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韓玉珠按照韓大姐給的地址,來到了綜合辦公樓最頂上的一層樓,再要往上就是天臺了。
韓玉珠拿着鑰匙開了門。在進去之前,她按照韓大姐交代的,特意到衛生間裏換上了一件白大褂,配套的還有幹淨的袖套、鞋套。
她臉上還蒙了一個白口罩,整個人的裝扮就好像要進入無菌的手術室一樣。辦公室的主人大概有不小的潔癖,要求這麽多。
韓玉珠進了門,才發現這裏簡直是一個小型的閱覽室。裏面有幾個大書架,書架上擺着很多很厚的書籍。
進門到中間的位置,又留有很大一片的空地。只在靠窗戶的位置,有兩張拼在一起的長辦公桌,上面淩亂地放着很多圖紙。
韓玉珠大略掃了一眼,好像是機械設計圖。她也看不懂,便沒有多管了。
韓大姐叮囑過她,千萬不要動那些圖紙,哪怕是扔在廢紙簍裏,也要撈起來,絕對不可以丢掉。
韓玉珠大致熟悉了一下環境,就拿着幹淨的毛巾,擦那些沾有薄灰的書櫃。她一排排擦過去,除了最前面的是什麽機械原理之類的理工科書籍,最後面的一排書架裏,居然還有外國小說。
令人費解的是,它并不是中譯英版本,而是全英文,一頁頁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母。
韓玉珠暗自腹诽,這辦公室的主人要不是真精通英文,就是用來裝點逼格的了。
她随手抽了一本,封面上寫着“PrideandPrejudice”,她才知道自己拿的書竟然是《傲慢與偏見》。
這還是韓玉珠,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書。她翻開看了兩眼,翻到了第三頁。
在圖書館借過書的人都知道,一般壓箱底放了很久的書,翻到某頁後,會有那種蜘蛛狀又比蜘蛛小好多倍的小觸足蟲爬出來。
韓玉珠就遇到這樣的情況,小爬蟲像長了八條腿一樣快速地往書邊跑。韓玉珠怕它爬到了手上,本能之下撒了手,厚重的書從她的手中掉落。
然而并沒有掉到地上,而是被憑空出現一只手給接住了,那人還動作優雅地把書合上了。
韓玉珠轉頭看向來人,表情錯愕。這不是徐衛東前世的好兄弟,也就是馮茗的老公莊沉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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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玉珠心中暗自懊惱,怪自己來之前沒有問清楚。要是知道是這人,她怎麽也不會來。
和徐衛東不同,莊沉之出自書香世家,家底殷實,還是大學文憑,很有點文化人的孤傲出塵。馮茗選他沒選徐衛東,或許也是出于對家世背景的考量。
上輩子,他和徐衛東是一個車間的戰友。一人抓技術,一人抓生産,配合無敵了。兩人的性格迥異,卻異常合得來,交情宛如手足,自然對各自的家事都了如指掌。
韓玉珠上輩子行事乖張,蠻橫無理,這人就沒拿正眼瞧過她。他每回的眼神都透露出一個意思:為徐衛東在農村盲婚啞娶,娶了她這麽一個女人而惋惜。
雖然是上輩子的事情,但是韓玉珠回想起來心裏還是有點芥蒂的。況且徐衛東喜歡過馮茗,韓玉珠是不想和他們夫妻多打交道的。
考慮到這些,韓玉珠決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這半個月的工做完,再也不來這兒了。
在她思考的當兒,莊沉之已經開口問道:“你看得懂這書?”
韓玉珠這時候還戴着口罩,莊沉之根本看不到她的臉。她便橫聲道:“我文盲一個,看不懂這勞什子洋文!”
莊沉之聽她說話粗俗,便不自覺的皺了眉。
但起碼的警惕心态他還是有的,便核實韓玉珠的身份:“你姓什麽?”
韓玉珠自然道:“我姓韓啊。”
正巧,韓大姐姓韓。介紹人也告訴過莊沉之,幫他找的清潔工姓韓。
莊沉之沒多想,把書籍放回到原處,再說話就帶着點俯視下人的口氣:“規矩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記住,別亂動我的東西就行了。”
還不是為了賺點錢,韓玉珠說:“我知道了,你放心。”
莊沉之看她這麽順從,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坐在了桌前,從桌上的眼鏡盒裏取出一副眼鏡,架到了鼻梁上,就開始埋頭制圖了。
韓玉珠心裏評價四個字:人模狗樣,起身往門外走去。
“你等等。”莊沉之忽然叫住了她。
韓玉珠轉身,看他要說什麽。
莊沉之将一個玻璃制的保溫杯遞到她面前,吩咐道:“麻煩幫我泡杯茶。”他的下巴還點了點桌上的一罐茶葉。
敢情他真是把她當傭人使喚了?
韓玉珠坦言:“不好意思,我只負責打掃。端茶遞水,不在工作範圍內。”
莊少爺被她說的一愣,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說:“那加錢,我一個月給你三十。”
有錢就是好,韓玉珠心裏感嘆了一句,順從地從他手中接過杯子,老老實實給他倒茶去了。
她走後,埋頭案桌的莊沉之擡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充滿好奇。
韓玉珠在莊沉之這裏做完活,去食堂值了會兒班,吃過晚飯就回宿舍了。
一回宿舍,她發現她的下鋪來人了。
原本光禿禿的床板上墊了一層雙鯉戲蓮的褥子,枕頭和被面也很齊全。
韓玉珠和丁麗她們确認,她們卻搖搖頭說:“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一回來你下面就已經鋪好了。”
三人正說着話,被她們提起的正主就出現了。
一個穿藍色工裝,紮兩個小辮的女孩子走進來了。女孩子個子瘦小,長相白淨,臉上的顴骨很高。
走進來以後,她瞥都不瞥她們三人一眼,直接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了,打開一本書看起來了。
韓玉珠一眼就認出,這不就是上輩子丈夫的那個女下屬嗎?
韓玉珠上輩子跟着徐衛東到了城裏,眼見着他的職位越來越高,還老是在工廠加班不回家。自己只是一個食堂洗菜的家庭婦女。
她不免疑心,他是否在外面有人呢?再一聽廠裏的風言風語,就上車間鬧事了。場面弄得很難堪,讓徐衛東一時淪為笑柄。
韓玉珠覺得自己上輩子過得真是稀裏糊塗。每一步都走錯。
于淑蘭此時見新室友都不自我介紹一下,只是悶頭坐在那裏看書,她忍不住主動開口了:“姑娘,你叫啥名啊?”
“張玲。”那個女孩子冷冷答道,再無下話了。
于淑蘭覺得這女孩子也太沒情商了,好歹也問問她們的名字,同在一個宿舍總不能“喂喂”地叫吧。
她毫不氣餒,再次找話題:“你知道,你坐的新床板是韓玉珠家找人給你弄的嗎?你原來的都是那種很破爛的舊板子。”
哪知道,張玲頭都不擡,理直氣壯:“嗯。”
好像別人就該幫她安頓好一樣,又或者這點小恩小惠入不了她的眼。
于淑蘭和丁麗互看了一眼,韓玉珠也有點懵,這人好拽……
張玲忽然站起身,把書本合起來,塞到了自己的枕頭下面。對着鏡子,拿梳子梳了兩下劉海和發尾,就又推門出去了。
丁麗在她走後說了一句:“真是個怪人。”
這幾天相處下來,韓玉珠倒是摸清了室友習性。
丁麗心直口快,沒什麽壞心,比較愛美。于淑蘭看起來待人主動和善,實際喜歡給人挖坑。
現在這個張玲就是傲慢,能氣得人嘔血。韓玉珠想不明白,她上輩子是怎麽成為徐衛東的得力下屬……
張玲離開宿舍後,去了她即将工作的地方,也就是三車間。
這個時間已經下班了,但是她還是看到裏面有一個男人在操作機器。她好奇的走過去,安靜地站在一旁觀看。
站了有一會兒,男人終于發現了她,問:“你是新來的?”
張玲自信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來三車間報到的張玲。”
“我是徐衛東。”男人這樣介紹。
溫熱的大掌禮節性碰了一下她的手便放開了,紳士到有點像避嫌。
張玲覺得他這樣挺好的,也不占人便宜。
正發着呆,她聽到徐衛東問她,“不是明天才上班嗎?”
張玲笑得無害:“提早熟悉一下工作環境嘛。”
“嗯。”徐衛東也沒誇她工作上進之類的話。
他關掉了機器說:“時間太晚了,明天我再讓人帶你熟悉車間環境。”
說完他關掉了這一片的燈,領着張玲往外走。
張玲好奇地問:“我們去哪兒?”
徐衛東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奇怪,他鎖上車間的門說:“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們不用同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句話把張玲鬧得臉紅,她不好意思道:“那就明天見了,領導。”
徐衛東只覺着這姑娘看起來挺單純,有點笨笨的,倒也沒有多想。
第二天和韓玉珠一起吃飯時,他還說了這事。
韓玉珠聽了先沒有點破,只說:“我的下鋪也來人了。”
比起新來的下屬,徐衛東對韓玉珠新來的室友更感興趣,“人怎麽樣?”
韓玉珠說了床板子的事,學張玲當時高貴冷豔的樣子,給徐衛東表演了她那個眼高于頂的:“嗯。”
徐衛東聽後摔了筷子,下結論,“這人不值得深交,心是冷的,捂不熱。便宜了這麽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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