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犧牲
第十章
犧牲
第二日晌午,楚王早已在處于必經之路的山谷周圍設伏,裝載滾石的車匣也已運至山坡邊緣,兩面皆是。
他親自将聞書月的雙手捆綁于背後,帶着他來到山谷高處,站在此處,谷底的整條道路正好一覽無餘。
“你到底想幹什麽?!”聞書月被推至近前。
“本王認為,你昨晚開出的條件不夠。還是任希睿對本王的用處大一些。又或者說,太子能給予他的兵權對本王的威脅太大。”楚王微笑道。
“你想讓他背叛太子殿下歸順于你或是退出戰局!簡直是癡心妄想!!”聞書月怒道。
楚王也不惱,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道:“本王其實很期待,讓他用兵權來換你的命。你說,他會不會為你做到這個地步”
聞書月輕笑一聲,似是毫不在意:“你說這些給我聽,是想要我怎麽樣?”
“本王這是在給你重新開出條件的機會。”楚王不以為意,反而笑容更盛,“看見那輛車架了嗎?裏面裝滿了箭弩,射程和穿透力是人拉弓弩的數百倍。”
聞書月頓時噤聲,心底裏爬出一絲惡寒。
“你若是出聲提醒,盡管聲嘶力竭。本王的箭弩完全可以先一步射穿他的頭。”楚王微微彎着腰,他的氣息幾乎貼在聞書月的耳根處。
聞書月心口發悶,幾欲深呼吸平複,直至下唇被咬破,也沒能抑制胸中怒火。
一個時辰之後,果然有一對人馬出現在了山谷谷底。待他們即将進入埋伏區時,探查的人朝楚王這邊點頭示意。
聞書月費勁地看清走在最前方那人的臉。呼之欲出的兩個字在口中打轉。小心,快跑,危險。他甚至想直接跳下去告訴他,跟他死在一處也好。
但是,他做不到。
楚王一面盯着聞書月,一面擡手。車架左右的弓弦逐漸被拉開到最大的角度,投放落石的車匣也準備就緒。
突然,處于谷底的任希睿擡手示意身後的士兵停下。他似乎是在告誡衆人,前方蹊跷。
兵中有一人提議。
片刻之後,他們一行人放出了之前擒獲的一個俘虜走在最前面。直至他行至谷底半程,任希睿才牽馬繼續前行。
聞書月眼睜睜地看着對方踏入埋伏範圍,離那個最佳伏擊點越來越近。他逼紅了眼眶,卻不敢出聲。內心深處糾纏混亂的聲音一瞬間清明了起來。
楚王仍是看着他,擡起的手向下一揮。
聞書月突然“撲通”一聲跪于他面前。生生打斷了這一揮。
他輕聲道:“你想要的眼線,我這個青冥天的副門主都能給你。我還能讓任希睿收兵不參與你與太子殿下之争。怎樣”
“不夠。”楚王道。
聞書月咬咬牙,掩住面上蒼白,繼續道:“我可以...在你奪權之後答應你留在宮中。”
“然後呢?”楚王微微揚起嘴角,似是調笑道。
“任...任憑你處置,如何”聞書月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去掩飾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他将指骨捏得“咯咯”作響,險些斷裂,也沒能做到平靜如初。
楚王心情極好地看向周圍,示意他們收回武器,準備撤兵。
他輕笑一聲:“你這麽做,是想換取什麽”
“我的秘密,還有老王爺冤案的證據。”聞書月嫌惡地閉上雙眼,內心抑制不住地對自己感到一陣惡心和發指。
他換的,是侯府和太子殿下給整個南平留下的深受百姓愛戴君臣敬重的形象。
他換的,是任王府今後的風光。
他換的,是無論誰即位,任希睿都可以擁有的一條生路。
楚王與雲蜀軍彙合是在三日後。
子時,聞書月蜷曲着□□的身子躲在軟榻的裏側,他的身上遍布青紫的指痕和吻痕,身下大腿內側一大片淤青,兩股間的自濁混雜着鮮血沿着雙腿淌下,再一次激起楚王的淩虐欲。
黑暗漸漸爬上他的臉頰,漫過他的頭頂。他嗚咽不出聲,也無力抽泣,只是睜着一雙灰暗破敗的深棕色雙瞳,在數次起伏之中,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暗紅紗帳。
痛苦逐漸褪去,漠然爬滿面頰。
他看着面目全非的自己,輕聲道:“殿下,明早還要啓程前往雲蜀駐軍地,早些休息吧。”
楚王粗重的呼吸聲漸漸平複,拉過薄紗披在他身上,一手摟過他的身軀,将臉埋入他的青絲。頗為滿意地說:“本王乏了,今晚暫且放過你。”
第二日卯時末,楚王被帳外熙熙攘攘的人聲吵醒。他穿戴好衣物,看了一眼還在床上淺眠的聞書月,朝帳外走去。
衆士兵層層疊疊地将一人包圍其中,楚王輕咳一聲,他們轉頭注意到楚王後紛紛自動退開讓出一條路。
而正中間站着的,正是任希睿。
原本太子殿下認為楚王借兵一事已成定局,欲将任希睿遣返,商量對策。但他途中突然接到聞書月在尋他的路上失蹤的消息,獨自一人趕來了這裏。
楚王不驚也不惱,只是客客氣氣地說:“堂弟是特意到本王這裏來求死的”
“書月在哪兒?”任希睿緊盯着他身後的行帳,心裏對自己重複了無數遍“不可能”三個字。
偏偏這個時候布簾被一人緩緩擡起,他的視線恰巧對上那人炙熱的目光。
聞書月在看見任希睿的一瞬間,宛如墜入冰窟,一身血液全數凝固,整個人都僵直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書月,過來。”楚王對他招招手。
聞書月輕輕走過去,裝作最無辜的樣子直面任希睿灼熱的眼神。
他不動聲色地擡袖掩住脖頸上發青的吻痕,恍然間竟露出久違的笑容,笑得特別甜,就如第一晚和他相擁在一起時那般幸福。宛如夜風中驟然升起的烈日,刺得任希睿雙眼布滿血絲,卻還是想要将他的笑容看清。
“你不要這樣笑!聽見沒有,聞書月!”任希睿激動地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襟。
那些印記無比諷刺地提醒着任希睿,他已經淪為了別人手邊的東西,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只屬于他的聞書月,也不再是珍重無比的聞書月,更不再是那個一心一意只為他而活的聞書月了。
聞書月卻不在意,他動作輕柔卻十分堅定地拿開任希睿的手,轉頭對楚王說:“你答應我的東西。”
楚王擡了擡手,命人拿來溫國公給出的一應證詞證物。他走到聞書月身邊,柔聲道:“你忘了本王之前教你的要如何求本王”
青筋爬上聞書月白皙的脖頸,但他仍是作放低姿态狀,僵硬地一字一句說:“書月...求殿下...”
任希睿實在是忍無可忍,怒道:“夠了!夠了,聞書月!你為何要求他!就算是跟你一起死在這裏...”
“啪”地一聲極其清脆,聞書月擡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任希睿的臉上。他的眼中此時才有了光澤。他反手拉下任希睿的衣襟,雙手微微有些哆嗦,卻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書月,罷了。”楚王拉過聞書月的手,将東西交到他的手中。
聞書月随手将這些東西塞進任希睿的衣襟中,退回楚王身邊。
任希睿以為他只因為一些證詞就要出賣自己,怒道:“聞書月,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你以為我的事你有資格替我擅自做決定!你以為你能把所有事都做的徹徹底底!!”
我不能。聞書月想說。但終是沒能出口。他嫌自己惡心,他無比厭棄如今的自己,所以不忍髒了他的耳朵。
楚王伸手揉了揉他的後頸,微笑地看着他:“你不是還有話要跟他說嗎?”
聞書月站在原地,注視着任希睿的臉,僅僅只是擡起緊握成拳的右手,突然五指張開,仿佛心髒跳動一般有力,随後又緩緩合攏五指。
任希睿身形一僵,面色凝重。
這是少時聞書月和他坐在侯府大院的梨樹根旁玩打啞迷時的手勢之一。
十多年過去,這個動作他記得尤為清晰。
因為他們當初為這個動作的含義争得不可開交。
聞書月當時硬是說這是讓對方放手的意思。
而任希睿卻不以為然,他反駁着:“你這不對,手指張開之後還有握緊的姿勢啊。你看,張開,握緊,這不就是‘放手一搏’的含義嗎?”
聞書月當時一胳膊肘甩過去,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強詞奪理!”
很多次,他都是随口駁回,卻深信不疑。
南平元烈四十八年,太子冊封三月後,楚王持南疆雲蜀軍帥印與靖城內兩位軍侯裏應外合,兵臨城下,南平靖城局勢大變。
皇帝陛下在病重之時,傳虎符于太子手中,将表現得十分不願迎來戰争的太子殿下推上了萬丈高的城牆。
太子殿下為護南平安定,囚禁貴妃,坐鎮中軍。失蹤多日的任希睿在靖城百姓存亡之時,突率北疆嘉慶軍從北邊沖破楚王雲蜀大軍。
雙方膠着一月有餘,本想包圍靖城的楚王,已被任希睿詭谲的調兵遣将之法反攻數日。太子殿下在城內用軟硬兼施的手段收服叛軍,将戰火對準城外的楚王一黨。
雲蜀軍左支右绌,加上聞侯爺料理西晉戰事告捷,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按照計劃斬斷了雲蜀軍的援軍物資,楚王軍中頓時人心大亂。主帥臨時倉皇逃走。
最終,這一戰以楚王兵敗落幕。楚王一黨及其軍中還活着的将領紛紛被捕入獄。太子殿下命任希睿收拾殘局的同時,親自清理了朝中與楚王私交甚密的一衆奸邪佞臣。
楚王行謀逆之事,皇帝陛下為此痛心疾首。本就軟弱的他根本承受不了長子的背叛,因病駕崩。
曾經的成平王如今的太子殿下不負衆望地登上了皇位。
在他登基的當日,更替年號為“平定”。
同時,一并下發三道聖旨:任老王爺十年前謀反一案乃溫國公陷害所致,如今證據确鑿,昭告天下洗清老王爺當年的冤屈。任希睿于家于國,忠義乾坤,戰功顯赫,遂冊封為仁親王。聞侯爺平定西晉之亂,助仁親王拿下叛軍有功,遂冊封為武國公。
楚王謀逆一案交由刑部處理,一幹人等一一提審,楚王落得毒酒賜死的下場,其餘人等該殺則殺,半月後終是塵埃落定。
聞書月坐于牢中,被僞裝成送牢飯的青冥天暗哨者告知這一切的時候,僅僅只是輕笑一聲。
他不過是犧牲了一個将死的自己。
竟換來最想要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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