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沮喪

在黎烨出現在黎洛視線中的那一瞬間，黎洛就像看到了天使。

……呃，雖然這個形容有點惡心，但是黎洛真心覺得得到了救贖。

跟這位小皇子殿下呆在一起，确實安全，但也只是安全而已。因為，這位小皇子殿下大概……不怎麽待見他。

黎洛從來都沒見過這麽毒舌的人——其實你見過，只不過黎烨不對你毒舌而已。

黎烨看見小人魚一臉驚喜地看着自己，心裏微軟，走過去自然地把他抱起來，然後才對那位小皇子殿下打招呼。

二人寒暄幾句，而羅森殿下表現的非常有禮貌。這讓黎洛有些郁悶——這位小皇子殿下果然還是不怎麽待見他吧？

他剛想完，這位小皇子殿下就用冷冽的眼神掃過他。明明沒幹什麽壞事的黎洛心裏一機靈，果然，這位羅森殿下開口就對黎烨說：“你家的小人魚剛剛居然允許一位仆人把他抱走，我覺得你應該多教育教育他。”

黎洛察覺黎烨抱着他的胳膊忽然用力，禁不住在心裏流寬面條淚。

這人不止遭人嫌，還嘴賤！

黎烨撇過頭看黎洛，發現小人魚把臉擱在他肩膀上不看他，只能看到黑色、半長的頭發。

黎烨心裏有些怒氣，強自按捺下來，轉頭對羅森說：“謝謝您的提醒，我會注意的。也多謝您剛剛攔下他，我會感謝您的。”

聽到黎烨的聲音，黎洛一抖，魚尾不安地甩動起來。

小人魚的魚尾吧嗒吧嗒地甩在黎烨衣服上，再次吸引了那位小皇子殿下的注意力。

他瞄了兩眼，忽然哼了一聲。

“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這位小皇子殿下對黎烨點了點頭，“過兩天再見。”

黎烨猶豫一下，沒有提起那位随行秘書的事，只是微笑着跟他道別。

Advertisement

然後他抱着黎洛出了大廳。

黎洛心裏一個激靈——懲罰他都要避人耳目了，黎烨是有多生氣啊？！

他緊張地抓住黎烨的衣服，也顧不得會不會給抓皺了，心裏轉的比那人抱起他的時候還快。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黎烨出了門，便把他放在一張小石凳上。

說是石凳，其實也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只是樣子比較複古而已。至少黎洛坐在上面，一點都不覺得涼。

因為大廳裏的喧鬧，這裏顯得格外安靜，與燈火通明的室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蟲鳴聲和微涼的夜風讓黎洛舒緩了一些，他仔細想了一下，“就是上次見過的那個人，他扮成服務生，問我要不要出來透透氣。我當然不想出來，但是……還沒想好用什麽借口蒙混過去，所以……最後，那位羅森殿下過來，把他攔下了。”

聽了小人魚吞吞吐吐的話，黎烨難得沒有軟下态度，而是語氣嚴厲地說：“來的路上，你對我保證過，會保證自己的安全。”

黎洛心虛地低下頭，用手指按魚尾，“我覺得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畢竟還沒确定我的立場呢。”

“你覺得？如果出了意外怎麽辦？如果他們不想冒那麽大險，只要你大腦裏的光腦機甲就夠了怎麽辦？”黎烨難得說這麽多話，然而黎洛只想讓他閉嘴。

黎洛心裏很難受。

他咬着下唇，幾乎把下唇咬破。黎烨見他這樣子，下意識地就要哄他，只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可是黎洛不開口，既不道歉，也不反駁。就只是沉默。

沉默的時間越來越久，就連黎烨都有些手足無措的時候，黎洛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低，還有些顫抖，但是他緩緩地說了下去，“沒錯，是可能有意外。而且就像你說的……不，就像你們所有人都認為的，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什麽都不行的廢物。我甚至不能自己站立，甚至不能自己行走，甚至因為所謂的‘人魚改造手術後遺症’，我的智商都不如你們。”

黎洛抿唇說：“所以我就該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從我眼前溜過去——反正就像你們想的那樣，我又沒有本事在這種情況下保護自己。我無法承擔一個意外，因為一個連自己站立都做不到的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或許很久以後，一年，或者幾年，你從戰場上回到家裏來，笑眯眯地告訴我，奧斯特被你們滅了，我又可以繼續像米蟲一樣地生活下去了，我什麽都不用擔心，只要老老實實地做一條人魚就行了。是這樣嗎？”黎洛沒有擡頭，只是輕聲問，“這是你們的希望嗎？”

黎烨微微張開嘴，然而沒等他開口，黎洛就接着說下去了，“當然，你們都覺得這是對我的保護。你們這是為我好，我能理解。但這不是我的希望。我謝謝你的保護和關心，我也願意為了你的照顧而報答你。”

可這不是你用關心和保護做借口而幹涉我的決定的理由。我也不想被你用關心和保護養成一條……普遍意義上的人魚。

黎烨眸光閃爍，抿緊了唇，表情有些冷峻。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他把黎洛帶回來的初衷。他就是希望他能夠不接觸任何一點危險，安安全全地長大。而黎洛長大了之後呢？他會允許黎洛上戰場嗎？

就他現在對黎洛的保護欲來說，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以前可以跟他并駕齊驅的，整個星系都知道的機甲駕駛師黎洛，就要被他保護起來……默默無聞地過完這一輩子？

就用他對黎洛的關心做籌碼，要求他不要讓自己擔心？

當他把黎洛帶回自己的別墅時，他并沒有猜到黎洛會殘留那麽多記憶，這也是他一開始叫黎洛“寶寶”的原因。很多經過人魚改造手術的人，就是一個全新的人，在不同的成長環境下，會擁有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性格。

他打算把黎洛當做一個新生的嬰兒寵愛，而沒有想到黎洛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黎洛就像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渴望獨立，又缺乏這個能力。而他則像是苛刻的父母，希望孩子的一切全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打着為他好的名義。

或者對于絕大多數孩子來說，聽父母的話确實沒錯，因為他們缺乏閱歷，對自己的人生軌跡并沒有足夠的預計和估量。

可是對于黎洛來說，并不存在這個問題。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麽，想做什麽，而且，他知道為了他自己想要的，他會付出多少代價……同時也會判斷這個代價在不在他的可承受範圍內。

黎烨蹲下身體，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其實小人魚想要的不過是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他能明白。只要知道黎洛想要什麽，黎烨甚至可以在任何方面做得很好——就像給小人魚跟成年人的同等的尊重一樣。只要他想給的，就沒什麽給不了的。

在沒有他的那些年裏，黎洛自己也過得很好——如果沒有奧斯特星系的皇室。

可是他不是奧斯特星系的皇室，他也不會再讓黎洛被相信的人背叛。

“我明白你的意思。”黎烨想要直視黎洛的眼睛，可是黎洛并不肯看他，“我承認想把你置于我的保護範圍內，并且日後也會這麽做，不會改變。但我不會再試圖幹涉你的決定，我只希望，做事之前，你要多考慮後果，至少知道，還有人擔心你。”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我希望你能記住——你不是廢物。”黎烨語氣鄭重。

可這偏偏是黎洛最難受的地方。

從他來到莫裏斯帝國開始，他什麽都不能做。他太弱了。

他的心理和他的身體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而且他自己無法處理這種反差，也沒法調和。

就連黎烨對這件事的處理都比他自己對這件事的态度好。黎烨會把他作為一個成年人尊重——盡管黎烨會忍不住管他，也會把他作為一個普通孩子寵愛。這兩種态度融合在一起，甚至沒有讓黎洛感到不适。

可是黎洛自己卻沒法把自己分割開來，他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和脆弱。

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無法掌控自己的記憶，甚至無法掌控自己的行為。

他甚至痛恨這樣弱的自己，并且根本無法控制地期待自己成長。乃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些什麽成就，來證明自己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他也知道自己太急了，黎烨說的都是對的，但他還是壓不下心裏的心酸。

今天爆發，也不全是因為黎烨對他的控制，更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無奈和無力。

爆發過後，他對黎烨也有些愧疚。只是他心情實在太糟，甚至連表達自己歉意的心情都沒有——大概他連表達歉意這件事都做不好。

黎洛從未這樣沮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