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5

尹夜凝發覺自己的日子變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總之，一顆心亂了，拾不起來。沒有同F照過一張相片，沒有留下一點紀念。在回憶裏搜尋的時候，疑似的幸福，也就那麽咀嚼爛了的屈指可數的幾天。

他走遍了和F一起玩過的地方，在人群中徒勞搜尋熟悉的身影。他想遍了他可能找到他的地方，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最終，他回到了一直不想要再踏足的島上。

房子沒有塌，但是已經殘破不堪，牆上的裂紋清晰可見，屋裏面的水已經流幹了，但是東西亂七八糟東倒西歪，沒有一件還是原先的樣子，甚至有了蜘蛛網，整個屋子就仿佛荒廢了不知道多久的鬼屋。

只是幾天而已，就變成這個模樣。

尹夜凝走了出去，島上的泥土都還松軟，樹木歪七扭八，青草雖然枯死了一片，但是已經有新綠長了出來。

他滿眼迷茫，有些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他與F一起看海的沙灘不見了，留下光禿禿的海岸，泥濘着碎石，讓他只得轉身。

身後是一條小徑，順着小徑走，他慢慢繞到了側邊的岩石堆那裏，岩石也被沖散了，嶙峋地沖出一個坑，坑裏似乎有什麽東西。

尹夜疑心裏一陣讓人窒息的緊張，快步走了上去，心髒怦怦直跳，血壓漲得頭在發疼，在他站在岩石邊的瞬間，胸腔中爆發出的痛意讓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滾到那人身邊。

F靜靜躺在那個坑裏，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被主人抛棄之後，靜靜地等待毀滅。

他的一只胳膊沒有了，身體随處是暴露在外的線路，一雙眼睛微睜着，對着蔚藍的天空，沒有一點點光彩。

尹夜凝蹲下來抱起他冰冷的身子，抱了好久，眼淚不斷地流。

這個人為了他，自己躺在這麽冰冷的地方，這麽久。

而他不記得自己曾經有對他好過，甚至連個象話的名字都沒給他取。

F，只是區區一個代號而已。

F是fantasy。方基禮說因為創造出這樣的機器人是他畢生的一個夢想，抑或是幻覺。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制造者，F才會同樣生來就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幻想，有些曾一度讓他以為很荒誕，但是F總會堅持着、執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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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相信，只要持續相信那些夢想，一切都會變成真的。

“它們現在是真的了，”尹夜凝抱着他，輕聲說：“只要你能夠醒過來，我什麽都給你。”

奇跡不會随時降臨。就好像裴袆不會因為某些人執着的呼喚睜開眼睛一樣，F并沒有因為一句他可能期待過的誓言而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夜凝終于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抱着的并不是一具屍體，忍不住又哭又笑起來。

幸好他只是機器人，所以一切都還有機會。

◇

方基禮在看到殘破成這樣的F之時腹诽了許很多，但是尹夜凝那抱着寶物的神情讓他實在不好開口真去說什麽，只好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徹頭徹尾修理他。

“那個……記憶內存損毀得很嚴重啊，幾乎全成碎片了，這樣他會忘記很多東西啊，你确定你還要他嗎？”

“忘記？”

“嗯，我也不知道他具體能記起多少，不過你們之間的關系很可能需要重新開始，這樣沒關系嗎？”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退到重來嗎？尹夜凝陡然感到十分恐懼：“他……他如果忘了我，會不會不再像以前那樣……那樣……”

“不會，”方基禮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那方面的程序好得很呢，就算全忘光了，他醒來第一眼還是會在第一瞬間就愛上你，這是植入的口令，無需擔心。”

尹夜凝這才微微放下心來，輕輕撫摸着F的臉頰，突然覺得這樣也好。

雖然這是一種很自私的想法，對F非常不公平。但是重新開始，意味着F在不記得幸福的同時也不記得那些傷害，他不用記得，因為這一次，尹夜凝決心要對他很好。

◇

F醒過來的時候，是一個燦爛的午後，尹夜凝坐在他身邊，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他甚至做好了F認不出他的準備，然而F笑了。他坐起來，拉了拉尹夜凝，用他一貫的語調、一貫的溫柔。

“夜。”

“你……還記得我？”尹夜凝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光芒忽閃忽閃。他一般不會這樣，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說這樣閃亮亮的表情從五歲以後就不曾出現過在他臉上。

“怎麽可能忘了呢？”F就笑了，歪歪頭說：“就算忘記我自己，我也不會忘記夜的。”

這樣無辜的甜言蜜語……尹夜凝幾乎要落淚，一把将F攬進懷裏。

方基禮從掩着的門外看到在裏面相擁着的兩個人，嘆了口氣，緩緩合上了門扉。

但實際上F确實忘記了一些東西，比如被尹夜凝關起來的事情、被他送回實驗室的事情，甚至裴祎是誰也不記得。

他的記憶是從尹夜凝帶着他到處游玩開始，一點一滴的細節，一點一滴的幸福，記得清清楚楚。

“這還挺方便，忘掉事情還可以選擇性遺忘，而且記下的都是好東西。看樣子，他還真喜歡你。”

方基禮說這話的時候，尹夜凝已經拉着F走了。

尹夜凝是無論如何不想回島上那座別墅了，那個地方令他差點永遠失去了F。

他在市郊買了棟房子，獨門獨院，F好像很喜歡那個地方，他還買了一條大狗給F當寵物。

F很喜歡，疼得要命，可是那只狗卻不愛接近F，也許以它分辨好惡的嗅覺和感覺而言，F就算能動，也到底不是個有生命的東西。

這讓尹夜凝氣得半死，天天嚷嚷着要把笨狗送人，還是F每每攔着：“這并不是茶茶的錯嘛，說到底不還是我……”

“你好得很！就是狗笨！”尹夜凝堅持。

F蹲下，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身子，嘴角因為尹夜凝的倔強而綻開淺淺的笑意。

“夜，你真好，我好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尹夜凝望着蹲在地上的男子，心裏不知道是感動還是酸澀。

過去那些難過的事情，F真的忘記了嗎？還是只是選擇将它們埋葬，讓自己不再這麽內疚而已？

他搖搖頭，心想算了。無論如何，今後好好對待他，總歸沒有錯的。

從那以後，尹夜凝的人生開始了嶄新的一頁，那一頁叫做一切以F為中心。

他其實一直也不覺得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但是從來也沒嘗試過去做一個溫柔的情人，所以反而事事小心，生怕犯下什麽初學者的錯誤，這樣小心的結果很令人滿意——尹夜凝覺得自己都快成了好男人的典範了。

不過同時他也知道，他的好也是完全建立在F超容易滿足的基礎上。他只要花一點點小心思，就能把F哄得很開心、很受寵若驚，而他也喜歡看F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于是，新年、聖誕、禮物、甜蜜的擁抱。就這樣，尹夜凝跟和F的生活在平靜與溫暖中繼續。這樣的日子确實持續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冬去春來，尹夜凝都已經走到二十七的年華末尾了。

他對着鏡子照，越照越擔心。把F扯過來比了比，鏡子裏映出的影像看起來倒是很般配，但是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F是不會變老的呀。

“等到我滿臉皺紋的時候，你還會帥得很呢。到時候……可不準嫌棄我呀。”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

“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一樣愛你，”F笑着，小心翼翼加了一句玩笑：“這……應該就是程序設定的好處吧。”

“既然已經設定了，那我就放心了，”尹夜凝将F整個圈在懷裏，露出燦爛的笑：“我啊，絕對相信科學的力量。”

大狗就在他們中間，狗腿地兩邊蹭啊蹭。

◇

雖然離開了小島，周末的時候，尹夜凝還是常常會帶着F去看海。開着車，帶着茶茶，尹夜凝說這從表面上看，也可以是标準的“一家三口”，雖然內裏明顯不是那麽回事，而且相去甚遠。

F坐在沙灘上的時候，一個姿勢可以維持很久很久，尹夜凝就占這個便宜，往他肩頭一靠，舒舒服服地吹着海風，有時候撿起塊石子，在波瀾起伏的海面上試試打水漂。

茶茶一般會拖着它長長的尾巴在沙灘上追逐橫行的小螃蟹，不去打擾他們。

“夜……”

尹夜凝聽見F在叫他，可是擡起頭來，卻見他閉着眼睛，長長的浏海随着微風輕輕蕩着。

“什麽？”

F沒有再回答，仿佛那淺淺一聲叫喚，只是睡夢中的呓語。

機器人為什麽能睡着，這一點尹夜凝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按照物理學的角度解釋，那F肯定是不需要睡眠的，可是這家夥雖然還沒到嗜睡如命的地步，但是一旦一段時間沒事幹，很快就能睡着，沾到床的時候，入睡就更快。

一想到這個尹夜凝就郁悶了，昨晚似乎是做到一半的時候，這家夥睡了……

……這是鄙視我的技術嗎？他以前不會這樣的啊！

還是說，逐漸年老色衰，引不起這機器人的興致了？

……悲催。

“夜。”

他又叫了他一聲，尹夜凝皺了皺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輕戳了他一下，F還是沒醒。

好歹……在夢裏還是叫着自己的名字吧。

尹夜凝嘆了口氣，又有些安慰，看着那張純真的睡臉，忽然惡向膽邊生，勾起嘴角，把F壓在了軟軟的沙灘上。

F終于醒了，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龐，一臉驚吓。

“夢見什麽了？”

沙灘上寂靜無人，尹夜凝已經把人壓在身底下了，邪惡地笑着，一只手一邊在解他的扣子，一邊回想着在島上的無數個日夜，他也曾多次将他壓在海邊，海水帶着沙子，輕輕拂過炙熱交纏着的身體……

“夢見……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尹夜凝就笑了，低頭吻了他：“現在不就和我在一起嗎？難道現在不幸福嗎？”

“現在……現在很幸福……”F忽然拼命地點頭：“我不可能……不可能比現在還要幸福了。”

“傻子，”尹夜凝看着那對清澄的眸子：“為什麽不可能？”

F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原來你如此堅持着的東西，其實自己也是不相信的。究竟要多脆弱，才會讓你那麽努力地守護着、懼怕着。

“你過來。”尹夜凝就一把将他拉了起來，走上潮濕的沙灘。

“夜……”

“你站在這裏，看好——”

尹夜凝揮了揮手，開始在沙灘上瘋跑。他跑得很快，但是并不是一直向前，而是在繞一個形狀有些奇怪的圈子，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臉上的表情很燦爛，有一種得逞的笑意，F歪着頭看了半天，實在還是不明白，他這樣一圈一圈的跑，用意何在。

“好了，”終于，尹夜凝跳回他面前，氣喘籲籲地舉起雙手：“現在是不是比剛才還要幸福一點點？”

……為什麽？

F不懂，不過看着尹夜凝興高采烈的樣子，還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笨蛋。”

尹夜凝略略側身，轉過頭去，F順着他的視線，這才看到他剛剛跑的一圈一圈所最終踏出來的痕跡。

那是一顆心，在沙子之間，用腳印形成的一顆大大的心。

尹夜凝是個擅長繪畫的人，所以随随便便踩出來的圖案，也是分毫不差，沒有一點歪歪扭扭。

“夜……”

“啊啊啊啊算啦！你當我什麽也沒有做好啦！”

尹夜凝大概這個時候才突然覺得自己做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跳上去要把那顆心給毀滅掉，當然被F适時拉住，死死拖着。

“有……我有，有比剛剛更幸福……”

日暮微涼的海風拂過，F伸出雙手從後面緊緊抱住着尹夜凝。

◇

工作總是隔三差五地有，這天尹夜凝帶着F到公司晃了一圈之後，照例收工去餐廳，照例一個吃一個看，吃着吃着，尹夜凝覺得實在是……實在是有點不忍心。

“你真的……一點點都不能吃下去嗎？”

“沒有意義啊，又不能轉化為能量。”

“可是，味道真的好好耶，”尹夜凝撫了撫眉心：“吃飯有的時候不只是為了吃飽，還是一種享受的過程，我真覺得F你平白少了很多人生的樂趣。”

“沒關系，”F笑笑：“我有你嘛，能看着你吃得很開心我就很幸福了。”

尹夜凝臉一紅，心想這家夥也真是，什麽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就一點，”尹夜凝用手沾了一點點冰淇淋甜點上的奶油：“嘗嘗看嘛，很好吃的。”

F就順從地把頭伸了過去舔他的指尖，尹夜凝在那一瞬頭腦嗡地一下當機了，心跳急速加快，真恨不得多沾一點讓F多舔幾口。

“……好甜。”

“什麽？你……你能嘗出來味道？是真的嗎？”尹夜凝大喜。

而就在這個歡欣鼓舞的時候，旁邊有人很不識相地打擾了進來，叫了他的名字。

“阿凝？是尹夜凝嗎？”

誰啊！真他媽煩！沒看到爺喂食正忙着嗎！尹夜凝怒目轉過去，卻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間完全愣了。

高大的身材，西裝革履卻不失一分灑脫，英俊的臉孔，走到哪裏都帶着陽光的氣息。這個氣息，實在是太讓人懷念了。

多年不見的程扉正站在桌邊，笑吟吟地看着他。

“有多久了？九年……快十年不見了吧？阿凝你完全都沒有變呢。你不會已經不記得我了吧？當年在英國寄宿學校的時候曾經很要好過呢，我是……”

“你是程扉。”

一個聲音插進來，程扉這才注意到坐在尹夜凝對面的男人，先是訝異他居然知曉自己的名字，繼而是震驚于他的模樣。

畢竟每天都要照鏡子的人都十分清楚自己是什麽樣子，眼前這個男人和他不說十分，起碼也有六、七分相像吧。

“別介意，我是常聽夜提起你。他有的時候會說我長得很像你呢，今天一見，果然不假。”

F說得波瀾不興，像是在話家常，尹夜凝則如坐針氈，心想完蛋了，F肯定生氣了！

“哎呀，那真是不錯的緣分！剛剛你擡頭的那一瞬間可是吓着我了，”程扉回報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甚至都想立刻call我老爸，問問他我是不是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弟弟什麽的呢。”

“要是沒有什麽事的話就坐吧，”F很大方地說：“你們多年不見，止好可以敘敘舊。”

“那我就不客氣了，”程扉便就将自己鄰桌上的咖啡端了過來坐下：“我是來這裏出差，我們公司今年年初成立了亞洲市場部，從那以後我就兩頭跑了。不過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就聯系不到你了，我還以為你畢業後會在英國定居，沒想到居然回國了。”

“我沒有念大學，”尹夜凝勾起嘴角，很淡然地笑笑：“高中畢業後就回國做了模特兒，到現在都還是，和你這樣的企業精英是不能比了。”

“模特兒？怪不得我剛剛就覺得你們這裏比餐廳裏別的角落都要星光閃爍一點。那麽……”他自然而然欣賞了一下F同尹夜凝一樣優于常人的身段和氣質：“你們倆是同事吧？對了，還沒請教阿凝你這位朋友的名字呢。”

“哎……”尹夜凝一時間想不出怎麽回答，愣愣把頭轉向F。

F不着痕跡地瞪了他一下，笑笑：“嗯，我叫做F。”

程扉笑了：“是藝名？”

“就是本名嘛，”F若有所思直看向尹夜凝，眼神冰凍千裏的幽怨：“還有，其實我不是夜的同事，我是他……”

“他是我室友。”尹夜凝搶話道。

F手輕輕一抖，面前的水杯就灑出了一些水。

尹夜凝連忙拿了餐巾紙，狗腿地站起來給他擦：“你沒事吧？”

F微愠地盯着他。

尹夜凝當然看見F可怕的表情了，但是他倒真的不是故意要和程扉隐瞞什麽，而是考慮畢竟程扉看待同性戀的态度他是知道的，十年不見，難得一起吃個飯，不必要牽扯出那麽多有的沒的吧。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回望F，心說我也沒做錯什麽事情，你要是不高興，大不了我晚上回家陪罪呗。

程扉并沒有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波流暗湧。

“室友？阿凝到現在還沒有成家嗎？”

“呵呵，我們做模特兒的就是這樣，見到的美女太多了，所以總安定不下來，”F呵呵一聲，皮笑肉不笑地問程扉：“程先生事業有成，應該已經成家了吧？”

“說起我呀……”程扉嘆了口氣，苦笑：“其實剛剛離婚，唉。”

“什麽？”

尹夜凝不大能相信，他一直覺得程扉這種人雖然表面花心，但是誰一旦讓他安定下來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程扉不該這麽早離婚，更何況他這樣好的條件，居然還是一副被甩的衰樣。

“是我不夠好吧，呵呵，”程扉又尴尬地笑笑，突然手機響了起來，他摁掉之後馬上喝光咖啡：“是工作，要走了！”

“等一下！”尹夜凝叫住他：“留個聯絡方式吧。”

“好啊！”程扉接過尹夜凝的手機儲存了一串號碼：“就是這個，有空打給我哦！”

他轉身剛踏出餐廳，尹夜凝的手機就被F搶到手上把號碼删了。

“喂！”

“怎麽，舍不得？聊了天還不夠，還要以後多多聯絡？”

尹夜凝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選擇了後者，畢竟F的獨占欲從以前就過度，如果一味縱容，放縱的後果還不得自己擔着？

“只是許久不見的朋友而已，你這樣也有些霸道了吧？”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你照着他的模樣造我？只是朋友你念念不忘了将近十年？只是朋友……你不願意在他面前承認我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F表情激動，說着突然站了起來：“我不要陪你了，你找你真正喜歡的人來陪你吃飯吧，反正我坐在這裏也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你鬧什麽脾氣，F，給我回來！”

尹夜凝見他頭都不回地往外走，加了一句：“這是『命令』！”

F走不了了，僵在那兒，尹夜凝起身，一把把他拽回到身邊坐着，伸出左手又命令道：“來，牽着我的手。”

F的表情極委屈而不情願，可還是無法控制地與尹夜凝十指交握。

“說你愛我。”

“……”F偏頭，死咬嘴唇不肯說。

“你不愛我了？”尹夜凝裝出受傷的可憐樣子。

“過分，你怎麽能這樣？”F用力甩了甩手，沒甩開他，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來：“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你應該、應該從一開始就……”

“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怎樣？”

“算了、算了！我知道什麽呀！我知道的行為法則都是程序告訴我的，你是真的人類，你的所作所為我能說什麽？我不過就是機器，不過就是別人的複制品罷了！我說的我想的我做的都是錯的行了吧！”

F把面孔埋在手裏，委屈而頹唐。

“你別這樣！”尹夜凝看得心疼：“對不起，你想要我說什麽，想要我做什麽？怎樣才是這種情況下正确的行為法則？你告訴我，我照做。”

“沒有……沒有必要了。”F偏過頭，不再說話。

◇

回家那一路F都沒有再搭理過尹夜凝，這讓尹夜凝郁悶的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獨占欲強就罷了，這人醋勁還也那麽大，愛情真是個奇妙的玩意兒，它能讓深陷其中的任何人瘋狂——甚至機器人也瘋狂。

“別生氣啦。”

從進家門，尹夜凝就開始拽F的衣角，樣子根本就是大男人在撒嬌。他想這個……也許是F要的正常人在戀人生氣的時候應有的“行為法則”？

“你想要我怎麽陪罪？告訴我，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方基禮在你的腦子裏裝了什麽奇怪的條條框框讓你那麽古怪。”

“不需要他裝啊！将心比心我難道不會嗎！”F回頭，很是失望地望着尹夜凝：“如果我們倒過來，如果我是你，我會知道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會傷害到你。我會小心，因為我愛你，我很珍惜你。”

尹夜凝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這麽站着，時間在兩人之間凝滞了一會兒。

突然，F深深嘆了口氣。“夜，是不是對你來說，我其實永遠永遠就只是一臺機器，你可以肆意傷害，因為我不會痛……”

尹夜凝笑了，一如既往地嗤笑。笑完之後看到F默默地坐在一旁，佝偻着身體，看起來非常可憐，才意識到這一切其實不是那麽好笑，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腦中考慮着究竟要不要向F道歉，身子已經先行行動了。他從後面環抱住F，帶着他想要的憐惜。

尹夜凝覺得那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因為自己的心……在悸動。

“對不起，”他說：“以後一定、一定不會再這樣做。”

F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上眼睛，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

尹夜凝真的很容易被原諒，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F的程序使然，還是他真的愛他愛得沒原則，或者兩者都是。

之後的日子一如既往。他帶着F工作、吃飯、游玩，似乎……也并沒有很想得起那天巧遇的程扉，而且就算想得起，號碼也沒了。

雖然他總覺得他在這個城市裏，總歸還是能夠再見到程扉的。

那天晚上尹夜凝帶F去了朋友推薦的酒吧，本來興致很高的，可惜還沒在吧臺喝上兩杯，旁邊就有兩個男的為了一個女的打了起來，有點破壞氣氛。

“他們怎麽回事啊？”F少見這樣的情況，偷偷問尹夜凝。

“那兩個男的喝醉了。”尹夜凝說。

F皺了皺眉，在腦子裏搜索了一下“喝醉”的定義，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喝醉之後的人類也會做出來奇怪的事情呀。”

“嗯，人喝醉了之後，通常腦子會很不清醒的，一點點小事就會有磨擦。”

“不清醒……那種情況不就很像我們的電路燒毀或者錯亂了？”

“差不多吧，”尹夜凝笑：“不同之處在于你們燒毀或者錯亂了不能自動複原，還得修，而人類睡一覺就好了，所以說到底還是我們比較方便。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你錯亂過呢，好想知道如果你的神經燒掉一根，會不會有酒後亂性的效果呢？”

他說着靠近F，暧昧的燈光下眼神不懷好意到極點。

F小聲說：“夜，這裏不是gay吧，會被別人看到的！”

“我都不介意，你什麽時候倒開始介意那些陳規陋俗了？”

尹夜凝說着，撩起他的額發就要親吻下去，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吧臺有人帶着醉意罵了一句“混蛋變态”。

他很是不爽，淩厲的眼神向往那邊一掃，發現對方并不是在罵他們，而是趴在桌上自言自語。

尹夜凝和F的動作同時停了下來。

那喝得八分醉、自說自話的男人不是別人，那麽巧居然就是程扉。他趴在吧臺上，臉色潮紅，帶着詭異的微笑，眼神是放空的。

F立刻就想拉住尹夜凝，但是遲了一步，尹夜凝已經向那個人走了過去。

程扉正好偏頭看見了他，先是嘿嘿一笑，接着那張臉上的表情從迷茫變成了無法言喻的悲傷，他像是抓住了什麽救生浮木一樣搖搖晃晃地抓住尹夜凝的領帶，頭靠了上去，突然放聲大哭。

“阿凝、阿凝，救救我，我不想活了……”

尹夜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呆了，繼而想到他剛離婚的事情，就安慰性地拍拍他的頭。

F在一旁看着，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

那是他的人，那個家夥他憑什麽碰，憑什麽在他懷裏哭！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走過去就拽開程扉，程扉被他一拽，反而更加死緊地抱住尹夜凝。

F怒了，擡手就要打，被尹夜凝眼捷手快擋住：“你想幹什麽？！”

F根本不理睬他，就扯着程扉吼道：“你放手，你給我放開他！”

周圍客人駐足圍觀，酒吧老板已經帶着保全走過來，。尹夜凝只得大吼一聲：“F，你給我老實點。”

啪地一聲打開他的手，然後尹夜凝陪着笑把醉醺醺的程扉架出了夜店。

F也連忙跟上去。

“嘿咻——好重啊……”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車子後座，尹夜凝往他旁邊一倒，吩咐F道：“你開車，我在後面照顧他一下。”

F坐上駕駛座，把車門摔得砰地作響，沒好氣問：“開到哪？”

尹夜凝當然不知道程扉住哪，而且看他哭成這個樣子，也不能就這麽放他一個人……

“今天晚上先讓他在我們那過夜吧。”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F剛剛發動引擎，聞言立刻熄了火：“抱都抱了，還想把他帶回家？做夢去吧！”

“你客氣點行嗎？”尹夜凝十分不滿F說這話的口氣：“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他喝醉了，拉着你哭一哭就叫特殊情況了？好啊，那他每天都能喝醉，每天都能借故哭一哭讓你帶他回家，是不是每天都是特殊情況了？我不管，反正那個家有他沒我，你自己選！”

“F，別任性，”一邊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程扉，一邊是氣勢洶洶的F，尹夜凝覺得頭都大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F無奈，咬咬牙發動了車子。

◇

他們的床被那個人霸占，尹夜凝拿着毛巾小心地往他額頭上蓋。

F見都折騰了大半夜，程扉還是抓着尹夜凝不放，一直強忍着沒有走過去把他那只手給拽下來。

“好了，夠了吧！你照顧祖宗呀！”

尹夜凝一宿沒睡，頭疼。“我說你對我以外的人有點同情心好不好？他離婚了嘛，難過呀。”

“所以你有乘虛而入的機會了？”F冷笑：“開心嗎？”

尹夜凝的耐心也耗盡了：“你，給我閉嘴，要是不能幫忙的話就乖乖去沙發上睡一夜，別逼我用強制的手段。”

“你試試看？你敢命令我的話我絕對會記住的！”F吼道：“我絕對會學會記恨你的！”

“閉嘴，去睡覺，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