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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一時不看着,你就偷懶了?”有聲音自身後傳來,溫潤如玉澈透似水。
荊不尤忙回神轉身:“師父,徒兒沒……”
“如今也學會頂嘴了,嗯?”楚南風輕勾了唇角,尾音上挑,“是不是覺得自己已學得夠多了?那今天就跟師父切磋一下吧。”
荊不尤張了張嘴,最終低了頭:“徒兒……遵命。”
看那人取了無念,華麗的白色流蘇直垂而下,似水曳動。荊不尤眉眼浮上苦笑,那人也只是為了讓劍飲飲血罷了。
楚南風看向對面的徒弟,口吻間滿是體恤之意:“為師讓你一只手如何?”可惜那份情意并未到達眼底,荊不尤看得出他明明白白的幾分戲谑。
劍鋒交擊,身姿靈動,進退有度。數十回合下來,雖然讓了一只手,他依舊是不敵的,被制在一處,手臂上劃傷數處,傷傷見骨,最後終于在偏離心口半寸之處被無念牢牢刺入。
楚南風收劍入鞘,清透聲音溫茶一般:“回去好生養着罷。劍術要勤修不辍,知道麽?”
不尤疼得狠了也是忍着一聲不吭,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滑下,他跪坐在原地,一手撐着插入地面的佩劍,藏在袖裏的手緊握成拳,任由掌心烙下血紅的半月印子,蒼白着一張臉任由血色洇透青衫:“徒兒,知道了。”單薄的脊背在衣料下隐忍地繃成直線,已是力不從心。
楚南風視若無睹,未有只言片語,拂袖轉身,再無回首。荊不尤見他去遠了,才松了提着的一口氣,癱軟在地,茫茫間看到浩空無雲,長風拂過旁側桃樹,萬千飛花,緋色漫天,竟不敵那人身影,素衣似雪,翩然若仙。
大傷小傷不斷,于華悲谷藥館一葦齋,荊不尤已是常客。
“怎麽又跟你師父動手了?”霍十七一邊包紮一邊絮絮叨叨,“你看看你看看,上次傷還沒好完全,這次又不長記性。跟你說了多少回讓你沒事少去招惹他,怎麽還是傷成這樣,你那幾個師兄出師前也沒你來得這麽勤快。”
不尤咬着牙擠出一絲苦笑:“嘶……疼……師叔你輕點。”
霍十七氣得笑罵道:“你還知道疼?疼死了才好!省得一天到晚往我這裏跑,費了我多少功夫,巴巴地把你伺候好了不出三天又滾回來,還連累我落一個醫術不精的罵名……”
聽霍十七句句是罵卻分明含了回護,荊不尤更斂了滿眼的自嘲。
拜入那人門下已有十幾年,起初犯錯時被罰整夜整夜跪在宗祠,等習了劍,便三天兩頭的被師父劍傷,招招犀利襲人要害。最先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兩三次後便明白那人從不點到為止,不見血就不算結束。從最初的一兩招到如今的數十回合,荊不尤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也只得暗暗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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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以為是師門嚴厲,但見了幾個謝師的同門後,荊不尤發覺并非如此。
那個人,似乎只對自己分外刻薄。
七月盛夏,烈日炎炎,這種人心煩躁的時候,似乎礙于酷暑,江湖紛擾少了許多,出奇平靜。
照慣例,這樣難得清閑的時候就是各大門派弟子謝師的大好時機。作為江湖上少有的中立門派,實力雄厚的華悲谷子弟衆多,此時的谷中更是年節時分一般,熱鬧非凡。
雖說楚南風鮮少收徒,相比其他同門,門前清淨了很多,但聽些江湖上的茶飯談資,順便開個宴起幾壇酒還是免不了的。
此刻,荊不尤看了看正歪歪斜斜地倚在自己身上絮叨的師兄,露出了些許不悅神情。擡手在那人頸後一擊,寸勁發力,師兄便乖乖地趴在桌上沉沉睡去。這邊剛松口氣,那邊又有誰持了酒杯醉醺醺地靠過來勸酒。這群家夥真的不是特意跑來蹭飯蹭酒的?自小就不擅交際的荊不尤有點煩躁,但轉念能喝到師父親手釀就的桃花醉,倒也不是什麽壞事。想着便側眼看了看上座,卻是再也移不開目光。
玲珑燈籠幾明幾暗,在月夜平添了點點斑駁,那人抵了梨木扶手,斜斜地倚坐着,眯了原本便狹長的眸目,瞳色映了燭火月色,如漆如墨。眨了幾下眼,似乎是喝醉了。
荊不尤小心起身,不料踩了誰碰落的筷子,輕微的聲響在一片安靜中格外明顯,忙轉頭去看主位的師父,正對上那人含醉的視線,荊不尤心中緊跳兩下,就看到那人溫潤一笑,君子如茶。這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伸了手又放下,咬咬嘴唇:“師父,徒兒送您回屋吧。”
眼睑似開又閉,楚南風依舊笑意淺淺,就如平日間對別人談笑的模樣。荊不尤心裏貓抓一般緊緊的,不是滋味:“師父?”
“嗯,送我回房吧。”那人斂了眉眼,晃兩晃站起身,随即倒向荊不尤。
唉。斂了心思,荊不尤又是一副清冷模樣。一路攙扶,師父挨到床便沉沉躺上去,荊不尤也被墜着半趴了上去。似有若無的菡萏味道和了桃花醉的甜香,荊不尤覺得心髒要跳出來了。瘋魔一樣,離那人極近的,就着窗外漏進的月光描摹那人精致眉眼,最後停在染了酒色的水紅唇畔,指尖顫栗。
拜師那日,自己恭恭敬敬地低頭跪在堂中,動也不敢。沒聽到腳步聲,卻看到那人淡似微雨的衣擺,素色袍子襟擺暗繡了流轉花紋,翡翠玉佩在腰際垂下,半挽半散的發傾了滿背。他低頭看向自己時眉眼溫潤,略顯單薄的唇淺淺少了血色:“你可有名字?”
自己話都說不出,只恍惚搖了頭。
“那以後,就叫你荊不尤吧。”怔怔愣愣地點頭,看着那人仿佛三月煙花的笑容,自此萬劫不複。
“師父。我……喜歡你……”低垂了眼,平日間的清冷模樣浮冰一般一擊就碎,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是不是只有這種時候不會被他厭惡,是不是只有此時才敢說出這句話。
師父,你說我太軟弱,可是為何如今我變強了,你依舊不肯細看我一眼。
師父,你為何對旁人都那麽溫柔,唯獨對我極盡刻薄。
師父,你知道麽,我從拜入你名下起,就是喜歡你的。
師父。
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荊不尤心裏一緊,慌亂擡眼,正對上本該沉睡的那雙眼眸,此時清明不帶半點醉意。
“師……師父!”手被緊緊箍住無法動彈,荊不尤忙要跪到床下,楚南風一個用力,随即覆身而上:“剛剛聽到你說喜歡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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