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風月

第二天中午喬栖獨自在溫辭樹的床上醒來。

窗戶大開, 窗簾一蕩一蕩的來來回回吹,光線忽明忽暗,喬栖動了動快散架的胳膊和腿。

被單褶皺的不成樣子, 內褲和內衣挂在床角,而她的枕旁, 還有一只撕開口沒來得及扔掉的岡本外包裝, 整個屋子裏都是歡愛剛剛散盡的味道。

喬栖随手挑起離她最近的寬大T恤, 是他的, 上面還有她昨夜無意間蹭上的口紅。

剛穿上衣服準備下床, 溫辭樹推門進來了。

他手裏端着一杯咖啡, 穿着平常穿的家居服,與她一副要散架的樣子相比很是神清氣爽。

他問:“醒了。”

她說:“廢話。”

腳沾地準備起來,誰知卻差點沒站穩,眼看要跪在地上。

他伸出一只手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扶穩:“起不來就再睡會。”

“都中午了,還睡呢。”喬栖瞪他一眼, 又看了眼他手上的咖啡, “給我煮的?”

他“嗯”了一聲, 把咖啡遞給她,她接過來喝了一口,醇香從喉入胃, 再彌漫整個身子,暖暖的。

溫辭樹就安安靜靜在一旁站着看她喝完。

喬栖也真的頭一次把一杯咖啡全部喝光。

那之後,他接過她的杯子:“中午想吃什麽。”

喬栖想了想,問:“家裏都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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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沒有。”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處于有隔閡的狀态, 日子也過得不像是在過日子了, 溫辭樹想做飯, 卻發現家裏根本沒什麽吃的。

喬栖無奈甩了甩頭:“那只好出去吃了。”

于是他們準備出門吃點熱氣騰騰的東西。

好似只是很平常的一個晌午, 天和平時一樣藍,鳥兒依舊停留在常見的枝桠上,鄰居家的陽臺上晾曬着剛洗過的白色床單……他們一前一後在同一張床上醒來,讨論最樸實的“等會兒吃點什麽”,就再無其他。

好像再沒有比我們等下一起吃什麽更重要。

……

而當溫辭樹和喬栖準備出門覓食的時候,這座城市的另一個地方,周野渡和段飛揚正打開第三瓶啤酒。

如蓬的榆樹葉子遮擋了灼熱的日光,濃蔭下,他們坐在靠着欄杆的天臺上,栅欄上的裝飾品是雞蛋花,白瓣黃心的小花朵把現場的環境襯托得格外溫柔。

因此周野渡灌酒的動作就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段飛揚也顯得低迷:“你也別太難過。”

周野渡喉結一滾,咽下一口酒,鋒利的眼眸染上幾分酒氣,顯得他愈發狂放而不羁:“如果咱們現在還是打一架就能解決事情的年紀就好了。”

段飛揚知道周野渡昨晚吃了大虧,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喬栖是真狠啊,我他媽狗一樣粘着她,她看都不看一眼。”老子有什麽地方比不過那個溫辭樹?”

“你也別埋怨。”段飛揚連連擺手,順口接上他的話,“小喬如果是個好追的女孩,反倒沒有魅力了。”

周野渡“嘁”了一聲,冷嗤笑了笑。

段飛揚捏緊了面前的啤酒瓶,想了兩秒才說:“之前你們為什麽沒成?就是因為你不夠堅定。現在你不用再被家裏安排了,為什麽不堅定一點試試呢?”

周野渡沉默了下來。

他不是不夠堅定,也不是不夠喜歡。

只是一個被女人恭維慣了的男人,突然要放下身段去求偶,本來就不是易事,何況現在那女人還對他愛答不理的,他心裏多少不是滋味兒。

沒面子是次要,耐不住被傷的太狠,心裏失失落落的難受,又怕她會厭惡自己,竟還有些許無措。

愛一個人,原來這麽難。

遠處陽光透着樹葉縫隙燙在地上,日光明媚,周野渡卻在不該喝醉的時候喝的微醺。

有些記憶忽明忽暗。

他和喬栖在高一的時候認識。

那會兒正開秋季運動會,喬栖報了女子三千米長跑,他恰好報得是男子三千米長跑。

他們一起到檢錄處檢錄,她就站在他前面,馬上輪到她了,不知道是誰叫了聲她的名字,她轉身跑過去,馬尾辮恰好掃過他的手背。

原本他沒看清她的長相,她轉臉的時候,他被驚訝到了一下。

馬尾辮掃過他的皮膚,就像是柳條抽了下春水,漣漪從此沒退過。

不過那時候他挺浪蕩,女朋友沒斷過,雖然覺得她驚豔,卻也沒想過主動認識一下。

人就是這樣,十六歲時總覺得自己已經夠成熟了,可等二十六歲再回過頭看,那時候完全就是小孩子。

他和喬栖真正開始有交集是在高三那年。

他恰好和段飛揚分到一個班,因為和段飛揚玩得熟,所以認識了喬栖。

他們認識的時候他不是單身,所以他們只能按照朋友相處,但是他心裏一直惦記着喬栖,有個詞叫“觊觎”,他那時候正是如此。

直到高三下學期,喬栖和家裏人吵架,他找了個空子,配合她演了一出現實版的“夏雪與狂野男孩”。

從那之後兩個人開始假模假式的戀愛,全是假的,但為了配合他,他真的再也沒找惹過別的女孩。

也不知道是他太自信想多了,還是怎麽着,那時候他總覺得她對他也有意思來着。

所以當畢業之後他要出國的時候,他就給她表白了。

結果正如後來發生的那樣,一個浪子生平第一次回頭,換來的是她非常狠心的“一記耳光”。

她說:“那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他出國那天,她連來送都沒有送一下。

有些故事是無法用誰虧欠誰概括的。

但是時隔多年再回憶,愛的那個人,總會比被愛的那個人更容易委屈。

想到這,周野渡又灌了自己幾口酒。

段飛揚把他的酒杯奪了下來:“別喝了,你振作一點。”

周野渡苦笑:“老子怎麽振作?如果昨天晚上溫辭樹沒有告白,我他媽還可以試,但現在……”

段飛揚的臉色晦暗不明,他想了想說:“有沒有試試去找小喬好好聊一聊呢?”

周野渡怔了怔。

“小喬是個孩子心性的人,她對溫辭樹有可能是圖新鮮,你去找她聊聊讓她知道你已經改變了。”

“或者有沒有什麽辦法,讓小喬知道她和溫辭樹不合适呢。”

“……”

周野渡聽着段飛揚的話,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說不上來。

他這不是第一次這麽覺得——

自從他回來之後,段飛揚未免對他和喬栖的事情太上心了。

他心裏存了個疑影,卻不願意想太多。

只因現在千頭萬緒抓都抓不住。

喬栖和溫辭樹決定去吃韓式烤肉。

在路上,溫辭樹放了一首很好聽的歌。

“你是我未曾擁有無法捕捉的親昵

我卻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載着我飛呀飛呀飛越過了意義

…… ……”

是陳粒的《虛拟》。

小小的,淡淡的溫柔缱绻,窩在心口裏。

就像一只貓在午後打盹兒那樣惬意,那樣靜好。

不知道為什麽,聽着這首歌,喬栖卻想到了另一首歌,《郭源潮》。

溫辭樹的朋友圈個性簽名是八個字:風月難扯,離合不騷。

不知道別人怎樣理解這四個字。

喬栖第一眼看上去,便把它自動翻譯成:情情愛愛難以扯得清,分分合合無法不憂愁。

喬栖的朋友圈發的大多美照拍和美甲,鮮少有其他內容。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很有分享一首歌的沖動。

她在朋友圈裏分享了這首《郭源潮》,配字——

既然風月難扯,那就不要扯。

朋友們把這則朋友圈截圖發在了“茍富貴勿相忘”群裏,激烈艾特喬栖:

王富貴:【@喬栖,冒昧問一句,你們是假戲真做了?】

孫安琪:【你不是冒昧,你是廢話。】

周可:【嘤嘤嘤,我為@喬栖的絕美愛情流淚了。】

孫安琪:【@喬栖,媽的昨天晚上溫辭樹帶你走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是該為我暗戀的徹底結束而哭泣,還是為我嗑到了新鮮的CP而發瘋!】

何平:【@喬栖,恭喜恭喜,我一直看好你們呦。】

王富貴:【你人呢?重色輕友的家夥,有了男人就不理我們了?】

【……】

群消息炸鍋的時候,喬栖恰好收回了手機,轉臉看向溫辭樹。

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睫毛在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像是一片徜徉在時光裏的羽毛。

她莫名覺得很感慨,明明昨天還覺得随時都會失去他,可今天為什麽就覺得會和他一輩子白頭到老了呢。

“嗡……”手機忽然發出轟鳴。

溫辭樹接了通電話,喬栖把視線收回來,有一搭沒一搭撫摸着她的美甲上的閃鑽。

他開了免提。

聽筒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學長。”

竟然是趙敏智。

喬栖下意識提高警惕,往溫辭樹那望了過去,誰知他也偏過臉,看了她一眼。

就好像是知道她會介意似的。

喬栖臉一熱,卻沒躲。

她本來就是介意的,就應該讓他知道。

溫辭樹笑了一笑,當趙敏智問他“今天怎麽沒來公司”的時候,他回:“陪老婆。”

只三個字。

喬栖瞬間安心了。

不是雀躍,不是甜蜜,是安心。

她深切的感受到了溫辭樹這個人身上的安全感。

感情中的某些問題明明用三個字就能解決,但女人們通常大喊大叫也得不到滿意的結果,這不是因為男人笨,也不是因為男人心大想不了這麽多,而是因為他不愛你,他不願意斬釘截鐵的選擇你。

可溫辭樹,他斬釘截鐵的選擇了喬栖。

他的好,喬栖明白。

趙敏智也明白。

聽筒那頭,趙敏智大方明快的笑出了聲:“好,恭喜你啊學長,希望你能幸福。”

溫辭樹說:“謝謝。”又說,“也祝你一路順風,早日實現理想。”

“……”

挂了電話喬栖問:“什麽叫‘祝你一路順風’?”

“她要出國了,繼續念書深造。”

喬栖倒沒有很吃驚:“蠻好的,她還挺厲害的,女孩子就是要讀書啊,文憑或許不能讓人大富大貴,但是能讓一個人受人尊敬。”

這話乍一聽,倒有點感慨了。

溫辭樹想了想,用抓方向盤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喬栖一笑:“如果沒有個受人尊敬的文憑,那就具備受人尊敬的能力,放心吧,我不妄自菲薄。”

溫辭樹微怔,旋即笑了。

于是他很自然的繞過這個話題去聊別的:“上次你撞見我們一起吃飯,就是為了說離職這件事。”

喬栖一怔:“……”

溫辭樹解釋道:“我和她都要離職,周總他們私下約談我們,但是堵在路上了,如果你晚來十分鐘估計就不會誤會了。”

“誰誤會了……”喬栖小聲說,怎麽聽怎麽心虛。

說完,又很快問:“你要離職?”

“嗯。”溫辭樹說到這,又看了她一眼,很認真的樣子,“我想自己開工作室了。”

喬栖驚訝了一小下。

溫辭樹問:“怪不怪我沒提前和你商量。”

喬栖搖頭,想都沒想:“反正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不同意,因為這是你的事業,不是我的。”

溫辭樹笑了笑。

她的意思分明是,“無論你做什麽選擇,我絕不幹涉你,我會支持你”,卻偏偏說出口就顯得像“你的事和我沒關系,我也不想管”。

他還是解釋了一下:“不說是因為我還在猶豫,畢竟公司對我很器重,這麽多年都在盡可能栽培我,而不是在壓榨我的才華。”

喬栖點了點頭,這才說:“反正,我相信你。”

溫辭樹對上她的眼睛。

她一笑。

他也是。

然後沒有再說話了,他們沉默了下來

喬栖又拿出手機,這才發現群裏的消息都99+了,也不知道這幫人背着她在聊些什麽。

她點了進去,光去看他們的聊天記錄就用了好長時間。

看完之後幹脆回了個“捂嘴笑”的表情包。

王富貴秒回:【快快快說說你倆咋回事。】

孫安琪:【你倆成了?】

喬栖想了想,回道:【先婚後愛,你們不懂啊。】

【咦……】

一片感慨。

又聊了一會兒。

王富貴想到了什麽,說道:【老何都進來了,把你們家溫辭樹也拉進來吧。】

周可笑:【是呀,都是咱自己人了。】

喬栖笑,轉頭問溫辭樹:“他們要拉你進群,你願意嗎?”

溫辭樹扭頭看了她一眼。

喬栖歪歪頭:“可以嗎,樹神大人?”

溫辭樹點了點頭。

他沒法說,他渴望加入這個小團體很久了。

她很快把他拉進了群。

于是那幫人又開始左一句右一句“喬栖那口子也來啦”,“新人發紅包吧”,“老規矩新人進門要發紅包”……

比她結婚那時候都熱鬧。

喬栖心裏窩着暖,摁滅了手機,問溫辭樹:“今晚是不是要到你爸媽家吃飯?”

“嗯,周末了。”

“我下午要去一趟店裏,那你大概五點來接我。”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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