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風月

喬栖覺得她在溫辭樹這個家已經擡不起頭來了。

每次做一些尴尬的事都會被撞見, 饒是她再放得開,都有點難為情了。

她決定這兩天好好表現一下,不能讓公公婆婆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勾人的小妖精, 除了榨幹男人之外什麽也不會。

結果下定決心的第二天,她就起晚了。

早晨醒來一看表, 都他媽快十一點了, 她幾乎是“垂死病中驚坐起”, 從床上彈了起來, 趕快洗漱好, 出去看看要找點事做。

因為快到中午了, 溫聖元在準備給溫辭樹做牛排。

劉美君在客廳看電視。

喬栖想了想,走到了劉美君身邊。

她雖然不會插花,卻對電視劇如數家珍,而劉美君看的電視劇恰好是她看過的。

她走過去,說:“媽, 你喜歡看這個類型的啊?”

劉美君看了她一眼說:“我看電視不分類型, 好看就行。”

喬栖點頭:“你看得太慢了, 這才看前幾集吧。”

“其實看的不慢了,我是跳着看的,我就愛看xx的戲份, 一上午看了四集了。”

喬栖點頭:“她的故事線确實是最吸引人的,後邊她手撕小三很帶感的。”

劉美君一僵。

喬栖到沙發坐下:“你是不知道那小三有多氣人,我都想沖進電視機裏扇她巴掌!”

劉美君叫了一聲:“喂……”

喬栖:“啊?”

“別劇透。”劉美君一副壓着火的樣子。

喬栖呼吸猛地一提,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諱, 不由幹巴巴笑了笑。

劉美君倒也沒真的生氣, 她看電視劇也是打發時間而已, 并沒那麽上瘾。

但喬栖覺得自己需要補救一下, 想了想,就說:“我再給你安利幾部別的吧,您看韓劇嗎,日劇和美劇我也看,還有泰劇,我有好多資源的……”

劉美君被小姑娘聒噪的腦仁疼。

又覺得兩個人關系才好一點,不好駁人家面子,就說:“那你說說吧。”

喬栖想了想:“你喜歡看《吸血鬼日記》嗎,我最近……”

她開始滔滔不絕的聊了起來。

劉美君先是沒什麽反應,眼睛盯在電視上,後來竟還笑了笑,與她接上幾句話。

溫辭樹和溫聖元從廚房那邊看過來,不由同時染上一抹欣慰的笑容。

喬栖給劉美君安利了幾十部不同類型的電視劇。

中午吃完飯之後,劉美君要做運動。

喬栖不喜歡運動,但她喜歡跳舞,因為閑着無聊,她找到幾則舞蹈暴汗的視頻投屏在電視機上,劉美君在跑步機上慢跑,她就在旁邊跳暴汗的舞蹈。

跳着跳着,劉美君喊住了她:“你跳的這是什麽,那麽起勁兒。”

喬栖氣喘籲籲,問:“這玩意可比跑步都累,你和我一起吧?”

劉美君猶豫了一會兒,關停了跑步機,走到了喬栖旁邊。

然後喬栖教劉美君用跳舞的方式鍛煉和塑形。

喬栖這個人有股魔力。

更準确來說,她有一股感染力。

她好像總是能吸引很多人喜歡上她,如果仔細留意,就能發現,她吸引到的不僅是男孩子。

因為她是那樣有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如果簡單來看,當然是她将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津津有味——她擁有喜歡的工作,在工作中釋放才華;擁有打發無聊的小興趣,沒事兒追追小劇喝喝小酒;擁有與人良好交流的能力,筆直面對自己,所以也對出現在她生命裏的人而予以平視。

傷心難過的時候,她會毫不避諱的點上一根煙,不過分宣洩而換取同情,但也不強掩落寞,讓人覺得她的傷心是無關緊要的。

遭到誤會,她總是第一個為自己沖鋒陷陣的人,哪怕對面是她的親生父親,她還是會為自己大大方方的吵一架。

失去至親,她不過分沉溺,而是要活的更自由,讓遠在天上的親人知道她會幸福,也有能力在不幸福的時候不慌亂。

開心就大笑,難過就悲傷。

有酒就喝,有舞就跳,有人就愛。

這就是喬栖。

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笑得很漂亮的喬栖。

這樣一個人,除了能拿下直來直去的劉美君,自然也能拿得下閑情逸致的溫聖元。

住在別墅,最适合侍弄花草,溫聖元又是國學出身,總愛造景,什麽假山,盆景,金魚池,都被他精心打理的像是古畫上畫出來似的。

喬栖不懂這些藝術性強的東西,卻有一個閑不住的性格,她跟在溫聖元後面跑東跑西,幫他打掃盆景裏的泥和修剪過的枝。

溫聖元是一個很适合帶孩子玩耍的父親。

但是辭鏡對他喜歡的總不感興趣,辭樹又太穩妥一心撲進自己的世界,他通常沒有發揮一個父親的幽默風趣的機會,而喬栖俨然一個小孩子很崇拜爸爸的樣子,讓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過一個上午,他就完全被喬栖哄得笑不攏嘴。

溫辭樹默默看着這一切。

他應該欣慰的,卻不知為何,心裏覺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裏怪。

直到周日的這天下午,吃完飯,喬栖去屋後曬太陽。

廊下的燕子窩被風吹掉了,她搬了只梯子,兀自去修燕子窩。

吳媽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當時她正在屋裏擦玻璃,一望喬栖在梯子上就喊起來了:“天吶,小喬怎麽站那麽高啊。”

于是正在練書法的溫聖元,和正看電視劇的劉美君,還有正電腦辦公的溫辭樹都走出去看。

他們出來,恰好看到喬栖踩在高高的梯子上,在和燕子講話。

溫聖元和劉美君肉眼可見的沉默了下來。

劉美君眼裏甚至閃爍着許多說不清的東西,看着喬栖,眼底竟慢慢升騰起水霧。

溫辭樹眼皮一跳,這才知道他心裏覺得怪的地方在哪裏——他們想起辭鏡了。

喬栖的性格裏,有辭鏡的影子。

溫辭樹記得,小時候溫辭鏡也這樣給燕子補過燕子窩,也這樣幼稚的同燕子們講過話。

一個記憶碎片浮出來,其他的也都接連冒出。

比如,以前劉美君在跑步機上運動的時候,辭鏡總是在旁邊又蹦又跳的打電動;溫聖元在屋後修盆景的時候,辭鏡就在院子裏用泥巴打仗。

如果辭鏡願意和父母在一起交流,大抵就是如今喬栖的模樣吧。

所以,溫聖元和劉美君應該在喬栖身上,找到了辭鏡的慰藉。

溫辭樹有點落寞,但他沒有表露。

這種不表露根本不需要刻意為之,他早就習慣了壓抑這些情緒。

默了默,他走到喬栖身邊,扶着梯子喊她下來。

喬栖扭頭一看他來了,忙說:“溫辭樹,你來得正好,快把手機借給我拍個照片。”

“……”溫辭樹知道他如果不借給她,她是不會罷休的,就把手機乖乖遞給了她。

她拍完了照片,才肯踩着梯子下來。

等她腳沾地,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溫聖元和劉美君也在旁邊無聲看着她。

他們的眼神溫柔的不像話,喬栖一時竟覺得無措。

等進了屋,她才小聲問溫辭樹:“你爸你媽為啥這麽看着我,怪吓人的。”

喬栖什麽都不知道。

溫辭樹本可以不解釋。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想告訴她:“他們大概是從你身上看到了我哥的影子吧。”

喬栖瞬間沉默了下來。

她很想抱抱他。

這個念頭一出,她就照做了。

“說句肉麻的話。”她枕在他的胸口,“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忽視你的。”

溫辭樹一愣,旋即把雙臂收緊。

喬栖并沒有和他膩歪很久,她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竟纏着溫辭樹拍照。

先是用手機拍,後來用拍立得拍。

女孩子就是這樣,哪怕沒有任何事可做,也能花上兩個小時享受拍照和修圖的樂趣。

這天他們在家裏吃完晚飯之後,才準備驅車離開。

臨走之前,劉美君開始大罐小包的給他們裝泡菜,腌茄子,辣椒醬,鹹菜,火腿腸……

當媽的總是這樣,孩子平平常常的回一趟家啊,總被她搞得像是回最後一趟似的,她總是要把廚房裏的好吃的全都給他帶走。

喬栖沒有這樣的母親,也不願意湊熱鬧,不然總會想起親媽帶給她的漠不關心。

她到溫聖元的茶廳小坐。

而溫聖元和溫辭樹被劉美君喊去幫忙,也不知道是哪裏不如她的意,廚房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哎呀你怎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之類的話。

吳媽在旁邊特別着急,想說“我來吧”,都沒張開口。

很快打包好。

溫辭樹和喬栖該走了。

劉美君和溫聖元把他們送到家門口,車子驅動後,還能從後車鏡裏看到他們還站在門口目送。

父母與子女之間,大抵都是這樣一場目送吧。

等溫辭樹的車徹底開沒影了,溫聖元和劉美君才回家。

孩子們一走,偌大個房子就顯得冷清不少。

劉美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卻總也看不進心裏去,便叫溫聖元:“咱們下會兒棋吧。”

溫聖元也覺得冷清,就說:“好吧。”

他們走到茶廳,茶桌旁邊就擺着棋盤。

進屋的時候,溫聖元和劉美君都下意識的先看了一眼牆上溫辭鏡的拍立得照片。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的眼眸一沉。

因為牆上明顯新貼了幾張照片。

是辭樹的。

看衣服應該是今天拍的,他不怎麽會拍照,對着鏡頭有些拘謹,那些比耶或者比OK的姿勢,大抵都是被人強迫做出來的,有點呆萌的可愛。

劉美君和溫聖元臉上都漾起了笑,而其中有一張照片的下面,還貼着一張紙條。

溫聖元把它拿下來,劉美君腦袋湊過去看:【如果這裏也有辭樹的照片就好了,就像……爸媽要是也記得辭樹喜歡吃什麽就好了。】

陌生的字跡。

是喬栖寫的。

這一刻,好像有一層白布被揭開了。

大家心照不宣的淡化辭鏡的死亡,不刻意提及,卻又處處留下他的痕跡。

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很遠的門。

然而這個家裏越是到處都有辭鏡的身影,就越是到處都有辭鏡的屍體。

這具屍體被自欺欺人的蒙上白布,不去掀開,就仿佛不知道裏面遮蓋着什麽,就不用直面這份痛苦。

因為太害怕白布會掀開了,所以他們把這個家封閉了起來,關好了“窗戶”,害怕風會進來吹開什麽。

于是他們也把自己禁锢了起來。

他們似乎忘了,還有人,被不小心關在了屋子外頭,就像被抛棄那樣,關在了屋外。

喬栖在這段故事裏始終是一個客人。

她無意間扣響了柴扉,門開了,她走了進來。

她覺得很奇怪,為什麽這個家裏到處都是白布?又是為什麽,有一個人在屋外像是被畫了一道屏障無形阻隔了似的,徘徊着,不進門?

所以她揭開了白布。

看到了屍體,看到了瘡痍,看到了門外人不能回家的原因。

她留了張字條,想問問這家的主人,我看到的,你看到了嗎?

他們懂了。

溫聖元和劉美君雙雙對視,臉上都泛起了心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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