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訓子(上)

餘氏笑道:“再枯燥,難道還能比老爺念得八股文枯燥?你沒看見他做八股文時那愁眉苦臉的樣兒,真真叫人笑死。”話音落,蘭姨娘也捂嘴偷笑起來。寧纖碧在旁邊看了,只覺哭笑不得,暗道妻妾一條心到這個地步的,還真是聞所未聞,我也算是長見識了。

正想着,便見小丫頭花朵兒走進來,面上帶着疑惑道:“才剛奴婢去給老爺送點心,卻見雨笛姐姐去了老爺房裏,說是老太太找,也不知道有什麽事兒。”

一句話說的餘氏和蘭姨娘也疑惑起來,寧纖碧也在心中暗自思量,心想奇怪,老太太總不會叫父親去說讓母親管針線房的事情吧?何況父親是庶子,平日裏似乎老太太也不是特別親熱喜歡,再怎麽着也比不上兩個親生兒子啊,怎麽這會兒卻想着叫過去說話?為的是什麽呢?

不說餘氏蘭姨娘和寧纖碧心中暗自猜測,只說寧世泊,往寧馨院的路上也是驚疑不定的。

姜老太君作為當家主母,算是非常稱職的了。雖然她對自己這個庶子不如那兩個親生兒子看重喜歡,但這也是人之常情。

比起那些富貴門中動不動傳出的嫡母害庶子的事情,寧世泊真的是非常感激這位嫡母。

從出生之日起,這位嫡母對自己就是和兩個兒子一樣的對待,不管心裏是不是真喜歡,卻從沒短了自己的吃穿,更別提苛待打罵,比起那些在嫡母陰影下成長的庶子,他真的算是非常幸運了。

因這會兒就覺着有些忐忑,細思自己這些日子有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兒。一路來到寧馨院,只見幾個小丫頭都看着他笑,他咳了一聲,正好見莺歌走出來,便湊上前去小聲道:“莺歌姐姐,老太太心情如何?”

莺歌笑道:“三老爺放心吧,老太太心情還不錯,想來不是要訓斥你的。”

寧世泊呵呵笑了笑,心中卻不由得添上一絲苦澀:他生母早逝,就是在嫡母手裏長大成人的。從小到大,看着嫡母對那兩個哥哥的管教十分嚴厲,但對自己卻是十分寬松。從前他還以為這是嫡母寵愛自己,然而大了才明白,只因為不是親母子,是老太太不想管他也罷,害怕人說她苛待庶子也罷,總之,到底是隔了一層。

有時候,他也盼着嫡母能像管教兩個哥哥那樣管着自己,所以從小兒便是松松散散的,全沒有富貴公子哥兒的氣度。然而淘了幾回氣後,才認清現實,所以往後也就這麽稀裏糊塗的過着,雖然現在看來,傻人有傻福,這樣逍遙自在也挺好,然而心中那份遺憾,卻是沒辦法騙過自己,更不可能随着歲月慢慢消弭。

一邊想着,就進了屋,只見姜老太君坐在羅漢床上,見他進來了,便指着地上的椅子道:“坐吧。”

“是,不知母親喚兒子來,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寧世泊恭恭敬敬的坐下,一邊在心中思量着,卻見姜老太君看着他,細細打量了一番,才嘆了口氣道:“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

寧世泊不知道怎麽忽然就說起自己的年紀了,連忙欠身道:“是,兒子過完這個年,剛好虛歲二十八,母親怎麽忽然想起這個了?”

姜老太君手裏慢慢撥着茶盞,喃喃道:“二十八……連老三也二十八了,這時間過得真快,我到底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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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世泊聽見這聲“老三”,只覺着鼻子一酸,竟險些落下淚來,連忙起身陪笑道:“老祖宗哪裏老?六十大壽還沒過呢,前些日子錦鄉侯府的老太太過七十大壽,兒子看着她的氣色可好。咱們府和她們走動向來親近,兒子記得她像老太太這麽大歲數的時候,身子可沒有老太太這般康健,想來老太太七十歲的時候,定也不知比她硬朗多少倍,哪裏就能說老了?”

姜老太君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別貧嘴了,你素日裏就和那些下人們沒有個正形,雖說他們都因此願意親近你,可你到底是主子,這尊卑也不該太混亂,沒得叫人笑話。”

寧世泊連忙應了,聽姜老太君道:“你坐吧,不用拘束,叫你過來,就是要問問你對自己的将來到底有什麽打算?難道就準備這樣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寧世泊屁股剛沾上椅子,便聽到姜老太君這句話,一時間震驚的連規矩都忘了,只擡着頭看着姜老太君,吶吶道:“母……母親……”因為心中太過激蕩,以至于聲音竟然哽咽了。

姜老太君細細看着這個兒子的面容,寧世泊的容貌算是極出色的,很像他當年那個從江南水鄉買來的花魁娘親。

因着這個,姜老太君心中其實一直不喜,然而到如今,那一雙兒女,宣哥兒固然是個漂亮的,卻也是随了蘭姨娘,寧纖碧孝心可嘉,性格也好,只容貌卻随了餘氏,雖然也是秀麗,但因為幾個姐妹都是美人坯子,就顯得她不出奇了。

二十八年了,時過境遷,連那個豔麗之極的女人,想來都已經化為一捧白骨,兒女們都大了,自己也老了,還去計較這些做什麽?

看到寧世泊這副感動的樣子,姜老太君心中有些感嘆,輕聲道:“如今你大哥襲了爵位,不用我操心。你二哥雖然讀書不成,但是料理着家裏的土地和那些買賣,也是八面玲珑的,将來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造化。只有你,文不成武不就的,唉!這也是我從前對你疏于管教了些,到底養成你今日的懶散性子。只是如今,你一雙兒女都慢慢長大了,你這個爹,難道還要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難道你就不想成為讓妻兒可以放心依靠,掙出自己一份家業,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

姜老太君每一句話,都好像是一柄重錘在寧世泊心上重重敲擊着,激動的同時,更是羞紅滿面,垂了頭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是吶吶道:“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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