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哄哄我吧

原木色竹盒已被喻涵迫不及待打開。

精擺盒中的鳗魚壽司色澤飽滿濃郁,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它口感的極致鮮嫩。

沈暮略微怔忡。

而周遭盡是壓抑不住的驚嘆。

“居然是東京久藤分店的诶!”

“哇這家米其林日料超貴超難預定的!”

“這下午茶也吃得太奢侈了吧,我天……”

“嗚嗚嗚江總愛死!”

喻涵又取出另一只精致的原木盒。

擡手開蓋,竟是高級不菲的新鮮刺身拼盤。

她被震撼到整個人驚成靜止畫面,“靠,人均千元的下午茶,真的沒誰了,好勁啊!”

相比之下,沈暮并沒有表現得過分雀躍。

凝在鳗魚壽司上的目光垂下來,她開始遲疑。

“那就先這樣,大家工作辛苦,慢慢享用。”

完成任務,方碩笑容不改,在一片歡送聲中走出辦公室。

放下手頭冗雜的工作,大家都沉浸享受。

喻涵也如饑似渴,利落地拆筷遞過去:“別看了寶貝兒,快來吃!”

沈暮卻沒接,糾結短瞬,她突然站起來。

“你先吃。”

說着就往外跑出去。

喻涵微愣回頭,都來不及問她去哪,目之所及只有她漸遠的背影。

方碩正往電梯間方向的長道走。

對那群相關人員說:“其他部門你們一一派發過去,賬單記江總的。”

“方特助——”

方碩剛說完,一聲溫調輕柔追上他尾音。

頓足回身,便見那姑娘踩着碎步小跑到他面前。

方碩笑着對她颔首:“沈小姐。”

沈暮稍稍緩了兩口氣,盡量穩聲:“方特助空麽,有件事想跟您确認一下。”

“當然,”方碩側首示意其他人員:“你們先去吧。”

“好的。”

派餐人員都離開後,長道再沒有多餘的人。

方碩保持待人接物都官方體面的笑:“沈小姐但說無妨。”

沈暮将散落的鬓發掠到耳後,斟酌開口:“嗯……是這樣的,那天和江先生還有秦老師在Godear吃飯,有聊到實習的事,所以我在想,我入職,是不是江先生破例的原因?”

她這麽說,方碩倒沒有驚訝。

畢竟事情很明顯擺在眼前,毫無遮掩的必要。

方碩圓滑的措辭信手拈來:“秦教授對沈小姐的專業能力非常看好,江總也如此認為,提供機會以及培養有真才華的年輕人,是江盛多年來信奉的宗旨。”

他沒有明确答案。

但意思已經顯而易見。

是的了。

沈暮輕輕點頭,猶豫了下溫聲說:“請問,江先生在嗎,我想當面和他道個謝。”

方碩眉眼間的笑意心照不宣:“總部還有些項目需要江總親自審批,他脫不開身,來九思得過兩天,到時候,沈小姐直接到總裁辦找他就是。”

并不想打擾到他工作,沈暮聞言便應“好”,又跟他說了句“謝謝。”

“沈小姐客氣了。”

沈暮其實還想問問今天的下午茶。

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起碼她找不到那人為自己刻意上心的理由。

應該單純只是公司福利而已。

沈暮這麽想着,就沒再多問。

剛想禮貌結束對話,只聽方碩話鋒突然一轉:“我能冒昧問個問題嗎?”

沈暮莞爾:“您說。”

方碩少了些冠冕堂皇,含笑略一沉吟:“沈小姐目前是單身狀态嗎?”

這從公事到私事的轉折也太突兀。

沈暮神情頓時錯愕:“啊?”

她眸光浮露迷惘:“是、是的……怎麽了嗎?”

沈暮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方特助那張端正清秀的臉上,好像拂過了一瞬莫名的恍然和滿意。

而方碩只是坦然自若笑了笑:“沒什麽,關心一下新成員。”

“歡迎加入九思。”

方碩友好地伸出手,沈暮一時就沒顧得上在意他的扯話,忙和他握了下。

沈暮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喻涵已将食盒和蘸料都在她桌上放好了。

“幹飯不積極,做什麽去了?”

喻涵嚼着嘴裏的壽司,語調模糊地看她坐下。

沈暮輕輕道:“晚上回去和你說。”

萬一被聽到,不管是嫉妒還是羨慕,她都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聊這個。

喻涵倒也沒在意,遞給她尖筷:“快吃,味道絕了!”

沈暮接過來,看着面前那盒鳗魚壽司。

雖然是外帶餐,但精致的食盒和考究的擺盤,絲毫不影響它的色香美觀,細膩得像是一件藝術品。

美術生大都逃不出外貌協會。

因為漂亮的事物總能讓視覺得到享受。

沈暮夾了塊心心念念好多天的鳗魚壽司,放入口中。

鳗魚的溫潤甜味和米飯結合得恰到好處。

滋味香醇濃郁,真的特別好吃。

在國內,确實很難尋到口感這般地道的日料。

心裏仿佛有小太陽溫暖照着。

沈暮眼底漾起輕松愉悅。

擱在桌邊的手機就在這時嗡了一聲。

是新的微信消息。

沈暮空出手去看。

Hygge:第一天工作怎麽樣,小哭包。

他溫柔的關心中又似含調侃。

沈暮不經意淺抿笑痕。

好多天前就把實習助理的事告訴他了,沒想到他記得這麽清楚。

沈暮故意沖他傲嬌:你要這麽叫的話,我可不告訴你。

Hygge對她無可奈何。

換言:好,小助理今天工作開心麽。

他縱容的口吻讓人沉醉。

沈暮笑容在暖暖的陽光裏渲開:開心。

她又問:你呢,今天工作忙嗎?

Hygge:有點。

他輕描淡寫帶過,轉而問道:在做什麽。

沈暮擺正眼前的鳗魚壽司,拍照發給他,并表達了自己對公司奢侈下午茶的不可思議。

Hygge并不驚訝:好吃麽。

沈暮真心誠意:特別好吃,人生圓滿。

沈暮:[喵咪歡喜.GIF]

Hygge興許在笑:多吃點。

沈暮說好,還說自己能把整盒都吃完。

而後邊吃邊和他聊:原來職場生活這麽美好的嗎,太感謝領導投喂了。

小白兔對社會真正的險惡一無所知。

停了一會。

Hygge慢條斯理:嗯,你想怎麽謝。

沈暮沉思片刻:等他什麽時候來公司,口頭致謝呗。

當然不是為了感謝下午茶,而是為了工作。

Hygge:這麽沒誠意。

沈暮輕抿了下嘴角一點稠汁:……那還要怎麽謝?

Hygge話中有話:就不準備請他吃個飯什麽的?

沈暮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公司全體下午茶,又不單是給她一個人的,哪裏需要誇張到請客吃飯。

但轉念想到實情,是感謝他破格錄用自己。

沈暮清澈的雙眸逐漸若有所思起來。

下午茶時間過後,美工部很快重歸工作狀态。

沈暮就在閱讀劇本中,結束了上班的第一天。

下班回到家,喻涵累得一仰頭,就葛優癱在了沙發。

沈暮倒不覺得疲倦,反而有股帶着新鮮感的勁頭。

今天讀完一半劇本,她對這份工作興趣越發濃厚了,恨不得馬上動筆将文字浮現的場景畫下來。

沈暮做了桌晚餐。〔依誮〕

吃飯的時候,喻涵随口問她下午沒講的事,沈暮長話短說,粗略告訴了她。

喻涵吃驚得沒咬住排骨,啪嗒掉回碗裏。

她目瞪口呆:“蒼了個天了,江總看上你了嗎?”

沈暮心尖一顫,手裏的筷子頓住。

“怎麽可能。”

沈暮果斷否認,輕嗔她一眼:“不要異想天開。”

喻涵完全不認可她的想法,“怎麽不可能,我老婆……呸,我老公美成這樣,溫柔端莊賢惠可愛,江總怎麽就不可能迷戀你了,男人見色起意,多正常。”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聽得沈暮愈發心慌。

無緣無故有種意.淫的羞恥感。

和那人偶然撞見好多次,但真正有接觸不過兩回。

一回是在南大,他替秦老師載了她一程。

告別時候那一眼對視,她膽怯得就像是他歸途中被驚起的那灘鷗鷺。

另一回在JC廣場,因為他意外出現,她避開了宋晟祈,還陰差陽錯共進了晚餐。

望不盡黑的長夜,朦胧幽邃,有幾許殘星。

他送她回家,互道晚安,她還是害怕接近,但無意中卻和他更近了些。

到現在,事态不可捉摸,又像是順理成章。

她本來就是個別人給予一點好,都能感動得不行,會在心裏記很久的人。

或許正因為如此,對他,她才會有別樣的感覺。

沈暮放空了會,心悸着回神。

忙往她碗裏夾菜,想堵她的口,“快別說了,你講得我真覺自己亵渎神明了。”

喻涵不以為然:“寶貝兒,對自己這張非卿不娶的迷人臉蛋自信一點!”

沈暮咬了咬筷子。

“人家只是看在秦老師的面子。”

不然還能是什麽原因。

“那他突然親自接手小項目是為什麽?”

“不是公司內部整頓嗎?”

“那今天的豪華下午茶怎麽解釋?”

“肯定是巧合。”

操心的喻涵要氣死了。

但她無法說更多,畢竟到目前為止,這僅僅只是她作為八卦骨幹分子單方面的猜想。

///

周一喻涵向來睡得早,所以吃過晚飯不久後,她們就各自回了房間。

沈暮洗完澡,才晚上8點多。

她穿着純白的吊帶睡裙,簡單盤了個丸子頭,坐到書桌,準備再看會兒那本未讀完的劇本。

窗戶微微敞開着,偶有溫風吹進來,撩撥她鬓邊幾絲嬌俏的碎發輕輕揚動。

屋子裏靜很安寧恬淡。

只有她淺淺的呼吸,和紙頁翻過的輕響。

沈暮投入在劇本的故事中,纖睫虛虛斂着。

這時,一旁的手機嗡嗡嗡地振動起來。

像投擲石頭砸破了明鏡。

沈暮恍然留神,拿了支筆夾在看到的這一頁,而後伸手取過手機。

是一通來電。

又是南城本地的陌生號碼。

自從她回國,接到過不少,已經屢見不鮮。

沈暮并未多想,按下綠鍵放到耳邊,目光還停留在劇本頁上。

“喂,你好。”

她聲音溫和,說完便等着對方直抒來意。

但過了片刻,那端毫無動靜。

沈暮思疑,低頭看了眼屏幕,是接通的狀态。

她又說了句:“你好?”

可能是怕她挂,這回對方終于出了聲,只是虛薄的氣音帶着激動:“景瀾……”

沈暮腦袋轟得一下,那雙澄澈的眼睛驟然間失了焦距。

她如同一條被強行撈捕上岸的魚兒,離了賴以生存的水,胸腔驟緊,難以呼吸。

沈暮下意識就要挂斷通話。

那邊似是早有預料,忙不疊在那之前請求她停止。

“別挂!”

“景瀾,不要挂。”

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不能再熟悉的稱呼。

也不用再說更多,不用自報名姓。

只第一聲,她就聽出了是誰。

沈暮握住手機的纖指漸漸捏緊。

她聲線淡得沒有起伏:“有事嗎。”

“景瀾,你哥……阿祈說那天在JC遇見你了,怎麽回國了不跟爸爸說?”

沈暮深吸口氣:“不要跟我說他。”

“好好好,爸爸不說。”

“景瀾,你現在在哪,爸爸現在接你回家好不好?”

男人生怕驚動她,每個字都說得小心翼翼。

沈暮淡漠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心緒:“那是您的家,不是我的。”

“景瀾,四年了,還在生爸爸的氣嗎?你在法國,爸爸每天都很擔心你。”

沈暮搭在劇本上的手不由自主攥了起來。

原來人真的可以這麽虛僞,自以為深情地抒發假情意。

壓在心底的情緒開始漸漸難抑。

沈暮咬唇,聲音啞了下去:“你真的擔心,就不會整整四年都不來法國找我,也不會在知道我回來後,過了這麽多天才給我打電話。”

男人出了點聲,卻欲言又止。

重重長嘆了口氣,無奈說:“爸爸當時是真的沒辦法,現在公司都好起來了,爸爸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好嗎?”

沈暮閉了閉眼:“您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景瀾,聽話,別鬧脾氣了。”

“你放心,你回來後,爸爸絕不會再讓那臭小子欺負你。”

沈暮在他的再三保證中低垂下頭。

指間的那頁紙被捏得皺巴不堪。

她好想忍住,可最後還是經不住失控。

沉默半晌。

沈暮嘴唇輕輕顫動:“我不是怕他欺負我……”

她控制不住喉嚨裏的哽咽,一字一句壓抑道:“我是怕他欺負我,你們卻都不信我。”

“景瀾……”

男人在她這幾句話裏,徹底失了聲。

不等他再講,在崩潰前,沈暮切斷了通話,一徑将號碼拉進黑名單。

做完這件事後,沈暮呆呆坐在書桌前。

滾燙的眼淚像失線的珍珠,奪眶滴滴墜落下來,浸濕了白色睡裙。

如傷疤撕裂的痛楚,她身子止不住顫抖。

卻偏要死死咬住嘴唇,強忍着不哭出聲。

沈暮在椅子上蜷縮起來,将臉埋進小小的掌心。

屋裏只有她一個人在偷偷地哭。

晚風似是在與她共鳴,透進窗扇縫隙,泛冷了些。

就這樣靜默良久之後。

沈暮緩緩擡起臉,眼尾還蓄着水色,鼻尖紅紅的,兩頰滿是淚痕。

她随手抹了下臉上的淚水,摸過桌上的手機。

沈暮點進微信,發了個“。”戳了那人一下。

關鍵的時候,他好像能随時出現。

Hygge回得很快:在。

沈暮努力舒了舒氣息:我心情不好。

Hygge:怎麽了?

他雲淡風輕地一問,剛緩和些微的情緒又抑制不住了。

沈暮沒回答。

咬住點唇肉:你能哄哄我嗎?

他的字眼恍惚帶着無盡溫柔:乖,你想我怎麽哄。

沈暮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

聊天框靜止了片刻。

就在沈暮眉頭微微凝皺的時候,握在掌心的手機忽然響起振動聲。

她絕望地垂眸去看。

【Hygge邀請你語音通話】

沈暮眼簾一顫,眨了下眼,挂在睫毛上的那滴淚水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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