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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李大剛把媳婦扛在肩膀上跑了很長一段,在辛未的抗議之下終于把她給放了下來。肚子抵在他肩膀上抵得生疼,辛未弓腰把手捂在胃上喘了半天氣,擡起頭來狠狠給了他一拳。這麽輕飄飄的一拳對李大剛來說等于撓癢,他出了一口惡氣心裏痛快得很,抓住辛未的小拳頭往胸前四處敲打,從牙縫往裏吸着氣,快活地笑道:“這兒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敲敲,媳婦捶得怎麽那麽舒坦!”
辛未抽回手來,單腿往回蹦了幾步,剛才抗議時把一只拖鞋踢掉了,李大剛快跑幾步撿起拖鞋,蹲下身子給辛未穿上:“媳婦,鞋來了。”辛未把腳伸進拖鞋裏,他眉開眼笑地使個小壞,趁機攥住她的腳踝,指尖頑皮地在腳心亂撓,辛未又癢又笑地站立不住,跌進他的懷抱裏。看着這兩個年輕人的打鬧,周圍的人都在笑,辛未臉上有點發燒,奪過鞋子穿好,踢踢拖拖地向前跑。李大剛追上去,手臂橫攬住辛未的肩膀,微弓下腰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得意洋洋地和媳婦一起往家走:“看到哥的厲害了吧,就你,比那錨輕多了,下回再敢不聽話,哥哥一掄胳臂就給你扔出個大馬趴!”
“你才大馬趴!你大驢趴!”
李大剛貼着辛未的耳朵奸笑:“驢啊馬的都成,不是騾子就行,不然媳婦該哭了。”
辛未以前真不懂他說的這些話,不過這些日子聽他胡說八道聽多了,雖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也明白了七八分。她狠勁擰了他一下,李大剛叫喚着揉搓被她擰痛的胸口,眼前一亮,嘴上更沒譜:“你這一下,哥突然想起一首詩,那誰誰寫的,特有名!別擰我,疼。哎喲喂,真是好詩!媽的,我媳婦也天天擰我,這麽好的詩怎麽就給他寫去了!”辛未又氣又樂,被他逗弄着一路笑得嘴都合不攏。
進了院,上了樓,開了鎖,關了門。
李大剛一秒鐘也沒有耽誤地把辛未推按在門旁的白牆上,握住她雙肩的兩只手掌心火熱,只隔一層薄棉布,燙着了她的皮膚。辛未瞪大眼睛看向他:“你,幹嘛!”他低下頭去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心肝兒……”
隐約有種讓人緊張的預感,辛未使勁往背後的白牆上靠去,被他握住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向上聳,長脖子下兩根細長的鎖骨更加明顯地支楞起來:“李大剛,我,我背後……硌疼了……”
他眉梢一挑,扳開她的身體看一眼,剛才她靠過的白牆上空白一片。辛未紅了臉,掩飾地彎起沒打石膏的一只胳臂往背後摸去:“可能,是,紐扣……紐扣硌的……”
李大剛一只五指伸開的手掌在辛未背後來回撫了撫,這條布裙子上一沒拉鏈二沒紐扣,連根系帶也沒有,他只摸到女孩因為瘦所以特別明顯的蝴蝶骨,以及因為裙子薄所以特別明顯的內衣扣絆。他眉梢再度挑高,重把她推回牆上,低下頭湊近她的臉龐,帶着笑低聲說道:“我心肝兒真挺能耐的,一只手也能扣上這個。”
熱熱的呼吸吹拂在臉上,辛未有些錯愕也有些羞澀地挪開頭:“你……我們……王哥他們還在飯店等着我們呢,趕緊去吧。”
“沒事兒,他們正好先打幾圈麻将,我們不急着去,去早了耽誤王哥贏錢。”
“你怎麽知道會贏,萬一他輸錢呢。”
“輸錢更不能早去,那不耽誤他扳本嗎,你說呢。”
辛未低下頭把他推開一些,紅暈從臉頰向脖頸蔓延。看着她嬌羞的模樣,李大剛身體裏獵獵燃燒的火焰燒得更高,他的呼吸變得粗重,嘴裏幹渴,手心卻滿是汗:“心肝兒,心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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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後沒處躲,辛未只能往兩邊逃。但是李大剛兩只胳臂擋在她身體兩側,前胸緊貼在她胸前,頭也侵略性向她低俯着,辛未整個人就象是被塞在他和牆壁組成的一只細長盒子裏,還是個帶蓋兒的盒子。再傻再笨的女孩到這個時候也知道身邊這個男人心裏在想什麽,辛未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不看他跟呼吸一樣火熱的雙眼。
懷裏這個小丫頭僵硬得象塊石頭,李大剛按捺了又按捺,把嘴唇輕按在她頭頂烏黑的發絲上,聲息壓抑地說道:“別怕,心肝兒,你不樂意我不會的……我就抱你一會兒……抱一會兒行不行,就一小會兒……”
辛未幾不可聞地低嗯一聲,李大剛在她頭頂親吻了片刻,側過頭用臉頰輕柔地撫蹭着她的頭發,象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長吐一口氣:“心肝兒,有件事我特別想告訴你,以前一直不敢說……心肝兒,我會對你好的,一直都好,你相不相信我……”
辛未兩條腿上都沒有了力氣,她閉起眼睛,輕輕點頭:“我信……”
這麽緊密的擁抱着,李大剛卻突然感覺喉間一陣酸楚,他也緊閉雙眼,寬闊胸膛上下起伏:“我不是存心想瞞你……我不知道要怎麽說,我怕你聽了會害怕。心肝兒,我,如果我……如果我想讓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現在這樣的在一起……是真正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我一輩子都疼你,不讓你吃苦,不讓你受累,我天天晚上摟你睡,我聽你的話,對你好,我掙錢給你花……你願不願意?”
辛未很強烈地瑟縮了一下,按在李大剛胸前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胸襟,使的勁那麽大,手指關節都隐約發白。這種時刻,任何等待回答的人都會變得十分敏感,李大剛幾乎是立刻就誇張地笑出了聲:“不願意也沒事兒,我就是這麽一問,也沒……也沒非得讓你說願意……我們,我們象現在這樣也挺好,我也會疼你,對你好,你可千萬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真沒有!”
辛未耳邊聽着他生硬的笑聲,縮在他懷裏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的大剛,我……我也有件事……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敢說,我……不敢說……”
李大剛深吸一口氣,心裏已經猜到了辛未的答案。他盡量平靜地說道:“是你哥的事?”
全身的血液一瞬間被抽走,辛未眼冒金星耳邊炸雷,有好幾秒鐘大腦裏一片空白,半晌才擡起頭來喑啞地問道:“你怎麽……你怎麽知道的?”
懸在半空的心落回了原處,雖然這一下落得太猛,砸得他心裏一陣陣疼痛難忍,但李大剛還是繼續微笑地看着辛未:“你想你哥,幹嘛不去西藏找他?要是怕路遠,我陪你一起去。”
聽到西藏這兩個字也從李大剛嘴裏說出來,辛未震驚得無以複加,最怕別人知道的隐密一下子被揭開,這種震撼太過強烈,她不知道該怎麽應答,更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面對。李大剛連西藏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三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一切?可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他又會怎麽看她?又會怎麽想她?他為什麽還會說出要跟她在一起的話?他難道不應該對她避之不及嗎?
辛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變幻的表情看在李大剛眼裏,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愛憐地拍一拍她的臉頰,他松開手後退一步,順手拿下挂在門後挂鈎上的毛巾,拉開門走出去:“那什麽,我去洗把臉,咱們去飯店吧,我餓了。”
這一頓飯辛未食不知味,王嫂特別給她清蒸了兩只大螃蟹,她就坐在桌上悶着頭啃,一聲也不吭。李大剛倒是完全恢複正常狀态,咋咋呼呼嬉笑玩鬧嘴上沒個把門的,跟王哥和兄弟們你一杯來我一杯去,髒話下流話滿桌飛,黃色小笑話講得王嫂臉上都發紅。
吃完飯,出乎所有人預料地,李大剛堅持讓王老大開快艇把他送回看網箱的小窩棚。王嫂一個勁勸他明天早上再走,他只是帶着醉意傻笑,始終搖頭拒絕。站在碼頭邊看着快艇在海面上飛速駛遠,辛未手按住被風吹起的裙腳,眼睛裏全是月光星光下漸漸消失的那個高大背影。從跳上快艇到駛離視線,李大剛居然一次也沒有回頭朝她看一眼,他只筆挺地站在快艇船頭,昂首望向深邃黑暗的大海。
這天晚上,沒有李大剛的陪伴,辛未一個人又走到了離家不遠的海堤上。從早到晚的海風吹得地面上一點灰塵也沒有,走着走着,她索性脫掉拖鞋拎在手上,赤足向着漫步。
腳底下是粗砺的水泥地面,慢慢悠悠從長堤這一頭一直走到那一頭,一開始還數着步子,後來就亂了。辛未垂頭看看自己的腳,再邁出去的步伐已經無法計數。人生也是一行不斷的腳印,每一條來時路都細算不清,不知道走了多遠走了多少步。如果在某一處她沒有短暫停頓,在某一處她沒有随意轉彎,這一刻的這一步,又怎麽會正好走到這裏?
站在長堤盡頭再也無法前行的最遠處,海濤就在腳下不遠處翻卷撲打,帶着鹹腥水汽的風吹在身上,吹走了一天的暑熱。指尖勾着的拖鞋滑落在地下,辛未迎風而立。她從來也沒有看清過自己的未來,小小年紀,已經在絕境裏徘徊了很久,屬于她的路永遠都象這條孤絕的長堤,明知道前面有盡頭,還是奮不顧身向深不見底的大海伸去。她回不了頭,也無法再前進,只能站在這裏,或者幹脆跳進大海,給自己選擇一個果斷幹脆的結局。
在沒有人能聽見的地方,清瘦的女孩放聲哭泣。遙遠海面上有星星點點的燈火,象是一雙雙溫柔注視着她的眼睛。透過淚光,她注視着最遠處最微弱的那一點燈光,不知道那裏是不是李大剛在的地方。
哭累了,又在堤邊坐了一會兒,估摸着王哥王嫂都睡下了,辛未才偷偷摸摸回家。衛生間裏照照鏡子,兩只眼睛果然哭腫了,又紅通通的,很難看。匆匆洗完澡躺上床,想着他今天在這裏就躺在她身邊,紅腫的眼睛裏又開始往外滴淚。辛未把眼淚擦在毛巾被上,側過身,臉埋在他的枕頭裏,閉上眼睛。
王老大家的小院外有汽車駛過,車好象就停在院門邊,不一會兒有人叫門。辛未一點睡意也沒有,不過她也沒有心思注意外頭的響動,抽抽答答地胡思亂想着,就聽見院子裏王嫂刻意揚高的說話聲:“你找辛未啊,你哪裏的?找她有什麽事?”
辛未擦擦眼淚坐起來,再豎起耳朵聽聽,吓出了一身冷汗。瞪大眼睛在床上傻坐了好一會兒,她光着腳做賊一樣摸到窗邊,貓着腰向外偷偷看去,站在院子裏和身穿睡衣的王嫂說話的那個高個子男人,竟然真的是鄭铎。辛未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下,她只看了一眼就趕緊閃身緊貼着牆,大氣也不敢出,心裏簡直揣進一支鼓樂隊,咚咚锵锵叮呤光當,敲得她恨不得立刻昏死過去。
鄭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怎麽找來的?不可能啊,跟李大剛離開寧城的時候在山東繞了那麽大一個彎,他怎麽會發現她現在藏在嵊泗島上?再說到島上已經這麽久了,要發現早就應該發現了,怎麽偏偏在今天,李大剛不在的時候發現了她……
辛未猛然醒悟,今天上午在派出所裏,警察叔叔登記了她的身份證,說不定就是這個疏忽,讓鄭铎找到了她。
她擡起手,牙齒狠狠咬在手背上。早知道就不出頭了,就讓那兩個小混混把攤子砸了吧,大不了她拿從鄭铎卡上取的兩萬塊錢補償給王嫂。這下可倒好,一時義憤,就把他從寧城引到了這裏。
現在該怎麽辦?鄭铎人就堵在院門口,跑是跑不出去了。從後窗跳下去……她也沒這個膽子……李大剛李大剛!辛未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盼着他能突然出現在身邊,把她從困境裏再救出去一次。
院中的說話聲已經停了,辛未心裏浮起一絲僥幸,也許王嫂把鄭铎堵走了吧,如果放他進來的話,最起碼她會先上樓來問一聲,總不至于大半夜裏讓一個男人進單身女孩的房間吧。
心裏七上八下躊躇着是不是再伸頭看看,門外的腳步聲讓辛未再度驚跳。這是皮鞋聲,沉穩剛勁的,鄭铎式的步伐聲。腳步停在門外,再一秒木門就被敲響,幾個月沒有聽到的熟悉嗓音再度響起。
“辛未,是我,鄭铎。我來接你了。”
“辛未,是我,鄭铎。我來接你了。”
三年前,她最無助最孤苦的時候,他出現在身邊時,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句。
辛未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緊閉的房門,淚水從眼眶裏洶湧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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