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們在秘境徹底坍塌之前離開了。

當然,并不是自願的。

陣法的落點是一處坐落在半山腰的無人莊子,秦墨站定後目光環視一圈,評價道:“老狐貍。”

居然這麽早就準備好了退路。

衆所周知,傳送陣法只有一處是無法使用的,須得在另一處設一個一模一樣的才行。

商行闕還未到渡劫合道那個境界,自然不可能未蔔先知,恐怕是他也曉得自己作惡太多,放在這裏以備不時之需的。

雖說成本高了些,但眼下看來,顯然是值得的。

“放我下來。”柳凝扯了扯他的衣襟。

秦墨見他無礙,依言将人放下,改抱為攙扶。

商行闕臉上露出些許懷念之色,仿佛沒聽見他之前那聲“老狐貍”,瞥了他們一眼,笑道:“随我來吧。”

走是走不了了,而且秦墨也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稍加思索便領着柳凝跟了上去。

這地方空了上百年,竟然還是整潔如新,商行闕七拐八拐到了屋子裏,歪着身子坐了下來。

他心情十分不錯,連帶着看向秦墨的目光也充滿了……慈祥?

大約這就是重獲自由的歡喜吧。

秦墨面無表情地想。

“小家夥,你母親呢?”商行闕低頭撥弄着自己的手指,“她一定知道謝憑瀾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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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剛扶着柳凝坐下,二人聞言都怔住了。

一個是完全不記得,還有一個是……

柳凝神情古怪,“她在阿墨出生那一年就仙逝了。”

商行闕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死了啊……”

他說不上傷心,也沒有多驚訝,仿佛就是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惋惜了一下。

比起這個,更讓秦墨奇怪的是,他有限的記憶裏,居然沒有絲毫與母親有關的。

按理說,一個孩子就算從小沒了母親,身邊的人也不該如此諱莫如深才是,完全閉口不談怎麽看都有些古怪。

“我母親是誰?”秦墨問。

這次商行闕也愣了一下,随後哂笑道:“謝憑瀾不告訴你父親是誰也就罷了,怎麽,他連小冉也不願提?”

看來他與謝憑瀾的确恩怨頗深。

而且聽起來像是感情糾紛?

秦墨想象了一下,然後狠狠打了個哆嗦。

說出那個應該是秦墨母親的人的名字後,商行闕不知想到了什麽,好不容易有的幾分人樣又扭曲起來。

“好啊謝憑瀾,你果然沒死!”

他不知為何,一下确認了這個事實,随後臉上挂着有些扭曲的笑對秦墨道:“你們應該也有許多問題想問他,放心,等找到人,我會等你們問完再動手的。”

這話同時也是在警告他們不要急着離開。

商行闕說罷,将這間院子留給師兄弟二人,轉頭不見了人影。

秦墨也不客氣,找了個房間檢查了一下柳凝的傷勢,從身上掏出一堆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仙草丹藥,挑着用了一些。

“我們真的不回去嗎?”

秘境毀于一旦,商行闕重新現世,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前者算是上清門自己的事,柳凝尚能擔下來,後者則與仙門百家都有關系。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大魔頭是死在謝憑瀾手上的,結果兩個人都沒死。

秦墨已經能想象到那些人會怎麽說了。

“我已經傳訊給徐師伯還有懷素師叔了,他們知道該怎麽做。”這話便是不回去的意思了。

柳凝頓了頓,失了血色的臉上又添了一絲沮喪,“而且……如果師尊真的沒死,我也有些事情想問他。”

秦墨不禁心疼起來。

正如柳凝了解他那樣,他也清楚師兄的性子并不适合掌教這個位置。

擔了這個名頭,身上便仿佛驟然壓上一座名為責任的大山,凡事都要以宗門為先。偏偏柳凝是個與世無争的性子,在秦墨看來,他家師兄就該在枕流峰怡花弄草,閑時出門游山玩水,再順手做些行俠仗義的好事,這便最好不過了。

哪像如今……

千山萬水在眼前,眼前卻再也沒有千山萬水的影子了。

看着那雙已然失去神采的眼睛,秦墨不由自主伸手撫上了他稍顯蒼白的臉。

柳凝瑟縮了一下,到底沒躲開,只是身側的衣服被他一寸又一寸地攥進手裏,揪成了一團。

秦墨手心有些燙,但他分不清到底是師兄的臉熱還是自己的手熱,只碰了一下便紮手似的縮了回來。

“師兄好好休息,我……不打攪了。”

他逃似的沖出房門,一個人盯着手心癡癡地笑了起來。

有本事傻笑,怎麽沒本事告白啊?

有本事吐槽,沒本事冒頭的系統如是想道。

它當然不敢說,萬一這難搞的傻小子醒悟過來去告白了,得不償失可是它。

但倘若事情還不回到正軌,距離這一步只怕也不遠了。

真是愁死系統了。

秦墨腳步輕快地進了隔壁的廂房,然後在裏面發現了一幅女子的畫像。

女子一身明亮黃衫,手中持劍,眼神看向某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仔細看的話,秦墨與她還有幾分相像,只是男子骨相更淩厲些,因此一眼瞧不出什麽來。

這想必就是他母親了,秦墨想。

這一夜,秦墨又做夢了,也依舊與柳凝有關。

夢裏的秦墨還是個小蘿蔔頭,五六歲的年紀,堪堪長到師兄腰際。

他似乎是發燒了,身上燙得很,小小的一團縮在床角,不住地發抖。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咬着牙從床上下來,一路扒拉着牆艱難去了柳凝的房間。

誰也不知道,他這副樣子都是拜謝憑瀾這個師尊所賜,借着教導之名,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扔到寒池裏一泡就是一天。

簡直喪心病狂!

[檢測到柳凝所在地:藏書閣。]

秦墨頭腦發昏,聽到這個聲音後動作一頓,可已經到門口了,再走回去又是一通折磨。他索性推門進去,直接霸占了柳凝的床。

柳凝是臨時被謝憑瀾叫去藏書閣幫忙的,徐岩師伯和懷素師叔在裏面吵了一架,掀翻了好幾個書櫃。謝憑瀾懶得管,便叫他去收拾殘局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床榻上竟然多了一個人。

就在這時,迷蒙的秦墨緩緩掀開了眼皮。

這人長得真好看啊。

痛苦不堪的秦墨居然還有空想這種事。

緊接着,這個長得十分好看的人打了盆水過來,給他喂了藥又清洗擦拭了一番。

秦墨有些害羞,雖然他現在是個毛都沒長齊小屁孩。

不過就算他想拒絕,也沒那個力氣說話了。

“睡吧。”柳凝輕輕拍着他的背,淺淺笑了一下。

秦墨有些貪戀這樣的溫柔,仗着自己還小,抱住了眼前這人的腰,一整晚都沒有撒手。

夢裏的他似乎總在遭受各種折磨,但幸好,柳凝總是那樣溫柔。

就像朔雪寒風中的一把火,荒漠沙洲裏的一瓢水,如絕處逢生,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翌日醒來後,夢裏的事情便有些模糊了,但柳凝那個低頭的淺笑卻依然清晰如昨。

秦墨和他說了這件事,不知怎的下意識便将此當做了初見。

“師兄如今與初見那時一樣,就好像什麽都沒變。”

柳凝有些好笑,只當他那時年幼,記不清也是正常的,“真要說初見,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才那麽大。”

說着,他拿手比劃了一下,約莫也就比半條胳膊長些。

“你剛出生我就見過你了。”

秦墨聯想到他昨日說過的話,“難怪,原來師兄認識我母親。”

沒想到柳凝搖了搖頭,說:“你母親叫秦煙冉,也是上清門的人,論輩分,我該叫她師伯。但我與秦師伯,不過萍水相逢罷了。”

他是在郢州遇見秦煙冉的。

那天外面的雨很大,自己平日栖身的破廟裏來了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身上還帶着傷,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柳凝看她孤身一人實在可憐,便給她幫了些小忙,到了後半夜雷聲大作,這女子的肚子也發動了。

柳凝那個時候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什麽也不懂,有心幫忙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麽。

生産的過程持續了一整夜,最後秦煙冉實在沒力氣了,遞給他一把刀,讓他幫忙割斷了臍帶。

只是她到底沒撐下來,看了眼皺巴巴的孩子,連聲交代都沒有就去了。

聽罷這段往事,秦墨一時無話,他忽然想到系統之前兩次發布給他的“任務”,地點似乎就在郢州。

一片靜默中,商行闕突然闖了進來。

他說:“我想好了,我們去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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