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妯娌暗流

一盒半新不舊的首飾,一對玉如意,一小匣銀元寶,一個素錦的包袱,一口紅木大箱子。

桃紅愣愣的瞧着眼前堆着的東西出神,二少奶奶遣人從王府裏送了這麽些東西出來,就将她給……打發了

桃紅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前一天她還是二少奶奶房裏最得力的大丫鬟,在姚家哪房的丫鬟婆子都得給她桃紅姐臉面,可如今,臉面都不肯見,就被這麽着給攆出府了。

楊婆子斜靠着門,眯縫着眼瞅着桃紅,啐了口瓜子皮,沒個好臉色:“你這妮子,就知足吧。你做下那般的醜事,二少奶奶沒将你抓回去浸豬籠,已經是念着這麽多年的情分了。這不還給你置辦了好些嫁妝,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麽好不知足的?非得心心念念巴巴的想回王府!哼,我還瞧着你這髒的身子,污了王府的門檻呢。若非看在二少奶奶的份上,我會叫我那獨苗苗寶貝兒子娶你這狐媚子回來?”

對于這門親事,楊婆子心裏是一萬個不樂意。若非莫氏開口,楊婆子是絕對不想自己兒子娶桃紅的。

按照楊婆子在姚家的地位,要想給兒子找個家境殷實的柔順女子,那是易如反掌。娶回家個小媳婦,自己成了婆婆,把媳婦可是捏的死死的,叫媳婦好好伺候自己,享享福。

可桃紅不同,楊婆子是曉得桃紅那勾三搭四的秉性的,壓根不是個安分的主,這要是娶回家,享福就算了,就別想安生,還不知道得操多少心。不過桃紅婚前不檢點的事,倒算是個把柄,日後楊婆子捏着她這把柄,桃紅就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桃紅愣愣的,無言以對。事已至此,她曉得她是被二少奶奶和楊婆子聯手算計了。如今她已經是二柱的人了,木已成舟,說什麽都沒用了。若是楊二柱不肯娶她,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條。桃紅不是個死心眼的姑娘,她心裏頭默默權衡一番,也就認了命。

沒有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只是帶着點嫁妝搬進了楊婆子家,擺了擺天地,連酒席都沒擺,桃紅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成了楊婆子的媳婦。

滿月酒當天。

莫氏終于出了月子,又處置了桃紅,心情舒暢。滿月酒當天一大早就起來了,打扮收拾妥當,忙叫奶娘将兒子女兒抱來。

姚玉離知道今個是給自己和姚玉秦辦滿月酒,她一大早就醒了,只是閉着眼睛假寐休息。這會被奶娘抱去莫氏房裏。

“快給孫少爺、孫小姐換衣裳,一會得抱去給父親母親瞧瞧。”莫氏吩咐着。

兩個奶娘手腳麻利的分別給兩個嬰兒換上百家衣。姚玉離半眯着眼睛,不哭不鬧任由她們擺弄。這百家衣穿着真不舒服,衣裳的布料太粗,摩擦嬰兒嬌嫩的皮膚。想必尋來的最上等的好布料都拿去給姚玉秦做衣裳了,自己的衣裳都是用剩下的下腳料縫制,自然穿着極為不舒服。

到底是抱養的不如親生的,這待遇天差地別。

姚玉離正胡思亂想着呢,忽然聽見莫氏道:“慢着,笑笑背上那是什麽東西?”

莫氏瞧着姚玉離露出的後背道。

姚玉離的心忽的顫了一下,她想起當日她剛出生,生母霍氏給她背上刺紋身的情景。根據當時霍氏所說,姚玉離背上的紋身和生母霍氏的紋身一摸一樣。姚玉離才剛滿月,自然是看不到自己後背的圖案。她非常好奇,自己後背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也許将來有一天,她得靠着生母留下的紋身和家人團聚。

“哦,回二少奶奶,這是個胎記,奴婢頭一次給孫小姐洗澡的時候就瞧見了。”秋珊答道。

莫氏低頭盯着那胎記看了一會。嬰兒白嫩光潔的皮膚上,赫然有七個紅點,呈一種奇怪的排列位置。莫氏用手摸了摸,長有紅點的皮膚沒有任何突出和異狀,她眉頭輕輕皺了起來,這東西,瞧着是像胎記,可又不像胎記。

莫氏心裏存着疑惑,面上卻沒露出來。畢竟除了幾個心腹,其餘人都不曉得姚玉離是抱養來的,若是她表現的太過懷疑,會惹的人家疑心。

秋珊替姚玉離換好百家衣,将她嚴嚴實實包了起來。如今已經是十一月初八,外頭寒氣逼人,今個滿月酒少不了要将嬰兒抱出去見客,可得包嚴實免得着涼了。

姚玉離閉着眼裝睡,感覺到秋珊給自己包了厚厚的襁褓。這些日子她對秋珊賣乖,還是有些成效的,她的兩個奶娘秋葉秋珊都極喜愛她,都不用格外吩咐,素日裏對她照顧的格外精細,真是當成自己女兒一般撫養。

兩個孩子換好了衣裳,莫氏叫奶娘抱下去給孩子喂奶。而後叫了楊婆子和孫媽媽進來。孫媽媽也是莫氏的心腹,娘家帶來的老媽媽了,如今在莫氏房裏主管外屋和院子裏的事。當時尋女嬰的事,就是由這兩位婆子負責。

莫氏細細詢問了兩位婆子抱養嬰兒的事,又特別問了孫媽媽:“你确定這孩子是流民婦人所生?”

孫媽媽有些委屈,尋找剛出生的女嬰,這差事可不容易。當時她可是拼了老命去尋,好不容易才尋來個合适的,如今莫氏非但不賞她,還跑來質問她,懷疑她抱來的孩子有問題。楊婆子管內屋,孫媽媽管外屋,這兩位媽媽年歲相當,資歷相當,素日裏就私下暗暗的較勁,楊婆子仗着自己奶過二少奶奶,經常壓孫媽媽一頭。如今莫氏當着楊婆子的面懷疑她差事辦的不妥,這不是給她難堪,叫楊婆子笑話她麽?

孫媽媽心裏頭不高興,面上确不動聲色,點頭道:“奴婢十分确定,就是流民婦人生的娃娃。當時奴婢帶人四處去尋,找了幾個娃娃都不滿意,不是模樣太醜,就是已經出生了幾天。如今抱到咱們屋裏的,是奴婢親堂妹尋來的,根據奴婢堂妹所說,那婦人所住的屋子破敗不堪,衣着破爛,蓬頭垢面,打扮的和路邊見的流民一個模樣。”

莫氏點點頭,應了一聲。姚玉離被抱回來的時候,确實是出生才半天,她後背上的,九成九應該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胎記。否則誰會吃飽了撐着給個剛出生的嬰兒紋身。看來真是自己多心了?

莫氏雖然這麽想着,可心裏頭總有些覺得不踏實。

楊婆子道:“二少奶奶,不過是個剛滿月的奶娃娃,她親娘已經見閻王去了,您何必為了個奶娃娃煩心。”

莫氏點頭,道:“楊媽媽說的是,倒是我多疑了。”

莫氏屋裏收拾妥當,兩個嬰兒也都喂了奶,吃飽睡着了。莫氏叫奶媽們抱着孩子,帶着幾個貼身丫鬟和仆婦,坐着軟轎前往王爺王妃的院子裏。

如今她剛出月子,定是要帶着孩子去拜見公婆的。

姚玉離睡的迷迷糊糊的,她被包的嚴實,也瞧不見外頭的情況。

進了公婆屋裏,莫氏先是敬茶請安,而後叫奶媽抱了孩子們進來。

金陵王瞧見兩個孫子孫女,臉上終于有了些喜色,王妃的臉色也柔和不少。

莫氏忙給奶娘使了眼色,把姚玉離抱了過去。姚玉離張開眼,看着眼前金陵王那張放大的臉。前世她還是謝雲舒的時候,與自己的公公并不太親近,金陵王也算是個厚道的公公,姚玉離曉得,自己前世十年未有所出還沒被送回娘家,和這位公公的寬厚不無關系。

姚家的男人都長着一雙桃花眼,全部都是随了金陵王的容貌。如今那雙眼睛,含着笑瞧着姚玉離,讓她覺得親近不少,不禁咧開嘴,咯咯的沖金陵王笑了起來。

金陵王頭一次見自己的這對孫子孫女,瞧見眼前的女嬰長的粉雕玉琢,沖自己直樂呵,一見就喜歡的不得了。而孫子長的白白胖胖,正閉着眼睛呼呼大睡,金陵王捏了姚玉秦的小臉蛋一下,姚玉秦皺了皺鼻子,不搭理他祖父,繼續呼呼大睡。

金陵王被這對讨人喜歡的金孫逗的樂開懷,連日來心中的郁結終于一掃而空,舒暢了不少。王妃本就喜歡姚玉離,如今姚玉離滿月,比剛出生時更加粉嫩白胖,肥嘟嘟的讨人喜歡,王妃見着了,真是恨不得時時将這娃娃抱在懷裏不松手。

莫氏瞧着公婆的反應,心中竊喜:笑笑還真是争氣,替自己博得了公婆的歡心。

這時候,姚玉離聽見外頭丫鬟道:“三少奶奶來給王爺王妃請安。”

而後門簾子掀開了,走進一個衣着素雅粉面桃花的年輕佳人。這是三少爺半年前剛娶進門的新媳婦羅氏。

羅氏的娘家是京城的新貴,羅氏是羅家嫡長房的長女,庶出。羅家是書香門第,羅氏從小飽讀詩書,在京城就小有才名。因為金陵王和羅氏的祖父素有交情,特地給自己三兒子讨了這麽個媳婦來,羅氏這才離了京城,遠嫁到京城。

不像莫氏是高攀了姚家,羅家和姚家,算的上是門當戶對。羅氏自己相貌才情出衆,很得公婆的喜歡。

羅氏舉止優雅,舉手投足之間帶着股風雅的味道。先是給公婆請安敬茶,而後又對莫氏笑道:給二嫂請安,原本是打算月子裏去探望二嫂的。可是房裏的嬷嬷說,坐月子的婦人需要靜養,不宜探望,這才沒去,二嫂莫怪。

莫氏笑眯眯的拉着莫氏的手,親親熱熱道:“三弟妹這是哪的話,我月子裏你送來的好東西,那可都堆成了山,若說你不惦記我,我可是第一個不信的。”

妯娌兩個人親親熱熱說了會話,瞧着倒像是親姐妹一般融洽。羅氏将莫氏那對龍鳳胎誇了又誇,又送了兩個沉甸甸的小金鎖給嬰兒。

王爺王妃忙着逗弄嬰兒,兩個妯娌就自覺到外屋坐着,親親熱熱的拉着家常。屋裏一派祥和之氣,顯得其樂融融。

姚玉離閉着眼,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

羅氏和莫氏不和,她可是知道的。莫氏出身商家,出身本就是個硬傷,加之莫家不重女兒家的教養學問,莫氏在詩書才情方面,和羅氏根本就沒得比。莫氏本以為自己生的美,是江南水鄉出來的大美人,可等羅氏嫁過來才發現,一山還比一山高。

羅氏比莫氏生的美,氣質更是甩了莫氏幾條街。京城裏出來的名媛貴婦,哪是莫氏一個小小的商家庶女能比的上的。

莫氏這争強好勝的性子,頓時就不平衡了。

可不平衡的,不光是莫氏,羅氏心裏更不平衡。

她羅氏論出身,論相貌,論才情,樣樣都壓了莫氏一頭,可莫氏就憑着懷了孩子,就獨攬了後宅的大權,這叫羅氏怎麽能甘心!

妯娌兩人,私下裏沒少暗中較勁。可是擺到臺面上的,卻是一個比一個賢惠,一個比一個親熱,一個比一個能裝。

姚家的幾個媳婦,除了已故的世子妃謝雲舒不争不鬧,其餘的兩個庶子媳婦,甚至包括金陵王妃,都不是省油的燈。

莫氏笑眯眯的看着羅氏,道:“三弟妹嫁進來也半年了,什麽時候也給咱們姚家添丁,讓父親母親高興高興。”

羅氏眼底一暗,莫氏剛進門就懷了,自己都半年了,肚子還沒動靜。如今莫氏帶着自己兩個娃兒炫耀,還要戳自己的痛處,着實叫人不喜。

羅氏面上依舊笑的優雅,道:“二嫂剛過門就有喜了,這份福氣可不是誰都能有的,我是羨慕不來的,就盼着多和二嫂親近親近,沾沾二嫂的福氣。”

莫氏點頭道:“三弟妹說的事,孩子這事吧,還是得看緣分。緣分到了,就有了,緣分不到,也強求不得。”莫氏這話說的隐晦,可是羅氏何嘗聽不出來她話外意有所指,姚家可是有個嫁進來十年肚子才有動靜的先例。

這不是拐彎抹角的咒自己懷不上孩子麽!羅氏只能幹笑道:“二嫂所言極是。”

莫氏笑着拉着羅氏的手,親親熱熱道:“三弟妹不嫌棄我粗鄙,願意同我親近,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咱們可說好了啊,往後你往我屋裏走動的少了,我可是不依的。等你懷了孩子,我可是要讨賞的,你二嫂這福氣,可不輕易給外人沾。”

莫氏這話說的,合着羅氏要是沒懷孕,是羅氏自己和孩子沒緣分,沒福氣;若是懷孕了,就是沾了她莫氏的喜氣,都是她莫氏的功勞。

羅氏就是涵養再好,此時面上也挂不住了,奈何公婆在內屋,她也不好發作,只是寒暄了幾句,就去大廳那邊幫忙招呼賓客。

眼看着時辰就要到了,王爺王妃都去招呼賓客。兩個嬰兒被奶娘抱着,到前廳院子早就收拾好的廂房。滿月酒忙的是別人,姚玉離是個嬰兒,她只需要吃吃喝喝睡睡,見人笑笑就行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丫鬟來傳話,叫奶娘抱着孩子去見賓客。

姚玉秦倒是舒服,一直呼呼大睡着,可苦了姚玉離了。見人就傻樂呵,笑的嘴角都快抽筋了。那些貴婦小姐們,一見姚玉離都喜歡的不得了,又是捏臉,又是捏手,都快給她小臉捏腫了。好容易才轉了一圈,叫賓客們都瞧了一遍,而後被奶娘抱回廂房,這才算完。

姚玉離累的夠嗆,斜眼瞥了一眼躺在自己旁邊呼呼大睡的姚玉秦,突然有些羨慕他了。

正在姚玉離胡思亂想的時候,楊婆子突然進了廂房,跟秋葉打了聲招呼,說王妃要見孫小姐,就把姚玉離抱走了。

秋葉一見是楊婆子,不疑有他,将姚玉離交給楊婆子。楊婆子抱着姚玉離出門,神色匆匆的順着門廊走。姚玉離心裏奇怪,這不是去王妃那邊的方向啊,楊婆子這是要将她抱去哪?

正在姚玉離疑惑的時候,楊婆子抱着姚玉離走進一個無人的廂房,賊頭賊腦的左右看了一番,确定旁邊無人,而後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從裏頭取了一根又粗又長,明晃晃的縫衣針來。

姚玉離看着楊婆子手上捏着針在自己眼前比劃,倒吸一口冷氣:這瘋婆子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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