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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常一直有個心病。

這件事埋藏在他心中許多年，約摸有十年那麽久。他不懂找人訴說，只會埋在心底，時間久了，生根發芽，小事也成了大事。

他拉着周廷若在操場上的臺階坐下，幾度張了張嘴，最後說出的卻還是普通的勸告。類似好好學習，不要逃課。

周廷若很直白：“舅舅，你今天有心事。”他頓了頓：“如果可以的話，不如和我說說。”

李儒常苦笑一聲：“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怕說出來，你會嫌舅舅矯情。”

他們坐在夕陽餘晖下，仿若一對關系十分好的舅甥倆，沒人能看出在今天之前他們的關系還處于一個很糟糕的狀态下，不是反目，也是冷漠疏離。

“每個人對一件事的考量是不一樣的，我眼中的小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大事，我眼中的大事對別人來說也可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周廷若說，“标準是個很相對的事。”

在某瞬間，李儒常覺得他這位外甥一點都不像十七歲，他的面容還是稚嫩的，甚至帶着點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但是目光裏卻裝着很多事，有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

或許這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

李儒常想。

他的事說起來也簡單，但追溯源頭要将時間倒回二十年前，那時他還是個剛上大學的小夥子。年輕力壯，精力充沛，閑着沒事了就和同學約着出去打球，打完球再去哪吃一頓，逛逛超市，抱着各種稀奇的飲料回宿舍。那天他想買幾個蘋果，學校裏的蘋果又貴又難吃，他在超市的水果區挑挑揀揀，和他一起來的舍友嫌他墨跡，大老爺們挑兩蘋果還要十分鐘。

李儒常糾正他他們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只有一分三十秒，遠遠少于十分鐘。

他們快要挑完的時候身邊來了一對夫妻，男的帥，女的美，舍友啧啧稱嘆，美女即使懷了孕也很好看，除了隆起的肚子，和電視上的明星沒什麽兩樣。

李儒常叫他收收色心，拎着挑好的蘋果拽着人走了。臨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對夫婦，總覺得女方給他的感覺有些眼熟。

沒多久李儒常和舍友兩人逛到了海鮮區，對着玻璃缸裏的澳洲大龍蝦嘆道不知何時他們才能有錢吃上這麽大的蝦。海鮮區附近的地磚上總容易弄上水，有工作人員定時清掃倒也不影響走路，只是不知今天的工作人員在哪躲懶，地上的水濺得到處都是也沒見有人來打掃。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見剛剛見過的孕婦一步步慢慢往這邊挪，她走得很小心，卻還是沒躲過腳下的水漬。

差點就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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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李儒常眼疾手快上去扶了一把的話。

被人扶住的孕婦心有餘悸，連連道謝，在水果區挑草莓的丈夫聽到這邊的動靜連忙小跑過來，從李儒常手中接過妻子抱在懷裏，光是感謝的話就翻來覆去講了很多遍。

看起來就是那種特別寵妻的類型。

李儒常說沒事，近距離的接觸讓他看清了孕婦的容貌，頓時有些驚訝：“請問你是宋遠佳宋女士嗎？”

對面的美麗女子笑起來，戳戳身邊丈夫的腰窩：“你看，竟還有人記得我，說明我還沒過氣嘛！”

“對對對，老婆永遠都紅透半邊天。”

李儒常确定了孕婦的身份，也有些激動起來：“宋女士，不不不，影後您好，我是您的粉絲，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李儒常萬萬沒想到逛個超市也能見到童年女神，他身邊的舍友直接愣了，張口就是一句“卧槽”，只不過沒說完，被李儒常用手捂住了嘴半路攔截了。

宋遠佳笑意盈盈地給李儒常簽名，他裏面穿的是一件球衣，當即就說這件以後他再也不穿了，要挂在家中裱起來。

講到這裏周廷若打斷了他：“我覺得這和你的心事應該沒關系。”

李儒常也點頭：“确實沒關系，只是講到後來的事就不得不提到我女神，然後不可避免地就想到這段初遇，我想着索性也将給你聽吧。她那時懷着的孩子應該就是你上次帶回家的朋友，溫筠卿，想想還真挺有緣分的。”

“你遇到的是溫總的父母啊。”周廷若卻是沒想到，李儒常的故事裏沒有指名道姓，他對溫筠卿的父母也确實不了解。

“溫總？”李儒常品味着這個稱呼，而後又想到老師和他聊的那些，“聽你班主任說，你準備進娛樂圈了？”

“嗯。已經拍過一部戲了。”話題陡然轉到自己身上，這是周廷若沒想到的。

“那他也不是你朋友吧，是你老板？”李儒常問。

“是朋友，也是老板。”周廷若糾正道。

“那你可得好好表現，別給你們老板添亂。”李儒常沒問他進娛樂圈的原因，也沒問什麽時候拍的戲，甚至連老板朋友的關系也不問一問，反而莫名其妙地叮囑了句別給老板添亂，讓周廷若着實有些無語。

“後面呢？後來怎麽樣了。”李儒常剛剛講的內容連序章都不算，又中途被周廷若打斷，眼見話題越扯越遠，他不得不把他扯回去。

“後來……”太陽漸漸西沉，很快連影子都見不着了，李儒常盯着種在操場外一條馬路上的小白楊，“後來的故事更簡單了，我畢業之後應聘了一家公司，成了普普通通的公司小職員，努力幹了幾年後一躍成為公司副總，人人豔羨。”

“是個騙局吧。”周廷若唏噓。

“對啊，你比我聰明，那時我年輕，沒看出來。沒過多久公司賬務便出了問題，其他人逃了，我成了替罪羊，一夜之間背了幾百萬的負債，我哪還得起。”

“那個時候是……”周廷若覺得自己可能明白了。

“那個時候姐姐剛走了沒兩年，你們和我住一起，本來說要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和我提了分手，給出去的彩禮也沒還回來。”

“太慘了。”周廷若點評道。

“誰說不是呢？”

“後來怎麽辦的？”

“自然就是還錢呗，不然能怎麽辦，還不上就得去坐牢，我坐牢了你們怎麽辦？說來也巧，我大二的時候出去實習，沒想到又碰到了宋遠佳，她應該生完孩子不久，看起來很憔悴，見過我對我也還有印象。我和她聊了兩句，然後她直接送了塊玉給我，說是感謝那次在超市裏扶了她一把。我推脫不得，最後還是收下了，後來欠錢的時候，我焦頭爛額，偶然想到家裏還藏着塊玉，便拿去典當行賣了，沒想到那塊玉值個好幾百萬，差不多填上了欠款的窟窿。”

周廷若默默吐槽這劇情跟小說男主角似的。

“我還完了錢，身心俱疲，覺得這世道太不公了，被蒙在鼓裏的是我，被騙錢的是我，背鍋的是我，還錢的也是我，就快娶到手的老婆沒了，身後還跟着倆小拖油瓶。”

李儒常說到這裏笑了：“有的時候我也會想，你和廷宣兩人都是孩子，最是無辜，跟着我真是倒大黴了。現在想，其實當時還完欠款我手裏還有點餘錢，開個小賣鋪賺點錢還是沒問題的，但是我卻不想忙活了，總感覺人生無望，要是可以一睡到頭就好了。”

“現在再忙活也不遲啊。”周廷若說，“你手裏還有錢嗎？我這裏還有一些，除去生活開支，我們可以湊點錢盤個門面下來。”

“哪能要你的錢。”話說完了，李儒常好像也放下了不少，“你存着多給廷宣買點好吃的，看她瘦成那個樣子！”

周廷若應下來，沒有堅持，“那你以後也少喝點酒，喝多了不好。”

“不喝了。”李儒常說，“買酒的錢存着留給你上學，藝術類的學校花錢肯定多，你以後應該是要讀戲劇學院這些學校的吧，到時帥哥靓女一定很多，我家外甥外表有了，可不能在着裝上差了去。”

周廷若被他逗笑了。

雖然他不知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讓舅舅突然想通了，但是如果能避開未來因酒精中毒而死亡的結局，他還是很開心的。至于錢不錢的事，他想他這輩子可能不需要再擔心了。

“你晚自習還上不？我待會去和廷宣的老師請個假，今晚帶你們出去吃飯。”李儒常問。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操場上的路燈也都亮了。周廷若望了望教學樓那邊的燈火通明，無數顆小腦袋伏案奮筆疾書。

“不上了，舅舅你也去老師那邊幫我請個假吧。”

出了高中部的門走向初中部的路上，周廷若接到了溫筠卿打來的電話，青年的聲音很平常，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撩撥着他的心弦：“明天有空嗎？我帶你出去一趟，又給你找了份新工作。”

“有的。”他說，“是有新的劇本嗎？”

“嗯，差不多吧，孟溪也在。因為一點特殊情況原演員不幹了，要找人來救場，不過我和導演商量過了，明天去就是看你适不适合，真正的拍攝時間還是等到你考完期末再開始。”

周廷若握着手機，仰頭看了眼天空。

今晚月色很好，星空很漂亮，電話那端的人，永遠溫柔體貼，讓人心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