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頭看着魏壑。
魏壑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只是舉目看向遠方的煙鳥山,那裏葬着他的生身父母,葬着他真實的身份。
魏壑輕聲說:“從前有個将軍,他無法忍受昏君暴政,于是揭竿而起奪了皇權,以年幼的皇子為傀儡,掌天下之大權,給了九州百姓十幾年太平盛世。後來他不願再做權臣,于是還政于君,只想帶着妻兒歸隐江湖,再不問天下之事。葉君承,你覺得此人,是逆賊,還是功臣?”
小皇子苦苦思索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覺得,他是個心性灑脫之人,本就該生于江湖中。朝堂是一國之本,皇權自古以來更是不容侵犯之物,怎容得一人憑自己喜好與否就随意拿走再還回來。如此肆意妄為的脾性,若與皇權相觸,容易生出大亂。”
魏壑冷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忘了,他懷裏這個綿軟溫順的小東西,其實是當今天子的嫡長子,是未來的儲君,是會坐鎮朝堂的一國之君。
帝王之心,總會先顧着自己的權勢地位,至于其他,皇家誰會在乎。
張郄掌權十五年,邊關固若金湯百姓安居樂業,從未以此身權勢謀求金銀珠玉,天下誰不贊頌張将軍恩德。
可他死了,心碎而死,死不瞑目,還要被後世史官,千秋萬載地記上逆賊之名。
路邊茶館的說書人捏一柄折扇,抑揚頓挫地說着話本:“話說那逆賊張郄,謀權篡位,搜刮的民脂民膏足足塞滿了十座宅子。他在朝中結黨營私,構陷忠良,凡是不肯與他為伍之人,皆被他想方設法扣上罪名,冤死在禁軍天牢之中……”
小皇子生在深宮裏,從未見識過官道旁這種小小茶樓裏的說書人。
他好奇地從魏壑懷中探出半個小腦袋張望。
魏壑面無表情地把小皇子的腦袋按回去,說:“坐穩了,我們要抓緊趕路,否則會錯過我父母的忌日。”
邺州太守收了密令,日夜讓手下守在四方城門,卻一直沒等到密令上要抓的那兩個人。
魏壑沒有進城,而是帶着小皇子去了距離邺州城四百多裏的煙鳥山。
煙鳥山浩浩蕩蕩綿延百裏,張郄和李韶卿的墳就立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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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好奇地坐在魏壑懷裏探頭探腦。
他在漫天桃花中看到了那座孤墳。
墳頭豎着一尊石碑,上面并無祭文,也無名諱,空蕩蕩地刻着“景和十九年,不孝子弘文與弟瀚文立于此。”
小皇子怯生生地說:“你……你不叫魏壑呀……”
魏壑抱着小皇子下馬,說:“葉君承,我給你的孝衣呢?”
小皇子乖乖地從小包袱裏翻出來,不知所措地捧着。
他不太想穿這件衣服。
并非是他不想祭拜魏壑的父母,只是魏壑的舉動實在奇怪,這裏沉重詭異的氣氛讓他心中不安。
他捧着那件粗糙的孝衣,心中惶恐地顫抖着,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翻騰。
他有點怕,就好像,就好像穿上這身孝衣,他就會看見魏壑死去的父母。
魏壑站在墳前。
菁菁默默地把香燭紙錢在墓碑前擺好,輕輕把火折子遞給了魏壑,然後走到小皇子面前,柔聲說:“殿下,妾身知道您身份尊貴,可您既已嫁給我家公子為妻,祭拜公婆,難道不是您分內之事嗎?”
魏壑仍然沉默着不說話。
小皇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害怕,可他就是有些怕,他想要魏壑抱抱他哄哄他,告訴他只是祭拜一下父母,不會有其他的事。
可魏壑卻不肯回頭,只是默默看着墓碑上潦草悲憤的字跡,沉默的背影都透着刻骨的寒意。
小皇子嬌嫩白皙的手指顫抖着攥緊了手中粗糙的孝衣,倉皇間不受控制地連退數步:“我……我……”
菁菁步步逼近:“殿下,您若是對我家公子無心無情,又何必跟來呢?”
小皇子從小不善争辯,他不是不愛魏壑,也不是不願祭拜魏壑的父母。
他只是怕,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害怕。
他擡頭看着魏壑的背影,那個高大的背影曾經給過他那麽多的甜蜜和寵溺,那是他這一生都無法再體會第二次的美妙滋味。
他愛魏壑,他像個小傻子一樣不顧一切地愛着魏壑。
那就……那就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小皇子說服了自己,緊緊握着手中的孝衣,慢慢地穿在了自己身上,怯生生地走到了魏壑身邊。
一隊鐵騎正踏着煙塵從京城狂奔而來。
葉晗璋心急如焚:“張郄和李韶卿葬在煙鳥山,你為何從未告訴過朕!”
沈桐書輕聲說:“我怕陛下一時氣惱,再來掀了這座墳。不管張郄生前做過什麽,可他到底……已經是個死人了。”
前塵舊事已經過去太久,若世間真有三界閻羅,張郄和李韶卿也該早早去了往生歸處。
他以為事情會就此了結,便不願在葉晗璋面前再提起這些事。
煙鳥山的桃花下,一座孤墳立在花雨中,簌簌落落的花瓣年年歲歲這樣落着,不管有沒有經過,它們總是如此溫柔絢爛地盛開着。
小皇子小聲說:“魏壑……”
魏壑說:“葉君承,跪下。”
小皇子不知所措地看着魏壑,有點委屈,又覺得不知所措。
他覺得現在的魏壑陌生極了,那張臉,那個人,明明就是他最熟悉最親昵的夫君,卻讓他覺得陌生又害怕。
他自幼不算聰明,甚至有些傻。
旁人陰陽怪氣的嘲諷,他總是聽不出其中還有其他意思。
父皇說有人看他的眼神邪惡古怪,他也察覺不到那些目光有什麽不同。
他一生備受嬌寵,也從來不需要他去猜測旁人的心思,所以旁人說什麽,他便如何理解。
可現在,他理解不了魏壑了。
他的夫君是個溫柔坦蕩的奸商,有心機,卻心機得坦坦蕩蕩,每一個表情都會故意讓他看出來自己的意思。
奸商要錢,後來又想要他。
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他覺得安穩又舒服。
可他的夫君卻忽然失憶了。
毫無預兆的,只是被輕輕砸了一下後腦,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不是那種非要別人寵着的矯情東西,他的夫君失憶了,他不會離開,不會生氣,只會想辦法治好夫君的病,乖巧地替魏壑替承擔一切,直到魏壑好起來。
可失憶不該是這樣的。
只是失憶而已,為什麽卻讓一個人徹底變了樣子。
不再溫柔,不再坦蕩,不再像一個君子如風的奸商,
而且變得陰沉古怪,做一些古怪的事,說一些古怪的話,讓他慌張無措,心底生寒。
小皇子看着魏壑冰冷的眼睛。
魏壑狼狽地避開了小皇子的視線。
小皇子小聲問:“魏壑,你為什麽要給自己起名叫魏壑呢?”
魏壑沒有回答小皇子的問題,他看着父母的墓碑,說:“我叫張翰文。”
他不知道魏壑是誰。
他只是想要報仇,于是勾來一縷他世之魂,至于那縷魂魄來自何方,他不知情,連為他施法的人也不知情。
魏壑是誰?
誰是魏壑?
這世間其實從來都沒有魏壑這個人,可葉君承愛的,卻是那縷虛無缥缈的幽魂,從未真正看過他一眼。
張翰文說:“葉君承,我喜歡你。”
小皇子聽着這句他好像已經期盼了一輩子的誓言,卻感覺不到半分幸福和歡喜。
他看着他的夫君,那個人變得太陌生了,那不是一個失憶之後一張白紙的人,而是像……一個披着人皮的鬼魅,占據了他的夫君的身體。
張翰文說:“但是這種喜歡,不夠,葉君承,你的愛,償還不了葉家欠我的血海深仇。”
遠方有一隊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葉晗璋怒吼:“張翰文,朕已經放過你們兄弟了!”
張翰文猛地抽刀,落在了小皇子脖子上,冷笑:“葉晗璋,你再靠前一步試試。”
葉晗璋急忙勒馬,緊緊攥着手中缰繩,在憤怒和恐懼中恨得臉色青白,惡狠狠地說:“朕生平皆殺伐果斷,偏偏在張家一事上心軟了片刻,才留下了這兩個禍根。”
沈桐書緩緩驅馬向前,沉聲說:“張翰文,承兒是無辜的。”
張翰文擡頭看向沈桐書,一雙冰冷的眸中含着淚:“死在葉晗璋手裏的無辜之人,很少嗎?”
葉晗璋暴怒至極,又心驚膽戰,生怕張翰文手中的刀會傷到承兒。
沈桐書輕輕按住葉晗璋怒到顫抖的手,複雜苦澀地看着墓碑前那個憤怒陰冷的少年。
李韶卿愛玩愛鬧孩子脾氣,張郄又是個勉強識字的粗人。
他們的兩個孩子,弘文,瀚文,都是沈桐書取的表字。
那時候京城的天總是一片湛藍清明,兩個權傾天下的逆臣坐在将軍府的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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