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亂象

第七章

亂象

成平王說是整治運河開道流民之亂,一去便是兩年多。成效頗為顯著,聞書月多次聽安颢跟自己提起,現在前朝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傳來成平王在荊州的消息,一切順利,皇上甚至意欲待他回城之後再做封賞。

先前給楚王一黨捅的窟窿,現在也沒能填平。當初想去朝中拉攏新任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卻怎麽也沒能實現。

聞書月利用青冥天的暗線替聞侯爺清理了不少障礙,連同成平王的一起,算是穩住了楚王一黨和不結黨憑眼見而站在成平王背後衆人之間的明争暗鬥。

好在青冥天位于荊州腹地,其間,聞書月能夠時不時通過這種手段來獲取任希睿的一舉一動。至于任希睿有沒有察覺,其他人感覺不到,聞書月卻是敏感至極。

倘若他不想被人知曉行蹤,便無人能尋。

這兩年多裏從營地裏傳出來的消息不斷,顯然是因為他覺得以這樣的方式讓聞書月安心,比自己捎去書信來得直接,省事。

直至,一周前。

這邊,安颢和聞書月正在石桌前端坐着,邊下棋邊談論起如今朝中局勢。兩人看法大多相同,交談甚是愉快。

另一邊,青冥天暗哨者翻入侯府院牆之中,一路疾行穿過閣廊,來到聞書月卧房外的院中。

“副門主,門主來信。”那人半跪在地,雙手呈上一紙書信。

門主親自來信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聞書月忽感一陣胸悶,他驟然起身更是導致眼前眩暈了片刻。暗哨着和安颢紛紛起身,想要扶住他。他卻先一步扶住石桌沿站定。

“無礙,給我吧。”他說着便伸手接過信封。

信紙上僅僅幾行潦草字跡,卻讓聞書月看得面色越發蒼白。

“這信上說什麽了”安颢擔憂地問道。

聞書月面上恢複了一往如常的平靜,遞信紙的手卻微微有些顫抖,安颢預感不好,拿過來細看,信上如是寫道:

“一日前,偶遇大雨,王爺恐生意外,親自代替殿下,前去提督總部,查看情況。不料暴民圍攻提督府,王爺為救流民,不慎落水,陷入湍流之中。至今,不知所蹤。”

安颢渾身的血液一僵,有點難以組織措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沉默良久的聞書月。“你...打算如何”

“我還能怎麽樣現在只能等。”聞書月好巧不巧地在昨日接到侯爺命令,三日後,要在中元節鬼門大開之夜動手除掉中書省門下的從二品官員,參知政事。

朝廷樞密院掌管軍事大權,而這中書省掌握的是行政大權。本是掌進拟庶務,宣奉命令,行臺谏章疏,群臣奏請興創改革及任命省、臺、寺、監、侍從、知州軍、通判等官員之地,卻被一個參知政事攪得不堪入目。

中書省內像參知政事這樣是楚王妃的親侄子的關系戶不多,中書令大人雖不是不能管,但怕管多了,告到皇帝那裏去,楚王稍微求個請,皇帝陛下指不定就心軟了。

皇帝陛下年事已高,不喜殺伐,多半是小懲大誡,只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中書令大人乃中正之人,一把老骨頭自然是不怕皇帝威壓,無奈家中老小十幾口人的命全都攥在他手中。

楚王一面穩住皇帝,一面派殺手刺客暗殺,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所以,暗殺參知政事這等事兒無疑會落在聞書月的頭上。

楚王府邸,書房中。

“到底是誰那麽大膽子!竟敢暗殺朝廷從二品官員!!”楚王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書案上。震得筆墨紙硯皆是一顫。

屋內同坐的幕僚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吭聲。

“剛剛王妃來跟本王哭鬧,吵得本王頭痛欲裂!!”他一面咬牙切齒地訓斥,一面擡手揉了揉眉心,頗為痛苦,“成平王好不容易不在靖城之內,原以為你們這些老東西能拿出些實質性的計策助本王晉升東宮之位,沒想到個個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殿下莫惱。”其中一位幕僚鬥膽插言道,“畢竟殿下現在是宮中唯一的親王,這東宮的位置遲早是殿下的。還望殿下切莫急躁冒進。”

“提及立儲之事,本王就更氣!他成平王只不過是一個二字的郡王,竟敢處處與本王作對!還有那個任希睿,僅僅是廢王爺之子,竟也敢...”也敢什麽,他沒再說下去。

衆人皆以為楚王是在惱任希睿不接受他三番五次的拉攏,也沒有明顯地表露出自己是站在哪一方,恐有變數。

只有楚王自己心裏最清楚,自己是在惱只要有他在,自己始終得不到聞書月這個人。

突然有一老人起身,拱手作揖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殿下,我有位門生是府衙中一名官員,昨日他同仵作前去參知政事家驗屍時,發現了一處蛛絲馬跡。”

“細細說來。”楚王大喜。

“還請殿下恕罪,老朽不是很懂屍身上的痕跡和現場的物證,如若殿下想知道,明早我便帶這位門生前來,由他親自向殿下禀明。”他十分謹慎地說道。

楚王不假思索道:“也好。”

第二日,幕僚的門生前來拜見楚王時,帶來了一條幾乎微不可查的細線。

“殿下請看,這是我們在參知政事大人的手指上發現的一縷劍穗。”那人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暗殺用劍不是很正常的嗎?誰的佩劍上沒有一條劍穗”楚王不明所以然。

門生耐心地解釋道:“殿下請看仔細些,這可不是普通的劍穗。這種材質的劍穗恐怕在整個南平都找不出幾個人能夠佩戴。”

“哦”楚王頗感意外,将細線收好,“除此之外呢還有何發現”

“另外就是屍身上的劍傷處有所異樣。刀劍極其快速掠過皮膚的時候,傷口本應該平整流暢。但參知政事大人的傷口結尾處卻是略有一頓留下的痕跡。”門生道。

楚王也明白了大致:“也就是說,這個殺手當時那一劍有所猶豫。”

“并不完全,也可能是...他的手不穩。”門生微微颔首。

“手握不穩劍柄!”楚王府中也豢養殺手,清楚地知道一個殺手手不穩是何等致命的錯誤。

門生見他沉默半晌,試探道:“殿下可還有什麽吩咐”

“你先退下吧。”楚王擺了擺手,待他離開後,心情大好地對先前的幕僚誇贊道,“先生可真是幫了本王的大忙!先生想要何種獎賞,本王只要能辦到,都可以答應先生!”

幕僚也聽出個七七八八,笑道:“老朽只不過是王府諸多幕僚當中的一位,實是微不足道,不求什麽賞賜。只想問問殿下,有何猜測。”

楚王冷笑一聲,“先生聰慧,不會看不明白。”

幕僚禮貌地回應道:“殿下心中所想,老朽豈敢妄自揣度”

“好好看着吧,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楚王似是答非所問,卻也一語道破其中關鍵。

聞書月立于茶館中二樓極其隐秘的一處,整個人半截身子藏匿于陰影中,活像一個鬼面仙子。

楊老板站在他身邊,将他面上異常凝重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快兩周過去,從荊州青冥天傳來的消息竟每每只有四個字。

下落不明。

杳無音訊。

搜尋無果。

生死未明。

楊老板看着聞書月愈發泛白的手指和發青的面色,不禁擔憂起他的身體狀況。他試圖打斷聞書月的思緒,輕聲喚道:“副門主。副門主副門主!!”

聞書月驟然回神:“恩”

“您怎麽了?”楊老板的眉頭都快要擰在一起打成死結了。

聞書月從容地笑了笑:“無事,只是突然想起,我不過是...好像有...”

重大失誤。這四個字在聞書月的腦海裏不斷掠過。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作為一名合格的暗殺,也能清晰無比地記得。他反複回憶暗殺當晚的所有細節,自己當時因為任希睿失蹤之事心緒不穩,似乎在處理現場的時候,遺漏了一根被參知政事掙紮時扯落的劍穗上的細線。

曾被譽為“南平劍神”的他,劍穗材質必然是南平國境之內再找不出第二個一模一樣的。

他留下了致命的蛛絲馬跡。

并且十有八九已經落在了楚王的手上。

而這些,在他看來都已經不再重要。

自己暴露之後,大不了為護全成平王殿下日後基業選擇一死。而任希睿不能有事,他是成平王身邊最強的助力,是将來要擺在明面上的王爺。成平王殿下想要争得東宮之位,任希睿手上的兵權無疑是重中之重。

若他出事,手下數萬士兵該如何處理,手邊偌大的眼線人脈又該如何安置

“楊老板,備馬。”聞書月努力将自己的聲音放平,直至聽起來波瀾不驚。

“副門主這是要去荊州”楊老板微微有些吃驚。

“通知門主,我即刻啓程。”他毅然決然地點頭道。

“可是就算您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地趕過去,也要行上兩日才能到達!您的身子,承受得住嗎”楊老板顯然是心有餘悸。

聞書月卻顧不得那麽多細枝末節,他匆匆走出陰影之中,光線透過屋檐灑在他柔順披散的長發和面龐上,勾勒出輪廓分明的五官和下颌線。這樣的他太過誘人,夜晚間可以成為夜魅鬼怪,而白日裏竟可以化作一整個仙境。

聞書月咬咬牙,心道:“現在已經顧不了路程問題,再拖下去非得把我心上拖出血來!我必須親自見到他,否則,死也是不會瞑目的!”

剛邁出幾步,忽感一股氣血湧上喉頭,腥甜味毫無征兆地占據了整個口腔。聞書月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汪鮮血便吐出口中,濺了一地。頓時眼前一花,耳邊“嗡嗡”作響。他身子微微歪斜,被從身後追上來的楊老板一把扶住。

“副門主!!!”

聞書月一手抓住楊老板的胳膊,一手按在胸口處,彎着腰咳嗽不止,憋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本就看起來有些瘦弱的身軀,在夏日暖陽中如顫顫巍巍不堪重負的枯敗霜葉。

“今日我從未...來過這裏。另外,你将這劍穗拿去銷毀,咳咳...再去‘悅風坊’定制一條...材質一樣的。無論價錢多少...咳咳咳,報我的名字...”聞書月勉強站直身子,斷斷續續地交代道。

“是,您就放心去荊州。這邊交給老奴!”楊老板接過那一條精致華貴的劍穗,捏在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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