奈告訴他殘酷的真相:“這是肉雞,我養大殺來吃的。”

嚴烈打了個哆嗦。

大叔在一旁煽風點火:“別人家買走也是做肉雞。”

嚴烈問:“不能做雞祥物嗎?”

方灼:“??”

方灼覺得自己腦子裏就是一團被貓撓亂了的毛線團。而那只貓明知道自己是要無理取鬧,還乖巧地揣着手,用無辜透徹的眼睛請求地望着她。

方灼暗自糾結了會兒,端過自己的小紙盒,把嚴烈選中的禿頭雞崽放了進去。

男生高興了,笑道:“謝謝灼灼。”

方灼最後一共挑了八只,想下次有草雞的時候再買一點。選完雞後又去隔壁的店鋪買了一袋最便宜的米,帶回去用來喂雞。

兩人搬着東西出了菜市場。嚴烈将米綁在自行車後座上,步行推着去往公車站。

到了站牌,他将車鎖在附近的一個欄杆上,幫方灼将米提上公車。

待車門合起,嚴烈還站在方灼對面,腳邊擺着那袋十公斤的大米。

方灼瞪着眼睛,和他面面相觑。

嚴烈理所當然地道:“這麽沉的東西你一女生怎麽帶着步行?反正我沒事,送佛送到西呗,給你拉到轉乘的大橋下。”

人已經上來了,方灼也不好說什麽。而且她毫不懷疑,自己要是這時候說一句“不用”,這人馬上就能接一句“卸磨殺驢”,或者別的奇怪指控出來。

她抓緊上方的扶手,輕聲說道:“謝謝。”

等方灼帶着她的小白工到大橋下時,已經是傍晚了。

今天的彩霞一點都不豔麗,太陽下沉之後只在邊界處留下了一層灰蒙蒙的白霧。烏雲漂浮在淡墨的遠山之上,像是畫家在醉意朦胧中,潑下的極為潦草的一筆。

“等你到家估計天黑了,手電筒給你。”嚴烈反身翻自己的包,“你帶那麽多東西,還是給你舅舅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接你吧。”

方灼搖頭,趕緊說:“我自己可以,別麻煩他。”

嚴烈眉頭輕皺,沒有勉強,只是将手電筒賽她書包的小格子裏,說:“我放這兒了啊,你注意安全。你……”

他想說到家給自己打個電話,但一是方灼沒有手機,二是兩人關系還沒到那地步,話題就止住了。掀起眼皮,見方灼還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打算補上後面的半截,正巧面包車從前面駛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嚴烈趕緊伸手攔了下,提醒道:“車來了。”

方灼上了車,坐到靠窗的位置,隔着灰撲撲的玻璃車窗和路邊的人對視。

青年注意到她的視線,擡起手,在陰沉的光色中跟她揮了揮。

那張帶着笑容的英俊面龐随着啓動的車輛不斷模糊遠去。方灼貼近車窗,努力朝外張望。一句“早點回家”含在嘴裏老半天,等人影徹底消逝,也沒找到機會說出口。

車輛颠簸中,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色也被黑夜吞噬。

零星的燈火從窗外掠過,城市的喧嚣徹底被鄉間的寧靜洗去。

司機喊了聲,将車停在村口的位置。

方灼單手抱起紙箱,另外一只手去提米袋,笨拙地将東西帶下了車。

這個村莊她只來過一次,但記得道路非常簡單。直行,在一片水田的盡頭右拐,再直行一段,就差不多到了。

分明是那麽簡單的路程,黑夜跟白天卻完全變成了兩個世界。

在那條漫無邊際的道路上,方灼越走越覺得陌生,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昏沉的黑暗籠罩過來,猶如一張巨大的黑布遮蔽了她的視線。熟悉的窒息感開始在她胸口盤旋,哪怕用力呼吸也無法壓下,讓她有一瞬間想要掉頭回去。

她不怎麽怕黑,但是她十分害怕在夜裏迷路。夜晚會讓地圖變成一個迷宮,她讨厭不斷重複的錯誤路徑,讓她想起小時候困在山裏找不到出口,仿佛被世界遺棄,直到清晨才循着光回家的經歷。

她轉了兩圈,試圖确認方向。懷裏抱着的幾只小雞仔因為紙箱傾斜開始仰着脖子叫鳴,稚嫩的聲音刺破寂靜,成了夜色裏最具人情味的響動,也讓方灼充血的大腦一瞬間冷靜下來。

她蹲下身,把箱子放下,從書包後面摸出手電筒,對着馬路兩側和前方照明。

還沒有看見水田,說明她應該沒有走錯。

光線正在掃射,一片蟬鳴聲中隐隐傳來車輪滾動的雜音,随即遠處有人喊了聲:“方灼!”

方灼放緩呼吸,等了片刻,終于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自己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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