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姚家嫡女
身上一陣陣的劇痛,而後又進入了一個漆黑溫暖的地方。謝雲舒閉着眼睛,覺得全身受到難以名狀的擠壓,模模糊糊聽見一個婦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還有個婆子的聲音:“用力!用力,孩子的頭要出來了!”
而後只覺得身子一輕,一口空氣擠壓進肺部,身不由己的發出哇的啼哭聲,而後身子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包裹了起來。謝雲舒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張蒼白卻絕美的臉,帶着疲憊的笑容,低頭對上謝雲舒的眼。
等等,自己不是葬身火海了麽?謝雲舒覺得腦子裏一個激靈,将她從一種惺忪的狀态裏驚醒。她還記得莫氏防火燒死了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她此時應該是死了的呀?可是如今是怎麽回事?
謝雲舒掙紮着試着活動手腳,卻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嬰兒的身子裏,被包裹的嚴嚴實實!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都是一場夢?
在謝雲舒愣神的功夫,一根手指溫柔的伸過在她的面頰上,輕輕戳了戳她細嫩的臉蛋,這觸感真實而清晰,并非一場夢。謝雲舒回過神來,盯着那手指的主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子,容貌極美。謝雲舒出身的謝家是百年的世家,謝雲舒見過的名媛貴女不計其數,可都無一人比的上眼前女子的容貌,就連以美貌著稱的姚家二少奶奶莫曦月,也被眼前這位比成了村婦。
“夫人,是個女兒,您瞧,她多漂亮啊!眼睛多像您,鼻子嘴巴倒是更像咱們七爺。”一個半白頭發的老婆子笑眯眯的湊過來看着謝雲舒,對那女子道。老婆婆雖然面容滄桑,衣着破爛,可是瞧着通體的氣質,卻不是鄉間的村婦那般粗俗。
謝雲舒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先是盯着那老婆子瞧了瞧,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她在嬰兒的身體裏,又是剛出生,瞧見的範圍并不大,只能大致瞧的出這是間極為破敗的屋子。而眼前這一老一少兩位婦人,雖說都穿着粗布衣衫,但是骨子裏透出的貴氣,謝雲舒一眼就看的出來這兩人并非尋常的鄉野村婦,興許是哪家的落難少奶奶吧。
那少婦低頭看着嬰兒,苦笑着撫摸着孩子的臉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那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們,若非展靈以死相護,我跟孩子早就被流寇所殺,如今又與七哥失散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說着說着就抱着孩子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女兒,跟着為娘,往後吃苦受罪不說,還的東躲西藏躲避追殺,過着有今朝無明日的逃亡生活。”
老婆子也跟着哭,道:“夫人莫要太傷心,您剛生産,身子孱弱,可是哭不得了!您要相信七爺,七爺說最多半年事情就成了,到時候一定會來接您和孩子回京的。奴婢是看着您長大的,奴婢如今就是拼了性命,也會照顧好您和小姐。”
那少婦哭了一陣子,而後将謝雲舒抱在懷裏,撩起衣襟。一個帶着溫熱體香的球狀物湊到小嬰兒的嘴邊,少婦輕輕拍着謝雲舒,嘴裏呢喃道:“乖乖,餓了吧。”
謝雲舒上輩子畢竟是活了二十七歲的人了,如今面對這麽個東西,突然覺得尴尬了起來。不過想到自己既然成了個嬰兒,那麽總得想辦法活下去,不吃奶可不行。于是心一橫,小嘴湊上去,叼着就開始用力吸吮起來。溫熱帶着一絲絲甜腥的液體吸進嘴裏,謝雲舒鼻尖充斥着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體香。她閉着眼睛一邊吸一邊整理紛亂的思緒。她知道自己是再世為人了。前世謝雲舒的母親早逝,父親娶了填房。她從小便沒有感受過多少同母親的親密,如今突然多出了一個溫柔美麗的母親,帶着慈愛的微笑安靜的看着自己進食,謝雲舒突然覺得心裏暖了一些。
也許這就是母女連心吧?
估摸着一邊吃的差不多了,少婦看着嬰兒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又解開另一半湊了過去,笑眯眯道:“沒想到居然胃口這麽的好,真是個貪吃鬼!”
吸了一會,吃飽了,謝雲舒覺得一陣止不住的困意襲來。她雖然意識是二十七歲,可是畢竟身子是個嬰兒,撐不了多少清醒的時候就犯困。
那少婦抱着孩子,溫柔的拍着孩子的背,哄她睡覺。半夢半醒之間,謝雲舒迷迷糊糊只覺得身上裹着的棉衣被撩開了,半個肩膀露在外面有些涼。忽然,肩膀後傳來一陣刺痛,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此時她正被趴着放在床上,而她的母親手裏拿着一根針,用在她後背細細密密的刺着。嬰兒稚嫩的皮膚脆弱而敏感,謝雲舒本能的“哇”一聲哭了出來。一聽見孩子哭了,那少婦心疼的又落淚,喃喃道:“乖女兒,娘也是為了你好。如今你跟着娘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娘怕日後我們萬一失散了,就再也尋不回彼此。我們霍家女兒身上都會繡有朱砂的紋身,娘身上的,還是你外婆親手給娘繡上的,你雖不姓霍,如今娘也給你繡一個跟娘身上一模一樣的,日後萬一咱們母女失散了,你也好憑着紋身和爹娘相認。孩子,你且忍忍吧。”
謝雲舒聽懂了那少婦的話,也就強忍着疼,一聲不吭任由少婦在自己背上刺着,心裏默默整理着方才聽來的訊息,原來她的母親姓霍。旁邊的老婆子看着啧啧稱奇,道:“夫人,您瞧小姐似乎聽懂您的話了,連哭都不哭一聲。”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霍氏刺完了,将嬰兒包好抱在懷裏。謝雲舒只覺得右側後背一陣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繡上的是什麽圖案。霍氏将孩子抱在懷中哄着,謝雲舒躺在母親懷裏,漸漸陷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謝雲舒被一陣嘈雜的響動吵醒。她一睜眼,就模模糊糊看見幾個粗壯的婆子在跟霍氏拉拉扯扯。
霍氏頭發淩亂,臉上不知何時塗了些許黑灰,弄的灰撲撲的看不見本來的容貌。霍氏一手将謝雲舒抱在懷裏護着。謝雲舒睜眼,瞧見那幾個婆子對剛生産後的霍氏又踢又打,霍氏口中吐着血,大喊:“你們是什麽人!是不是那人派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婆子啐了一口,道:“你這瘋婆子說什麽呢?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家主子看上你生的閨女,是你們的造化!”說吧,那婆子一巴掌扇在霍氏臉上,将她打的朝牆上撞過去,而後一把搶了霍氏懷裏的嬰兒。
一見母親被打,謝雲舒急的哇哇大哭起來。那抱着她的婆子被她哭的心煩意亂,道:“我先把娃娃抱回去,主子那邊還等着呢。這裏你們處理幹淨了,別留麻煩,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咱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
謝雲舒被那婆子抱着往屋外走,她看見霍氏被幾個婆子壓在床上,用被子蒙着頭,她們是想捂死她!
那是她的親娘啊!她才吃過她的奶水!才在她懷裏睡過!她只知道她姓霍,連她的閨名都還不知道!她們的母女緣分難道只不到半天就這麽斷了麽!?
謝雲舒哭的撕心裂肺,小臉漲的通紅。前世她方才死了丈夫,自己和未出生的孩子都死了,剛剛重生,有了個溫柔慈愛的母親,可自己才剛吃了她一次奶水,就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眼前。
謝雲舒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滔天的恨意充斥着她小小的身體,她突然好恨自己的軟弱無力。前世她生性恬淡,一直恪守本分,不與人争執,做一個溫柔恭順的妻子和兒媳。金陵王妃一直掌管內宅,她嫁入姚家十年,從未想過從婆婆手裏奪權。後來婆婆聽見丈夫的死訊病倒,二房莫氏趁機奪了內宅管事的權利,她也不想去争。
本以為與世無争就可以避免卷入争端,可是她錯了,大錯特錯!若非前世她的“不争”,莫氏也不會擁有掌管內宅的權利,也不會趁着婆婆病倒的時機只手遮天把持內宅,也不會在後宅縱火,讓大火連燒一個時辰都無人來救火。
她的恬淡,她的與世無争,她的隐忍,并沒有帶給她想要的平安,反而讓她和孩子陷入了危險,推向死亡。
如今她重獲新生,又親眼看見生母死在眼前,謝雲舒小小的拳頭攥的死死的。她不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自己身在何方。只是她明白,她這一出生,就背負着血海深仇。前世莫氏欠她的,她若有機會,一定會讨回來。
而今生,她躺在襁褓裏,由那婆子抱着坐上了轎子,被抱去見那害死她生母的罪魁禍首。
謝雲舒停止了哭泣,安靜了下來,閉上眼睛。
那婆子吃驚的看着懷中的嬰兒,方才才啼哭不止,這會連哄都不用哄,就自個睡着了。不過這樣也好,安靜乖巧的孩子才讨人喜歡,這娃兒生的好看,又乖巧,想必主子定會中意的,自己也好交了差事。
轎子被人擡着從西邊一處隐秘的轎門進去。那婆子在一個屋子外下轎,抱着謝雲舒進了屋子,将嬰兒放進一個筐子食盒裏,蓋上蓋子,然後提着筐子朝一個院子裏走去。
謝雲舒閉着眼睛,并沒有睡着。她感覺到婆子将她帶進一間溫暖的屋子,然後一個尖細的聲音小聲說:“快把死嬰的屍體帶出去埋了,別叫人瞧見了!”
而後盒子蓋子被掀開,謝雲舒感覺自己被抱了出來,由于襁褓包的嚴實,臉上又被蓋着,她看不見眼前的人。那婆子想抱着她進內屋,卻被一個衣着精致的婆子攔住了。那婆子趾高氣揚道:把孩子交給我就行了,你出去吧。
粗壯的婆子咬了咬牙,不甘心的将孩子交了出去。這可是她好不容易尋來的合适人選,還想着去邀功呢,就被人半路截胡。
不甘心歸不甘心,粗壯婆子也不敢說什麽,只能交出孩子就出去。
嬰兒被抱進了內室,只聽見一個聲音道:“您也別太過傷心,不過是夭折個女娃娃,好在兒子平安無事。龍鳳胎是吉兆,王爺王妃知道了肯定會獎賞您,對您另眼相看。再說了,只要咱們不說出去,誰知道女嬰夭折了?這不,奴婢尋來了個女嬰頂替,對外就說她是您生的不就成了。橫豎是個女娃娃,也沒甚要緊的。若是她乖巧聽話,能逗您開心,您就留在身邊養着;若是她不順您的意,您瞧着不順眼,大不了養兩年就把她……”那聲音頓了頓,裏面隐含的殺意讓謝雲舒不寒而栗。
一個帶着嘶啞的女聲響起,似乎是疲憊又哭久了,道:“可憐我苦命的女兒,一出生就沒了!這龍鳳胎是吉兆不錯,可是若是龍鳳胎之一在一歲內夭折了,可就成了兇兆了!若是讓父親母親知道孩子夭折的事,再将大哥大嫂的事怪在我頭上可怎麽的了!這事情可千萬要瞞住了!萬萬不能傳出一點風聲!”
“奴婢省的,您就放心吧!這事做的利索着呢,這女娃兒是邊上村莊抱來的,前陣子山西旱災,有好些逃亡的流民,這女娃娃就是一個流民婦人所生。那婦人已經被處理了,一個流民,連官府都不登記造冊,不會有人知道的,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那婆子抱着謝雲舒湊到床前,給床上坐着的華貴女子看,“您瞧,這孩子倒是長的怪漂亮的,眼睛大大的,水靈的倒是像您的眼睛。”
感覺前面蓋着臉的東西被移開了,謝雲舒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莫曦月的臉。
謝雲舒看着那張臉,覺得全身的血氣都在沸騰。
這是天意麽?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麽?
重生轉世,帶着前世的記憶,謝雲舒怎麽都沒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她竟然又回到了金陵姚家!成了二房莫氏的嫡親“女兒”。
既然天意如此,謝雲舒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必讓仇人血債血償!莫氏所加之與她的痛苦,她必百倍千倍奉還!
于是對着那張臉,她的新“母親”,謝雲舒露出了一個屬于嬰兒的,純潔無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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