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退
“你說什麽?!百裏晗受襲?!”朝陽宮中,賀清平聞得此言不由得心中驚怒交加,忍不住狠狠一掌,拍碎了身旁的案桌,平息了一下心情,便急急地問那向他禀告此事的弟子,“他人呢?有事沒有?”
那弟子被他的怒氣驚了一下,好半天才回到,“禀真人,那位百裏晗卻是沒事,可是他和他同去芙蓉鎮的同門卻死了。”
呼出來一口氣,賀清平方放下心來。這百裏晗沒死在淩雲宗,便是他簌玉閣的其他人死在這裏多少個他也都不會在意的,他這才坐回座位,飲了一口茶含糊道,“仔細說,怎麽回事。”
那弟子一低頭,“禀真人,似乎是那百裏晗在從芙蓉鎮返回的途中遭到了截殺,當時那群人蒙了面,放出了一道白光,竟是不可抵擋。幸而他的那位同門在緊要關頭将他推了出去,自己卻是炸得屍骨無存。那百裏晗身手卻是極強,那種情況下竟被他搶出一條逃路來,只是他如今也是深受重傷,若不是碰到了我們宗的巡查弟子,及時為他醫治,怕也只有隕落一途。不過……”他遲疑了一下,“他也不過是吊着一口氣了。”
“沒死就行了!”賀清平不耐地揮了揮手,心中暗道這百裏晗卻是廢了更好,免得他簌玉閣又出一名天才修士,慢悠悠道,“你去鼎天峰請端木真人去看看,我二宗向來交好,卻也不能看着他們的弟子隕落掉罷!”
聽得賀清平如此吩咐,又想到那位傳說中的端木真人的脾性,那弟子竟是面上一苦,卻不敢說些別的,只是低聲應是,退出了朝陽宮。
見到朝陽宮中無人,一直站在賀清平身後的韓白衣方才上前幾步,輕聲問道,“師尊,要不要我帶人去現場看看?”
“看什麽看,”賀清平揮了揮手,冷道,“敢在我淩雲宗內這麽幹,必定是做好了完全準備。反正那百裏晗沒死,想要找兇手,讓那簌玉閣自己做去罷!”
“可是那死了的弟子……”韓白衣還是有些遲疑。“豈不是冤枉?”
“那也是簌玉閣自己的事情!”賀清平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想法有時太過天真。心性這般寬厚,讓他怎麽敢将淩雲宗交入他的手上。莫非這真是天意,他這一脈會在他這一代後,遷出這朝陽宮?“精英弟子和普通弟子怎麽可能一樣。若是百裏晗死在我淩雲宗,就算明知道這事兒與我淩雲宗無關,只怕簌玉閣也會将這筆帳算在我們的頭上。可是若只是死了一個普通弟子,大家都不會在意的。我們兩個天下大宗,還沒有到為了個普通弟子就翻臉的地步。”
手指快速地點了點椅子的把手,賀清平微微皺眉,冷然道,“只是這到底是誰下的手?!這般做,卻是一下将兩個大宗門牽涉其中,倒也是大手筆了。了不得了!”他冷笑幾聲,“這麽多年沒出手,卻是讓一些人的心思活泛了,敢來我們的頭上動土了!這可不好!”他眼中一眯,現出一抹殺意來,“既然給臉不要臉,我又何須給他們顏面,這次不好好震懾震懾這些東西,還真以為我賀清平成了心慈手軟之輩!”
韓白衣見到師尊臉上的肅殺之色,便知道這次大概又要有宗門被血洗,心中為那些宗門不忍,卻動了動嘴,欲言又止。
賀清平卻是沒有看到他的神色,否則只怕又要失望。他悠閑地靠在椅背上,幸災樂禍道,“不過這次怎麽是百裏晗被盯上了?莫不是因此那日演武之事?我就說,這小子強出頭,必不會有好下場。”
呵呵地笑了幾聲,賀清平卻隐隐覺得有什麽被自己忽略,而剛剛說出這句話卻令得他心中微動。他微微皺眉,卻是仰天反複将剛剛這句話在心中過了幾遍,心中猛地一悸,突然一躍而起,臉色蒼白。
“演武,演武……”口中反複着,他突然一把攥住還有些不明所以的韓白衣,厲聲道,“墨沉舟呢?鼎天峰的墨沉舟現在在哪裏?!”
他終于知曉剛剛那絲不安因為什麽了。若是百裏晗受襲是因為當日演武鋒芒太盛,那麽同樣通曉劍意的墨沉舟也怕是那些宗門眼中的肉中刺!這些人在淩雲宗就敢截殺百裏晗,那麽又為何不敢去刺殺墨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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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白衣只覺得在賀清平喝出墨沉舟的名字之時眼前就是一暈,心中突然似被什麽撕裂了一般的劇痛,連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渾身有些無力,卻還是勉力支撐着,道,“師尊別急,我這就去鼎天峰找墨師妹!”
“快去,快去!”這時候,賀清平是真的感覺到簌玉閣得知百裏晗遇襲時的心情了,心中慌亂,竟是将那暗中做了這一切的人恨毒到了極處。
如墨沉舟這般的天才弟子是每個宗門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凡這般的天才修士,一旦長成,便可振興光大宗門數百年。若是墨沉舟就此夭折,賀清平簡直不能想象自己的心情。
韓白衣匆匆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邁出朝陽宮才要去鼎天峰,卻迎面撞見唐天風走了過來,見到韓白衣,向着他微笑點頭,就要越過他進入朝陽宮。
擦肩而過之時,韓白衣突然心中一跳,猛地抓住唐天風的手臂,急聲問道,“唐師兄,沉舟在沒在昭雲峰?”
心中對韓白衣喚自家師妹如此親近有些不快,唐天風還是微微笑道,“小師妹不在。”他看了一眼滿面焦急,卻是一貫的風儀都無法維持的韓白衣,好奇道,“韓師弟尋她有事?她今日和杜家姐弟去芙蓉鎮了,若是有事,明日你再去尋她罷。”
韓白衣聽到“芙蓉鎮”這三個字,只覺的一盆涼水當頭潑下,嘴唇顫動着,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仿佛那個在說話的人都不是自己了。“百裏晗在芙蓉鎮受襲,沉舟怕是也有危險,師兄……”
再也說不出話來,韓白衣一跺腳,轉身躍上飛劍就奔着芙蓉鎮的方向而去。
唐天風聽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來不及細想,只想着昭雲峰發出一道飛劍傳音,他就駕着劍光直追韓白衣而去。
韓白衣心急如焚地飛到芙蓉鎮上空,向下看去卻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不到想要看的身影,心中無法壓抑的恐慌讓他無法細想,唯有運轉全身的靈力向下大聲喚道,“沉舟~!”
無數修士擡頭,看到一襲白衣,俊美無比的青年站在半空滿目恐慌地喚着一人的名字,女修固然覺得那名喚“沉舟”的女子真是好命,竟被這般出衆的修士如此放在心上,連這麽多人都不顧了,男修卻是有些撇嘴,覺得這厮真會吸引人眼球。
韓白衣喚了數聲,只覺得一顆心沉沉墜在心底的時候,突然幾道劍光向着他而來,當頭一人正是杜月,他心中一喜,卻在杜月身後的人影中并未看到墨沉舟的身影,心中又是一涼,只覺得有什麽讓他不安的事情發生了。
“兩位師兄找沉舟?”見到唐天風也頃刻到了眼前,杜月好奇道,上下打量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韓白衣,心說這位一貫溫文爾雅的掌教弟子竟然還有這般豪放的時候,真是見所未見,心中對能引動韓白衣心虛的墨沉舟佩服的無以複加。“沉舟不在這裏。”
“她去哪兒了?”見韓白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唐天風滿面急色地開口問道。
“去光平山了。”杜月心中突地一跳,呼吸一緊,忙開口問道,“出了什麽事?”
卻沒有人回答她這個問題,就見韓白衣和唐天風兩人劍光一轉,直奔光平山而去。杜月心中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臉色一白,也向着那二人追去。
韓白衣在呼嘯的狂風中滿面惶恐。
到底是什麽時候,将那個喜穿紅衣,張揚無比的女童放在心上的呢?
韓白衣也不知道。
他一直以來,喜歡的就是溫柔婉約的女子,能夠将他視作依靠,全心信賴他的柔順女子。可是那個紅衣飛揚的女童——她甚至不能被稱作女孩兒,一路橫沖直撞,仿佛摧枯拉朽般地撞進他的心底,卻沒有引來他的一絲反抗。
就仿佛,墨沉舟這個人,就理所當然要被他韓白衣放在心中一般。
那些與自己心意相合的想法,只是讓他将她當做知己,生出結交之心。
可是或許是第一次看到她神采飛揚地在天目山廣闊的綠色中肆意而笑,或許是她一次一次滿不在乎地站在他的身旁與他并肩與妖獸而站,或許是她紅衣獵獵地站在風裏面霸道地和岳信魏昭鬥嘴吵架。
那是他生平僅見的鮮活。短短幾天,他平靜無波的生命就仿佛被這個肆意張揚的女童一把撕開一個口子,再也無法複原。
所以在天目山失散的時候,他才會忍着滿身傷痛去尋找她。在演武的時候,會擔憂地留意她,生怕她受到一點的傷害,會在那時看到她一劍淩空,銳不可當的時候,心中閃過無法抑制的驚豔嘆息。
她是這樣美麗的孩子,他以為他還有大把的時間等她長大。牽着她的手走過這一條長生之路。可是如今,卻只怕成了奢望。
韓白衣心中疼痛無比,卻在感覺到光平山一側一道劍光淩空而起之時突然閃過狂喜。
那是墨沉舟的劍意!
他拼命飛到那處山地,跳下飛劍,卻在擡起頭時臉上的喜悅戛然而止。
無數散碎的血肉之中,一名渾身浴血的紅衣女童執着劍轉頭看了過來。她的腳下是蔓延的血海,那些屍體沒有一具完好的。她的身上到處都是猙獰的傷口,滿身血污,甚至讓人辨不清這些血到底是她自己的還是那些人的。那雙充斥着血色的鳳眸帶着無盡的殺意看了過來,竟讓他寒入肺腑!
這個滿眼兇煞的人,是誰?!
韓白衣突然無法言語。
墨沉舟眯着眼睛看着韓白衣的方向。眼前還是一片模糊,心中還帶着未散去的血色煞氣,卻還是微微恢複了一點清明,讓她在殺死剩下的那二人後恢複了人身。身體疲憊至極,她卻還是勉力地站着。
耳邊傳來一聲聲驚恐的“怪物”的叫聲,入到墨沉舟的耳中,剛剛恢複了一絲清明的心中又被戾氣彌漫,她拄着劍向着那個聲音走去,那個方向,正是離韓白衣不遠處,那個手臂被斬斷的沐陽宗弟子趴伏着的地方。
墨沉舟走到他的面前,滿是血污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冷煞的表情,一劍斬下!
韓白衣眼睜睜地看着那顆頭顱滾落在他的腳底,竟是無法開口說話。
再也感覺不到危險,墨沉舟一直以來堅持着自己的一股力氣瞬間消散,渾身上下竟是極度疲憊疼痛,她晃了晃頭,就看到眼前浮現出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張了張嘴,猛地吐出一口混雜着黑色碎塊的暗紅血液,艱難地向着那道身影走去。
就快挪到那人的身前,墨沉舟的心神方要一松,卻感到那道身影猛地向後一退!
墨沉舟低着頭站住了。她的意識模糊,可是那人影的抗拒還是能感覺的出來。
心中劇痛,仿佛幾百年前也有這麽一幕。
她渾身浴血地站在一人的面前,可是那個人卻只是驚恐地叫着。
那個時候,他們都叫她怪物!
她墨沉舟,是個怪物!
她低着頭,偏開路線向着那人影的另一面慢慢走去,卻在行了不遠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在其中,她嗅着那熟悉的清香終于能夠放松自己的心神,再也支持不住,徹底地暈厥了過去。
唐天風擁着懷中的女童,感覺到衣衫被鮮血浸透,眼中心疼的無以複加。目光冷冷地看了臉色蒼白的韓白衣片刻。将無數的丹藥塞入墨沉舟慘白的嘴唇中,這一次,他招呼也不打就抱着墨沉舟向着淩雲宗的方向而去。
韓白衣失神地望着墨沉舟的方向,向前走了一步。
剛剛不由自主地退了那一步,他後悔得無以複加。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象沉舟解釋。那并不是厭惡她,而僅僅是……
是什麽呢?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然而他卻隐隐有着預感,今日之後,韓白衣與墨沉舟之間,終成殊途。
輕輕喚了一聲“沉舟”,韓白衣終于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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