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番外
次年開春,先前栽着梨花的庭院住着新收入門下的小弟子們,聞書月便搬到了櫻花院中。除此之外,門主說一是任希睿身份特殊些,二是他們二人的事情不想讓其他人瞧了去,以免對青冥天的小弟子們造成影響。
櫻花院算是青冥山上最清閑自在的院子,和其他院圍相隔甚遠,櫻花微微泛紅,涼意似有似無地包裹着青冥山。
聞書月坐于院內一處極為舒适的小型木床床尾,木床上鋪着厚毯子,任希睿和衣躺卧在小木床上,仰着面将頭放在聞書月雙腿上。身上搭着一件深色披風。
“今日陽光甚好。”任希睿揚起嘴角,自言自語一般。
聞書月拿着手中書卷,微微看他一眼後,收回視線,沒有搭理他。
“書月”任希睿見無人接話,喊道。
“書月。”
“書月!”
“書月...”
聽着一聲接一聲的“書月”二字,就像任希睿的生命裏這剩下這個名字一般。他難得聽到任希睿這樣叫他,溫柔之間還有些纏綿。他有些貪婪,想要再回味。
不料任希睿一伸手抽走了他的書卷,另一只手不空閑地扯下他的衣襟。聞書月的上半身被迫傾覆而下,那柔軟的唇正正當當和任希睿的撞了個滿懷。
聞書月對于這熟悉的舔舐吮吸和舌尖的溫度仍是無法做到寵愛不驚。
他下意識地起身要躲,無奈被人攥在手裏的衣襟送了一秒,後頸又被死死扣住。
“唔...放...放開。”在第一番較量之後,聞書月急中生智捂住了任希睿的嘴,險些将拒絕的話咽回去。
任希睿卻也不惱,眯着眼用舌尖抵住他的掌心,來回輕柔地劃圈。
聞書月不知何故,喉頭猛地一緊,幾乎是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任希睿望着他透紅的面頰,伸手捏了一把,才将書卷還到他手上。
聞書月一時氣悶,随手把書卷擱在他臉上,望着別處笑了笑。
曾幾何時,聞書月最羨不過如此,他真真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和尋常人家一樣享受這般寧靜。
褪去泥沼與戾氣,聞書月才真正活成了百姓口中曾經被羨慕着的聞家二公子。沒有這些身份、使命與算計,終是邁出永夜,成為了自己。
任希睿這一年也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門主口中的羸弱。自他重獲十年壽命,貼身帶着的那柄劍他需得擱在房中劍架上,偶爾提劍片刻即會手力不濟。
之前對自己的騷擾是不想反抗,現在是想反抗也無濟于事。
聞書月忽感不對勁,仔仔細細地在空氣中嗅了嗅。“任希睿,你竈上煮着什麽東西嗎?”
“似乎有。”任希睿滿不在意地就着蓋在臉上的書卷閉上了眼。
聞書月推了推他,道:“起來。”
“不用着急,那邊我遣了人照看。”任希睿不肯失去這頭下軟枕。
“遣了人!”聞書月一愣,反應過來是誰以後,急忙用力推了任希睿一把,卻完全沒有什麽作用,他只好威脅道,“你再不起身,我今晚便不同你睡了。”
任希睿一聽即刻端坐起身,看着聞書月向柴房走去的匆匆背影,有些茫然地穿好鞋,感覺自己辦錯了事情。
滾滾濃煙從虛掩的柴房門中溜出來,聞書月推開門的時候更是狠狠地嗆了一下。
“子钺。”聞書月朝一片混沌中喊了一聲。
一個有些洪亮的聲音響起:“爹爹!”随後一個柔軟物什撞在了聞書月身上。
聞書月将他拖出柴房,蹲在地上拿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灰蒙蒙的臉頰。
“子钺,怎麽連飯都做不來。”任希睿的聲音幽幽飄過來,他緩緩踱步過來,拉起聞書月到一旁,“你看看你把柴房糟蹋的,還想讓你爹爹給你善後嗎?”
聞書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子钺才七歲,你便讓他代你做這些事。柴房燒了是小,要是他燙着了怎麽辦?!”
“你七歲的時候在做什麽?青冥天練劍了吧?”任希睿反問一句,得出結論,“你都能提劍,做飯這等小事他更應該學會。”
“可是子钺本應該受我們保護長大,這些事男孩子不會也罷。”聞書月微微皺眉。
“你別處處維護他,他将來是要跟我上戰場的。”任希睿看了瘦小的任子钺一眼,任子钺在原地打了個寒噤,他父親這一眼,看得他不由得往聞書月身邊蹭了蹭。
“子钺若不是你從宗室過繼過來的獨子,我也不會如此回護!”聞書月一把撈過身邊的任子钺,怒道,“陛下看你後繼無人,你既養了他,就要當成親子對待!戰場兇險,如何能讓他去!”
“爹爹父親莫要生氣。孩兒知錯...孩兒以後想像父親一樣征戰殺伐,也想像爹爹一樣足智多謀。”任子钺扯了扯兩人的衣擺,打斷了他們。
聞書月甩開任希睿的手,重新蹲在他面前,柔聲道:“你是你父親的獨子,以後便是要繼承爵位的。你只管多讀些書,爹爹是不會讓你去戰場吃苦的。”
“爹爹說的是。”任子钺故意順着他的話說。
任希睿輕哼一聲,道:“你快去把臉洗了,蹭的你爹一身的煤渣味兒。”說罷也不等他們兩個反應,一彎腰将地上的人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聞書月攀着他的肩頭,瞪着他。
“你還生氣呢”任希睿笑道。
“是啊。”聞書月別過臉去,悶悶地說。
“書月,我知道你心疼他,也不想讓他跟我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一樣。可是,他是我仁親王府未來的繼承人,有些東西他逃不掉。”任希睿輕聲道,生怕一個大聲就将聞書月的心上撞出個窟窿。
“我知道。我只是...”聞書月抓着他的手松了些,環住那人脖頸,用臉蹭了蹭他頸側。
“我會保護好他的。”任希睿安慰道,“即便以後你不在了,我也會保護好他的。”
聞書月得了承諾也就安靜下來。
“等下我去打理柴房,我們用完午膳在院裏午休還是回房去”任希睿哄騙道。
“院裏。”聞書月幾乎是脫口而出。
“院裏午時正曬,還是回房吧。”任希睿将他放回小木床上。
“你将那木床挪挪不就完了你我晚上行事我從未拒絕過你,你竟還想着午間得寸進尺!”聞書月早已看穿他的心思,也不避諱。
“可是昨晚你說乏了,我就只動了動手。”任希睿撇撇嘴,“要補上!”
“那也是今晚的事...”聞書月似有似無地閃躲着。
“今晚是今晚。怎可兩次并做一次”他不依不饒道。
“你現在怎麽不擔心我身體吃不消啊”聞書月企圖掙紮。
“你只管躺好,我輕些便是。保管你晚上還有力氣。”任希睿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聞書月身軀皆是一震,忿忿地扯過自己被他攥在手裏的衣袖。
第七年的時候,聞書月在一夜之間失去視力,陷入無邊黑暗,身體狀況雖穩定,但老門主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任子钺已然十三歲了。任希睿便急着将他趕下山去,讓他學着打理王府一應事宜。一半的管家權交給了這個稚嫩的孩子。
聞書月多有不舍,卻也知道自己的壽命有限,早些讓他下山去,晚些知道這些事情對子钺來說也能少些痛苦的時日:“子钺六歲便同我們生活在一起,此後是再不能見他了...”
再不能見他,即使他不走,自己也是無法見他的。
“無事,還有我在。”任希睿将他抱在懷中,眼神中似乎有些憔悴,面上卻是精神。他也有些慶幸,聞書月現在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無從知曉他心底的煩躁和焦急。
“我有些後悔。”聞書月笑道。
“恩?”
“我還沒來得及再仔仔細細地看你一回。”聞書月說着,覺着自己以後只能在回憶裏苦苦挖掘這人的音容笑貌便有些不安。他生怕他會在将來的日子裏把這個人的模樣忘了。
“沒事的。”任希睿也不知道是在哄自己還是在哄他。
“還有啊...”聞書月欲言又止。
任希睿不語。
“我好想見見你容顏蒼老的模樣。也好想讓你見見我老去的樣子。”他聲音十分輕快,沒有一絲不妥,“我們兩個老頭子要是整天吵着互相嫌棄着,不知子钺得有多頭疼。”
“...”
“怎麽不說話”聞書月摸着他的臉問。
“我們不會吵架的。”任希睿皺了皺眉,“你看,自從我來找你,我們就沒怎麽吵過架,安颢都說這是前半輩子的架吵完了。以後...就沒有了。”
聞書月輕笑一聲:“是嗎?”
一語之間,幾片雪花靜靜落下。
第十年的大雪是十多年間從未見過的肆虐飄灑。只要是有人住的房屋都能感受到溫熱的氣息正在消散。
一人一馬穿梭在這樣的大雪中上了青冥山。
“王爺,急報!軍情急報!”那人帶着熱浪趕來,一路幾乎要将整個青冥山點燃。“北境十萬大軍...”
任希睿打斷他:“前些時日我便知曉,不必多說了。”
“陛下讓屬下帶了您的帥印前來,我國十萬大軍正守在荊州城門外,還望您即刻啓程!”來人半跪在地,雙手呈上久違的帥印。
任希睿卻像是僵在原地,絲毫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王爺!”
“你等等。”任希睿說着,轉身走回屋內。
聞書月輕聲道:“我一年前染了病,現在恐怕已是時日無多。好在,我還能聽見你的聲音,你有什麽話便趕緊說了吧。”
“我想留下來。”
聞書月瘦弱的身子裹在嚴實的被褥中,卧在床榻上。盡管屋內燃着火盆,他的周身仍是一片冰冷。他背對身後那人,一言不發。
任希睿既然早些天就知道北方軍情,卻遲遲等着陛下派人來請,個中緣由他一猜便知。可是他從來都是将自己排在末尾的。
自己的人生也好,任希睿的人生也好。他不願讓任希睿把他看得比一切都重。這個時候,自然是以國家為先。
見他不說話,任希睿半天才擠出一句:“送完你最後一程,我便走。”他這時竟像個孩子一樣緊抿着唇,一瞬不瞬地仔細盯着聞書月無神的雙眼。
“不必了。看多了也是傷情,早些離開吧。”聞書月的眼睫微微顫動,一雙失神的雙瞳看不出什麽情緒,他始終不願轉身讓那人看到這副模樣的自己。他希望在他最後臨走的時刻,能讓任希睿記憶裏的他不要如此。
“我既已知歸來時再見不到你,定要守你。”任希睿站在床榻旁,執意不肯先行離去。
“呆瓜。”這一聲,似訣別之音,無端扯痛了他的心髒,“你這樣我走得也...不安生。”聞書月說着,幾顆淚便落下眼角。他這一生只為任希睿一人流過淚。當初自毀沒有,被楚王□□沒有,放棄愛人打算自己度過餘生的時候亦沒有。
可是這個人一次又一次,用溫熱傾頹了他的牆,讓他在回想起來的時候,溢滿了酸楚,淚流滿面。
任希睿知他要把自己趕走,最後只留下一句:“來世補償你。”便匆匆離開了。
怕步子慢了,就走不掉了。
聞書月從此岸的石階向下而行,朝着彼岸望去,一路牽引他的手終是松開,他沒有回頭,淚在風中喧嚣而過,他只輕聲說:“唯心前行。”
他的心,有七竅,玲珑剔透,小心翼翼地裝着一個人,唯心前行于他,不過是為他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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