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愛是本能

Amy對利慎平有意的事情，并不是什麽秘密。

張家和利家是世交，利建勳當年去海上跑活路，還是受了張老爺子的提點。

這些年下來，利氏壯大，張氏式微，雖然差距逐漸拉開，但兩家人的交情仍在。再加上，張夫人是沐懷音的手帕交，兩家的孩子，也相當熟悉。

張夫人身體不好，膝下只有Amy一個女兒，如珠如寶地養大，雖然寵愛，但要求頗高，是真的把她當繼承人培養，Amy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家族企業，如今早已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了。

的确算得上習盡歡心目中的“大佬的女兒”。

Amy事業成功，性格柔和，也沒有一般大小姐的壞脾氣。

端莊，成熟，能幹，溫婉。

就連利寶兒，都在心裏默默地将她視為榜樣。

如果說，利慎平需要聯姻的話。

Amy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選。

甚至，她自己也對利慎平非常仰慕。

兩家雖然分隔兩地，但因為業務往來頗多，Amy和利家的幾個兒子算得上的青梅竹馬，彼此很是熟悉。

利慎平當年入主利氏時，張家便和利建勳暗示過兩個人的事情。

只是後來利慎平出了事，對此越發無意，兩家才沒有将事情擺到明面上來。

沐懷音自然了解兒子，知道因為家庭緣故，他或許對男女之情無意，反而勸過Amy，那句“當利太太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是她的半生感悟。

但Amy顯然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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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或許能夠接受利慎平的拒絕，但沒有辦法接受利慎平某天接受另外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一身華服的Amy站在宴會廳的舞臺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利慎平，邀請他上臺合奏。

這樣的場合，利慎平自然不可能拒絕她。

利慎平臉上挂着禮節性的微笑，附身靠近習盡歡耳邊。

“跟我說話。”

習盡歡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說什麽呀？”

他笑起來，溫柔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道：“我知道了。”

習盡歡有些懵，愣愣地看他起身，扣上西裝的扣子，步伐從容地上臺。

舞臺上，Amy大方微笑：“我還以為你會拒絕呢。”

他淺笑：“不敢。”

“我注意到利先生上臺之前，好像跟旁邊的女士耳語了幾句，請問你們是？”

習盡歡這才明白他剛才舉動的用意。

臺上的男人笑意不減：“是我的未婚妻。”

司儀不是張家的人，在這種場合上，自然以熱場為主，聽見利慎平主動抛梗，立馬接了下來：“兩位感情真好啊，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也要說悄悄話。”

利慎平低頭有些抱歉地笑了：“我很久沒有碰琴了，她讓我好好表現，別讓aunty笑話。”

司儀哈哈笑：“沒想到利先生這樣聽夫人的話。”

這話其實說得有些過了，但利慎平笑着接下來，目光定定地望向習盡歡。

“太太的話自然是要聽的。”

習盡歡抿嘴笑了起來。

利慎平不是這樣兒女情長的人，在這種場合，他不會失了分寸。

可他們都明白，在這樣的社交場上，只有利慎平尊重她，別人才不敢怠慢她。

顯然，剛才的耳語是他有意為之。

是為了表明立場，讓她心安。

臺上的利慎平看見她的笑容，暗自松了口氣，又把話題轉回到了張夫人的壽宴上，并沒有喧賓奪主。

一旁的Amy 聽着他的一席話，臉上挂着完美的笑容，看上去并不在意。

“那不如開始吧？”她笑着提議，“好多年都沒有一起演奏了。”

利慎平擡手解開袖扣，笑着搖了搖頭：“你知道我鋼琴很一般，配合你吧。”

舞臺的一側擺放着一家白色的三角鋼琴。

兩個人在琴凳上比肩落座。

臺下的習盡歡遠遠地看着他們，還在琢磨《致愛麗絲》是哪首世界名曲，就聽見優美熟悉的旋律，從兩人指間傾斜而出。

舞臺上的一男一女，一斯文溫柔，一端莊高貴，看上去的确是一雙璧人。

習盡歡看着兩個人，一會羨慕Amy會彈鋼琴，一會又覺得利慎平好帥啊，癡迷地望向男人的側臉。

膝蓋上的一雙手忽然一暖，被覆蓋上了另一雙保養得宜的手。

她回眸，是沐懷音。

沐懷音朝習盡歡招了招手，低聲笑着說：“好孩子，來，坐到我身邊來。”

習盡歡不敢不從，悄然起身，坐到了利慎平的位置上。

沐懷音看着她，嘴角微揚，溫柔的笑容和利慎平如出一轍。

“有些事情，慎平也是身不由己，希望你不要介意。”

習盡歡大為意外，沒想沐懷音會突然跟自己講這種話。

見她愣神，沐懷音又說：“Amy對慎平确實……但是你相信我，他們沒什麽的。不要難過，好嗎？”

“阿姨，不是的……”她馬上解釋，表明自己不是一個心胸狹窄愛亂吃醋的女人，“這種場合，我很理解的。”

怕沐懷音不相信，習盡歡抿了下唇，又說：“阿姨你可能不知道，就是國內……我情敵超級多……”

沐懷音自從搬出利氏大宅後，與利慎平獨處的時間就少了，甚至他在英國留學那兩年，母子兩個交流的時間也不多。

但即便如此，沐懷音也知道利慎平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

“是不是……誤會了？慎平他在感情上，很單純的。”

習盡歡有些不好意思，靠近她小聲解釋：“阿姨，沒有誤會的，就國內……”不對，這不太嚴謹，可能也有國外的，“反正，現在好多好多好多人喜歡利總！所以我覺得很正常啊。”

沐懷音看着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有些好奇：“你不會介意嗎？”

怎麽會滿臉喜滋滋的表情？

“不會啊。”

習盡歡偏頭看向臺上的男子，他神情專注，手指在黑白鍵之間自在地跳躍。

那樣優雅的樣子，就像是泛着光芒。

吸引着她的注目。

習盡歡回過頭，對沐懷音莞爾一笑。

“他啊，天生就該被萬衆景仰。”

沐懷音看着她笑靥如花，心裏倒多了份不可名狀的感覺。

*** ***

烏節路上一家裝修別致的咖啡館裏，身着套裝的年輕女人又一下沒一下地用小勺攪動着咖啡。

一個穿着白色T恤牛仔褲的男人推門而進，目光搜索一圈，很快找到了她。

“等很久了？”利慎榮落座。

宴會後的第二天，Amy找到了利慎榮，特意約他在遠離聖淘沙的市中心見面。

利漾搬來新加坡之後，兩家人更為親近。

利慎榮跟Amy的堂弟是同學，跟她也十分熟稔，自然知道她對大哥的心思。

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她努力提升自己，甚至追随大哥的步伐，去了英國念書。

這麽多年來，Amy 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喜歡，也從不越矩，一直跟利慎平維持着朋友的關系。

但是這次在張夫人的生日宴會上，她失态了。

Amy看着與心上人神似的男孩，才退下完美女人的僞裝，笑容落寞：“抱歉，還讓你專門跑一趟。”

利慎榮聳了聳肩：“沒事，我正好買點東西。”

“幫你點了美式。”

“謝謝。”

一時無話，利慎榮有些局促：“今天找我……？”

他并不希望，是因為利慎平的事情。

可是Amy單獨約他，只會是因為這件事。

果然，Amy攪拌咖啡的手一頓，擡眸看向他：“你……知不知道慎平和……和她的事情？”

她沒有辦法說那是他的未婚妻。

利慎榮向後靠去，有些為難地搔了搔頭：“你知道我才回來，這件事确實知道的不多……”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不好？”

利慎榮搖了搖頭。

“阿榮？”Amy眉頭微蹙，“你不肯幫我？”

“不是我不幫你，我沒有辦法幫你。”

“怎麽會呢？”

“你知不知道大哥這次為什麽會休假來新加坡？”

“……是因為她？”

利慎榮遲疑着，點頭道：“嗯。”

Amy怔怔地看着他。

長痛不如短痛。

利慎榮把自己知道的時候都說了出來。

“你知道的，我大哥出事之後從來不接受媒體采訪，但是這次因為大……我是說習小姐，他親自召開記者會面對媒體。”

“宣布訂婚嗎？我怎麽不知道？”Amy語氣有點慌，“Daddy只是跟我說他交了女朋友啊！”

“不是訂婚，但……确實是介紹那是他的未婚妻，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訂婚的。”

利慎榮抿了口咖啡，覺得糾結這些細節都沒有意義。

“Amy，你比我了解我的大哥，他不是阿澤那種性格，會說這種話，他一定是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

利慎榮一停，舌頭舔了舔後槽牙才繼續。

“大哥看習小姐的眼神，真的很不一樣。”

Amy精致的妝容上浮現出一絲頹喪：“那她呢……她是什麽樣的人？”

利慎榮看着她，沉默良久，卻說：

“Amy，你該開始新的人生了。”

Amy又是一怔，苦笑着望向窗外的街道。

玻璃窗外，陽光燦爛，大街上游人往來匆匆。

可她只覺內心一片冰涼。

“你不懂，他是我的夢想。”

利慎榮呼吸一滞。

看着她的側臉，他胸口的位置湧上一股陌生的疼痛。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Amy，只是欣賞而已。

可直到如今，看到一貫成熟的她，露出如此哀傷的表情，利慎榮忽然醒悟。

原來這麽多年，他都錯了。

*** ***

利漾家的小花園裏，精心修剪過的草坪挂着點點水珠。

利慎平單手插兜，朝白色太陽傘底下的沐懷音走去。

“來啦。”

利慎平瞥見桌上有一個用過的骨瓷杯，不動神色地落座。

“媽，你有事跟我說？”

沐懷音笑了笑，将手中的杯子放在茶托上。

“盡歡呢？”

“阿榮說有事想請教她。”

“正好，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沐懷音的手指摸索着瓷杯杯沿，“盡歡是個好孩子，這些話我本不該對你說。”

利慎平淡淡道：“但是Amy也是你從小看着長大的，所以不得不說。”

“什麽都瞞不過你。”沐懷音舒了口氣，聲音還是一貫的溫柔，“媽媽相信你做事的分寸。但最好呢，還是找個時間，好好跟她談談吧。”

“我知道了。”

沐懷音端起白色的骨瓷杯，抿了一口咖啡。

“如今你選擇了盡歡，比起別人，會少一些助力，以後，就都要靠自己了。”她放下杯子，柔媚的嗓音緩緩道，“以你的性格，坐現在這個位置很幸苦，可要是不争不搶，會更辛苦的。”

利慎平明白她的意思，只說：“媽，你放心。”

沐懷音看着他，微笑着點點頭，心裏非常欣慰。

她依仗長子，将他視為依靠，更以他為傲。

“慎平啊，你要說媽媽沒有一點門第之見，那是虛僞。”

“但我知道我的兒子非常優秀，媽媽相信，你靠自己也可以走出一條路。”

沐懷音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更重要的是，媽媽希望你過得快樂。”

望着柔弱的母親，利慎平明白這番話的力量。

清潤的嗓音溫和道：

“認識盡歡我才覺得，原來日子真的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快樂。”

不用她特意做什麽事，只要陪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沐懷音笑容深了些，又帶着悵然：“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收攏肩上的披肩，起身道：“既然這樣，那就兩個人就要好好相處，你跟Amy說清楚吧。”

利慎平看着母親窈窕的背影，重新落座，坐了一會兒，身邊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沒有擡頭，只是将剛才被放到一邊的杯子重新取過，注入咖啡。

Amy看着他的動作，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笑着說：“你怎麽知道是我？”

利慎平把杯子放到她面前，淡聲道：“難得你有心陪我媽喝咖啡。”

Amy一怔，有心？是在說她別有用心吧。

她笑容發苦：“你誤會了……”

利慎平擡眸，看着對坐的女人，“Amy，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二十幾年了吧……”

就像是整個生命。

“已經這麽久了啊。”利慎平笑了笑，“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轉眼就已經二十幾年了。”

Amy聽出他的弦外之意，玩笑道：“你是想說一直把我當妹妹嗎？”

利慎平沉默片刻，看着她只能說：“二十幾年，你也長大了。以後，照顧好自己。”

Amy歪頭笑了笑，勉強掩藏住內心的失落。

“為什麽要這麽說，好像以後都不會見面了一樣……”她倏忽一驚，嘴角的笑容僵住，“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利慎平嘆息：“這樣對你比較好。”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不如打破她的幻想，讓她重新開始。

Amy看着眼前英俊貴氣的男人，明明知道他這樣做是為自己好，還是忍不住委屈。

這是她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啊。

Amy垂下眼眸，低低地說：“我以為可能你永遠不會喜歡什麽人呢。”

她心裏一片茫然，像是17歲那年遇到永遠解不開的數學題。

“你知道嗎，我曾經想過，要是你一直不喜歡別人也好，這輩子都一個人也好，這樣……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身邊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讓她突然從自己幻想出來的美夢中驚醒。

利慎平：“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是我一廂情願。”Amy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沒想到有一天，我可以當着你的面說出這句話。”

他沒有說話，Amy不願意讓他覺得自己實在糾纏：“你先回去吧，我坐一會兒。”

不遠處的別墅後門，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張望着找他。

利慎平收回目光，起身告辭：“好。”

剛走兩步，Amy忽然追了上來。

“等等！”

他回頭。

Amy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放下驕傲。

“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會愛她？”

她……哪裏比不上她了？

利慎平明白她的意思。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

他側首，看向遠處的身影。

Amy看着他的側臉，忽然讀懂了他的眼神。

那樣沉靜清澈，如同高山中一汪湖水的眼神，只會在遇見她時，泛起情深的漣漪。

利慎平轉過臉來，目光柔和，淡笑道：

“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遇見對的人，相愛是本能。”

我曾經以為人生就這樣了，直到某天——

她出現了，所有關于愛的本能才蘇醒。

她出現了，我才明白。

原來所有不曾言明的愛，都只是為了，等待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