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六章

張兮的沉默就說明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江盛清心一下子就亂了。

“不是。那怎麽行呢。”江悠往張兮看去：“大嫂，你倒是說句話呀。”

世界變化太快, 江悠感覺自己都有點追不上了。看自家大哥那傻眼的表情，江悠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時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家大嫂身上，希望她能說出點什麽來。

張兮一嘆：“唉，說什麽呢。”

“說不是啊！說你不要出家呀。”江悠從沒有現在這一刻希望張兮能站出來主動承認她跟自家大哥的關系。

“我……”張兮從未像現在這樣糾結, 出家入道是她早就知道的命運安排，如果沒有江盛清的出現，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猶豫, 她會安安分分的按照從小他們給她規劃出來的命運去做，就算也會偶爾放肆，但絕對不會産生放棄的念頭。

“你別忘了你答應過你師父什麽。也別忘了自己該做什麽。”沖虛道長見不得張兮猶豫。

青遠道長也有點慌了, 因為以前跟掌門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雖然沒有太熱衷，卻也不會猶豫成這樣，目光落在掌門身邊的那個男人身上, 青遠道長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掌門, 你就算不念我們，也得念天機觀上下幾百人, 道門多少雙眼睛都盯着咱們呢。”

青遠道長很少有這麽着急的時候, 能讓他這樣，就說明事态已經相當嚴重了。

張兮捂着臉一聲長嘆：

“好了好了, 什麽都別說了。我回去。”

張兮話音落下便要起身, 卻被一旁江盛清眼明手快的抓住手腕, 那一刻，張兮覺得手腕上的手心熱的驚人，仿佛烙鐵般燙着她。

她低頭看着兩人接觸的手腕處，也許這就是兩人這輩子最後一次交集了。她離開之後，一切都會恢複原樣，江盛清會找到一個更适合他的女人相伴一生，偶爾想起他的生命中曾經有個叫‘張兮’的人存在過。

應該會是這樣吧。

Advertisement

可是，張兮有點不懂，為什麽想到江盛清跟其他女人的時候，她這心口就憋悶的慌。

将自己的手從江盛清的掌心抽回，張兮垂首從江盛清身旁經過，這一次江盛清沒有再伸手阻攔——因為，沒有理由。

但凡她能說一句話，江盛清都會拼盡全力挽留她，可她的沉默像是一捆繩，讓江盛清發現自己其實什麽都做不了，他不是她，不知道她的心裏到底怎麽想，一直以來，全都是自己在一廂情願，她對自己到底什麽想法，江盛清不敢肯定，更加不敢肯定在她的心中，到底是她的門派清規重要，還是他這個人重要。

江盛清甚至不敢問，怕問了之後兩人間再無可能。

“這位先生。”

張兮進房間收拾東西，青遠道長來到江盛清身旁。

“這些日子我們掌門多虧你照顧，我們天機觀感激不盡，今後但凡有任何驅使，我們定當全力以赴。只不過……”青遠道長話音一頓：“你與我們掌門之事，勸你還是早些放棄為好。不瞞先生說，我們掌門命中并無姻緣，所有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江盛清沒有回答，青遠道長見狀也是無奈。

江悠跟着張兮進房，看張兮收拾東西，江悠按着張兮的動作，問道：

“你為什麽就不能留下呢。山上有什麽好的？為什麽一定要回去呢。”

張兮把江悠的手拿開：“不是山上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回去。”

“為什麽呢。那個牛鼻子說你們山上有幾百號人，那幾百號人裏難道就沒有一個适合接替你位置的人嗎？”江悠真心想讓張兮留下來。

張兮一嘆：“幾百號人不假，但我是最适合的吧。”

回身将房間最裏面的一間衣櫃門打開，對江悠說道：“這裏面的錢你幫我給顏巧巧，幫我告訴她，這些就當是随禮。”

江悠知道顏巧巧，那是顏家在外面生的孩子，總是跟在張兮身後，喊張兮‘師父師父’的，那衣櫃裏堆滿了一疊一疊的錢，目測得有一百多萬，江悠自覺生在江家，算是大手大腳衣食無憂了，卻也從來沒有想過給誰一百多萬的，張兮出手也太大方了。

“你就沒想過留給我嗎？”小聲嘟囔了這麽一句，張兮聽在耳中，不禁笑了：

“這點錢，江大小姐能看在眼裏嗎？你大哥也不會希望我給你錢的。”

提起江悠的大哥，張兮心裏又是一陣憋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生怕繼續說下去，她就真一時沖動不想走了。

收拾好東西，張兮出來，其實也沒什麽，除了她來到這裏時的那些東西之外，其他所有在這裏買的都沒有拿，來到江盛清面前，張兮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勇氣擡頭，江盛清看着她，問：

“我安排車送你。”

張兮搖頭：“不用。”

片刻沉默，江盛清又道：“那你國外還要去嗎？”

他沒忘記就在今天早上，她還興沖沖的拿着自己的身份證來跟他說，讓他帶她出國游玩。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仿佛一切都變了。

張兮再次搖頭：“去不了了。”

“只問你想去還是不想去。”江盛清難得霸道。

張兮不想讓他為自己多做什麽，也知道只要自己說一句‘想’，江盛清一定會不惜代價帶她去，可是那之後呢，她還是要回去。

讓他斷念，從此忘了她，總比給他希望，卻又什麽承諾都做不到要好。

“不想去了。”張兮冷道：“這段日子，多謝江先生款待，就此別過。”

說完，張兮便頭也不回走出這間曾讓她非常喜歡的公寓，不留半分留戀。

青遠道長過來對江盛清兄妹拱手，算是道別，然後便随着大家一同出去，江盛清站在客廳，看着空空如也，敞開的大門，神情落寞，江悠說：

“哥，要不要去追？”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哥哥這幅樣子呢。

江盛清搖頭，轉身坐會沙發上，她有自己要承擔的責任，就算去追了，她的心也不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

一個月後，天機觀。

青遠道長攔住了舜玉的去路，看着他手裏托盤上沒怎麽動的飯菜，蹙眉問：“還是沒胃口？”

舜玉嘆息：“可不是。吃兩口就不吃了，人都蔫兒蔫兒的。”

自從他們把掌門帶回來之後，她情緒就一直不好，早課也不做，成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這麽下去怎麽得了。

青遠道長越想越不好，趕緊往悟道房去找沖虛道長商量。

“……這麽下去怎麽得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等師兄出關我們可怎麽交代？”把這些事情說了出來，青遠道長問沖虛道長。

沖虛道長也不知道怎麽辦，畢竟當初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可沒有想到會是如今這樣子啊。小時候她就算有不開心的，最多兩三天就好了，可這回從回來到現在，至少得有大半個月了，大半個月裏別說笑臉了，臉面都不怎麽露。

“我去找她談談。”

最後沒辦法，沖虛道長只能這麽說。

張兮趴在古色古香的房間裏，感覺從記事以來就沒有這麽頹廢的時候，每天只想躺着不動，什麽都不想做。

一個白白的掃地機器人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科技的設計和古色古香的房間有點違和不搭，它在地上轉來轉去，偶爾說一句提醒的話，熟悉的聲音在張兮房間響起，張兮特地把它放在桌子椅子圈起來的中間，讓它時不時就撞到些東西，因為這樣它就會一直說話，而她聽着那熟悉的聲音，心裏似乎才能短暫的平靜下來。

敲門聲響起，沖虛道長和青遠道長推門而入，張兮爬起身來坐好。

青遠道長看着被困在桌子底下的掃地機器人，有點不明白帶什麽不好，偏偏帶這麽個東西回來。

兩人坐到張兮前面的椅子上，沖虛道長主動開口：

“最近怎麽吃的那麽少？”

張兮低頭一嘆：“飯菜不合胃口。”

“你想吃什麽，讓他們準備去。”

張兮想了想：“我想吃那個法國大廚做的甜點，還想吃大龍蝦。”

沖虛道長一愣：“什麽玩意兒？”

“你想吃這些也不是不可以，你跟他們吩咐下去就成，那勞什子法國大廚咱們又不是請不起，派車過去把他接過來就行了。”青遠道長可以說是很遷就了。

他們遷就了，張兮反而倒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你還想要什麽，一并說出來。”

張兮看着問話的沖虛道長，直言道：“我不想入道。”

“不入道，你這個掌門做不長遠。”

“做不長遠就做不長遠，本來我也沒想做。山上幾百號人，為什麽非我不可？”張兮這些天來都在想這句江悠問她的話，她從小就被這麽灌輸，以至于沒想過為什麽。

“因為你的道法天分無人能及，天生就該如此。”

張兮覺得有點無力，就因為她天分高，所以天生就要出家嗎？這個道理以前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卻覺得無理之極。

也許她有些想法真的錯了，至少她修的是随心道，以前願意入道是随心，現在不願意也是随心如果刻意強求的話，那她還修什麽随心。沒有随心，那她再高的道法天分也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