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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輝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樣跟着柳正儒進來墓園了,他看着前方拿着花束沉穩地超前走去的人,裁剪良好的西裝包裹着對方瘦削的身體,今天天氣沒那麽冷了,但耳邊吹來的風依舊讓人忍不住縮脖子。
??墓園裏來往的人不多,白輝緊跟着柳正儒,倆人之間的寂靜讓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看向手裏拎着的幾個袋子……自己跟着儒哥過去,會不會打擾到他?
??畢竟,這個是儒哥的隐私。
??儒哥要去探望誰,他一無所知。從他認識柳正儒開始,儒哥就鮮少向人提起自己的家人朋友……
??白輝腦海裏胡思亂想着,走了好一會兒,倆人才停下腳步。
??這是墓園最邊上的一片區域,柳正儒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裏的女人手裏捧着一束花,正恬靜地笑着,有些泛黃的黑白照片根本遮擋不住女人笑靥如花的魅力,五官精致端正,笑容裏散發出來的喜悅和其眼裏閃着明亮的光,都美得令人駐足。
??白輝發現,照片裏女人的五官與柳正儒有着六七分相似。
??将手裏的花束放下,柳正儒輕聲道:“好久不見,我來看你了。”
??距離上一次來,像是跨越了時空,今天,是這輩子的第一次。
??說不驚訝是假的,白輝一直以為柳正儒家庭條件好,畢竟從他周身的氣度教養來看,儒哥也不像是家庭缺失的人。只是這會兒,向來對自己生活質量要求嚴格,西裝革履不染灰塵的柳正儒竟毫不在意跪在地上,從口袋裏拿出濕紙巾将墓碑前的碟子一個一個地擦幹淨,又将袋子裏的水果拿出來,好好地擺放在碟子上。
??弄好祭拜的東西,柳正儒靜靜地跪着看了照片好一會兒,眼底的孺慕之情漸漸泛起,白輝甚至覺得從側面看,儒哥的眼眶紅了。
??柳正儒今天沒穿厚大衣,只穿着西裝套裝,即便是初春,在陰冷沒有陽光的天氣,還是令人發冷。
??白輝見柳正儒就這樣挺直脊背地跪着,擔心他跪久了腿疼,又擔心風吹得他感冒。
??“儒哥……”白輝猶豫了下,還是喊出聲。
??柳正儒像是如夢初醒:“沒事。”他将臉埋在手裏幾秒,緩和了下情緒後就準備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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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想到跪久了的腿有些僵硬,膝關節一下子不适應伸直的狀态,柳正儒沒站穩,周圍又沒有扶手的地方,即便白輝上前扶得及時,他還是不小心将腳扭了一下。
??“嘶……”柳正儒輕輕動了下左腳踝,就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痛。
??“儒哥,很痛嗎?”白輝滿面焦急,當下就蹲下去,讓柳正儒扶着他的背站穩,卷起褲腿細細查看。
??柳正儒自己本就是急診室醫生,指揮着白輝按了些地方、又自己動了動,便知道沒什麽大問題,只是肌肉扭傷。
??他不好意思地對蹲着的白輝說:“抱歉,讓你陪我站了這麽久。腳上是小問題,沒事的。”
??白輝心疼極了,柳正儒本身瘦削,腳踝也是纖細白皙的,本來白輝能輕輕松松就能一只手圈起來的地方、沒一會兒功夫就腫了起來,輕輕一按就疼得不行。
??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好這時候陰暗的天氣變了變,風急促了起來,倆人臉上均感覺到了幾滴濕意。
??遠處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不知道什麽時候烏雲就會飄過來。
??當下白輝立馬将東西收拾了一下,不由分說就背起了柳正儒。
??柳正儒萬萬沒想到白輝一下子就背起了自己,失重感令他小聲地驚呼了一句,下意識地抱住白輝的脖子。
??“儒哥,要下雨了,我們先下山。”
??“嗯。”為了維持住重心,柳正儒只能趴在白輝身上,這時候他才猛然發現,那個路燈下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男人。
??對方肩背寬闊,即便是學生,但因為堅持鍛煉的原因,背部也有着薄薄的一層肌肉,靠在上面的時候,柳正儒心裏竟有了種心安的感覺。
??山上還沒有修起水泥臺階,又是下山,白輝背着柳正儒要走得很小心,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可他背得很穩,即便是走在下山的臺階上,柳正儒都沒有感覺到明顯的颠簸。
??也許是心安的感覺太過難得,也許是白輝寬厚的肩背帶給他溫暖太過暖心,柳正儒不知不覺放松了身體,虛抱着白輝的的脖子,歪着頭趴在趴在白輝背上。
??這可苦了白輝了,本來還能穩着心思埋頭苦走,可這會兒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親密接觸的柳正儒就這樣零距離地趴在自己背上,對方的一呼一吸他都能清楚地數出來。
??耳朵漸漸泛起微紅,白輝心裏癢癢的,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試探地問道:“儒哥,剛剛那是……”
??“是我母親。”
??柳正儒臉貼在白輝的肩膀上,語氣裏有些懷念又有些悲傷:“今天是我媽媽的祭日。”
??傾訴的話只要一開口,好像說下去也沒有這麽難。
??兩世了,柳正儒第一次有機會能夠安安靜靜地告解。
??“她最喜歡白玫瑰和滿天星了,她收到的第一束花就是這些。”他輕輕地說道,“她是一個性格溫軟的女人,總是喜歡恬靜地笑着。小時候我受傷難過了,總是她來安慰我。”
??白輝靜靜地聽着,他收了收手,将人背得更穩一些。
??柳正儒像是想起了什麽,淺淺地笑說:“記得我第一次被送去上武術課,一回來就生病發燒了。當初好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說我沒用,只有她不分白天黑夜地抱着我、一邊流淚一邊擔心我的病情。”
??柳正儒想到那個時候,自己還只有四五歲。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他只感覺身上粘膩滾燙,甚至連呼出口的氣息都像是噴着熱氣。他剛睜開眼,就看到媽媽在給自己身上泛青、紅腫的地方要藥。
??那是去上課時,被那些人打的。
??傷口接觸到藥液,就像是疼痛擴大了好幾倍,小孩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女人馬上就停下了動作。她看着孩子純真關切的眼睛,忍不住淚水盈滿了眼眶。
??“她在我面前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總是教我要對社會滿懷感恩。”柳正儒嘆道,“可惜她這麽一個陽光開朗的人,最後卻不是笑着走的。”
??“她總想讓我當醫生,去做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柳正儒頓了頓,想到自己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那個女人瘦骨如柴,長期的厭食令她曾經的美貌不複存在,身上凸起的骨頭被一層灰暗的皮包裹着,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種維持生命體征需要的管子。“……其實我最想治的,還是她的痛苦。”
??就像是奔騰的洪水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柳正儒語氣有些哽咽,眼睛也因為醞起的淚水而視線模糊,他一句又一句地說着。
??下雨前的風吹走他眼裏的淚水,帶着濕意拂過白輝的臉頰。
??曾經,白輝以為有金錢就能夠獲得一切,有了金錢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最起碼,有了錢,他和奶奶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在認識柳正儒的最初,他甚至還以為像柳正儒那樣的高級知識分子,醫院裏人人受尊敬的醫生,生活優渥就是幸福。
??直到他對柳正儒日漸了解,他才明白柳醫生是一個極其寂寞的人。
??他習慣了用冷淡來掩蓋自己內心的寂寞孤獨,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即便柳正儒也會去參加科室裏組織的那些聚餐活動,可白輝每次看到柳正儒回家,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開心。
??他就像是游離在熱鬧之外的人,清清冷冷地生活在孤獨的世界裏。
??“我一直以為她很脆弱,她很膽小,”柳正儒說,“但是我錯了,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是她用最後的努力幫我我争取到了這一切。”
??他擡手擦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有些狼狽失态,道歉道:“白輝,不好意思,我……我不應該在你面前說這些的。”
??柳正儒心中懊惱頓起,白輝父母雙亡生活艱難,他還在白輝面前說這些話,會不會更傷害到他?
??白輝在前方溫柔一笑,搖頭:“沒事的,儒哥你不用在意我。”他輕松地說:“其實我的生活也還好啦。小時候我可調皮了,老是惹我爸媽生氣,記憶中我老是被我爸追着滿大街跑。”
??像是想象出小小白輝機靈搗蛋的樣子,柳正儒心裏的悲傷也退散了幾分,臉上也帶了幾分笑意。
??白輝想着要努力退散儒哥的傷心,便趕緊将自己小時候的糗事一股腦兒地報備出來,什麽悄悄跑橋下去找石頭蟹卻被螃蟹夾住手指,腫了一禮拜;什麽爬上樹掏鳥蛋,卻從書上掉下來摔了個狗吃屎……
??他笑着動了動頭:“我頭頂應該有個傷疤的,儒哥你找找看,那是我從樹上掉下來、磕到石頭留下的。”
??柳正儒擡頭湊過去仔細看了,白輝短短的板寸頭很容易找,他一下就在頭頂找到了一個拇指甲蓋一樣大小的疤痕。小孩子肉嫩,當初摔下去磕到的時候,白輝一定很疼吧。
??他擡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當時很疼吧?”
??柳正儒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白輝的頭頂,他第一次糾結剃個板寸一點都不好。要是他頭發留得稍微長一點,或許對方的呼吸就沒有那麽明顯,那麽……自己心裏的悸動也不會這麽明顯了吧。
??明明是空氣又濕潤又帶着涼意,白輝卻覺得鼻間有些氣息不同,每一次呼吸都清楚聞到柳正儒身上傳來的淺香,像是洗衣液的味道又像是沐浴乳的味道。
??白輝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暈眩,柳正儒指尖微涼的溫度停留在傷疤上,他無視了十幾年的傷口變得灼熱起來。
??本來負重走路還有游刃有餘的他,此刻卻輕輕喘着氣,白輝努力深呼吸了幾口。
??柳正儒也像是意識到了現在的氣氛有些不對,他剛觸碰到白輝的頭頂,就感到對方身體瞬間僵硬,頭皮都像是一下子繃緊了。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手指拿開又顯得太過刻意,不拿開又總覺得有些奇怪。
??倆人維持着這個姿勢許久,好在很快就到了山下,柳正儒如釋重負又仿佛欲蓋彌彰般說道:“車牌號XXXXXX。”
??其實一起生活這麽久了,白輝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應了一聲,沒有戳破。
??“車後備箱有藥盒,等下你放我到後座,我先處理一下扭傷。”
??“嗯。”
??背着不方便掏鑰匙開鎖,白輝便将柳正儒放了下來,待車子解鎖後他打開後座車門,又一言不發地将柳正儒打橫抱起。
??讓人背也就算了,可被一個男人打橫抱着,柳正儒還真是有些不适應。
??他趕緊揮手,動了動身子想要下去:“不用了白輝,我自己能……”
??話音未落,因為柳正儒“亂動”,白輝有些抱不穩,放人進後座的時候力道一送,手忙腳亂地竟跟着倒了下來。
??白輝撐住自己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空氣瞬間安靜了。
??柳正儒緊緊貼着白輝,透過衣料,他還能清楚地感受到白輝胸膛裏的心髒跳動劇烈,車內逼仄的空氣像是沸騰了起來,他耳朵邊仿佛只能聽到自己有節奏的“咚、噠”的心跳聲。
??倒在不是白輝的本意,可當他将人擁入懷中,他又貪戀這種感覺,根本不想放開。
??他已經滿十八歲了,他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今天看着柳正儒在他面前展現出的脆弱,讓他沖動地想要将人抱緊,肯定又真摯地告訴柳正儒: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
??白輝低頭看着柳正儒帥氣好看的面容,長而卷的睫毛下是形狀好看的眼睛,儒哥有着精致挺拔的鼻梁,更有着柔嫩紅潤的嘴唇——他親吻過、感受過的兩片令人着迷的唇瓣。
??柳正儒其實也在默默地觀察着白輝,對方長開的五官變得成熟硬朗,白輝壓在自己身上垂眸專注看向自己的目光時帶着些克制的傾略性……
??白輝的喉結,甚至上下滾動了一圈。
??倆人視線撞上,均是不自覺地臉紅了。
??白輝克制住自己洶湧的內心,起身暗啞着說:“我去後備箱拿藥箱。”
??他剛剛甚至沖動地想要告白。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現實有多殘酷:他什麽都沒有,甚至連答應符合會進入好大學的這件事他都還沒完成,即便他表白了,他能帶給柳正儒什麽呢?
??白輝剛從後備箱拿藥箱過來,外面的雨便傾盆而下。他聽從柳正儒指揮,安靜細心地處理了傷口。
??外面雨下得大,即便是坐在車裏,柳正儒也能聽到嘩啦啦的雨聲。柳正儒傷的是左腳,并不妨礙他開車,只是雨大路滑,倆人決定還是等雨小了一些再走。
??白輝為了讓柳正儒能在後座上好好休息,也不管大雨,給人上好藥沒一會兒就跑到副駕駛座上去了。
??“儒哥,”白輝悶悶的聲音在副駕駛座上響起,“高考後,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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