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而在甘子越離開之後,本來一同走的林堯雲,祁钰和祁黎葉三人也不同走了,不歡而散。

祁黎葉摸了摸鼻子,對祁钰道:“王叔,林公子生氣了。”

祁钰道:“你不是看熱鬧看的很高興?一天不挑事兒,皮癢?”

祁黎葉道:“王叔冤枉,我本是好意,你和甘子越的事,與其讓林公子之後從別處聽來,不如當面說開。而且,我這不也是想激發林公子的醋意,讓他也早點喜歡上你嗎?我也沒想到林公子壓根不吃醋,遲鈍至此啊。”

這話就讓祁钰更氣了,而且,“你怎麽知道我喜歡林公子?”

祁黎葉道:“那不然呢?王叔您不和同僚在一起,而是和青澀的新科狀元一塊兒,不是喜歡他還能是什麽?”

甘子越拖到酉時最後一刻才戀戀不舍回去,第二天早起腿都疼了。

而就這樣,當看到蕭元揚的時候,都還眼睛亮起問道:“今天還能出去?”

蕭元揚沒好氣兒地用扇子敲在了桌子上:“真當我這裏是客棧了?包吃包喝,出入自由?”

甘子越:“又不是我求着要住這裏。”

“那合着是我求着你要住這裏?”蕭元揚看着某人吃吃喝喝,泰然自若,一點也不因他的到來有所拘謹,不禁坐下來,上手也從盤子裏拿了一個小包子。

見甘子越看過來,蕭元揚道:“怎的?我一個包子也吃不得?”

甘子越收回目光,沒搭理他,而這人還真正兒八經地坐下吃起了早餐,又讓人送了不少吃的過來。

吃完了早餐,蕭元揚才說起事來,他道:“聽說,你又見了榮王,還又将人給得罪了?”

甘子越道:“最開始是碰巧碰見,我也沒想到他會在那裏,後來我想避開的,是他自己湊上來。”

“哦,理由還挺足。不過最終結果就是還沒讓人原諒,又将人給得罪了,我沒說錯吧?”

甘子越沉默了一會兒道:“是他氣量太小了。”

蕭元揚哼笑了一聲,道:“我看你是真不怕他。行,先不說榮王的事,昨天去買書了?”

甘子越點了下頭:“嗯。”

“都買了什麽書?我看看。”

“那,你自己看吧。”

蕭元揚拿起那些書,只是略略翻了翻,地志工物,野談傳記,還真什麽都有。

蕭元揚看向甘子越的目光有一絲探究:“富國還是富民,衡于度,度之所依,決于當前所需,沒想到這會是你所說的話。”

甘子越道:“紙上談兵罷了。”

蕭元揚笑了一下:“你這樣說,就更讓我驚訝了。不過就是紙上談兵,也得腦子裏有東西,才有的談。”

“書沒白讀,昨日在書樓也争了面子。”

“來,跟我聊聊,你說的這個重富國還是重富民取決于當前所需,具體如何說,我夏國現在又當該重哪個?富國怎麽說?富民又如何富?”

蕭元揚的饒有興致,側耳傾聽,只聽到了一室寂靜,甘子越學楚佑當起了啞巴。

蕭元揚氣笑了:“行,再許你出去一日。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市儈!”

“三日!”

“……可!”

甘子越這才道:“那就只是紙上談兵,我和你随便說說,我又不是朝臣。”

蕭元揚點頭。

“像新朝建立之時,不用說也是藏富于國的,這是一朝一國建立的基礎,這征戰中肯定要搜斂前朝錢財的,不然養不起兵馬,這就不用說了。”

“不過除了新朝建立時的老底,而且還不一定夠打仗用的,國庫之後源源不斷的銀子當然主要還是來源于民間稅收了。”

“據我所知,老百姓要交的有田賦稅,糧食稅,還有人口稅。在老百姓總收入大體穩定之下,稅收多了,百姓所得自然就少了,這就是大家覺得國富與民富矛盾的原因。”

蕭元揚點了點頭:“你竟還真知道不少,你在家又不缺吃喝,也沒和村民打過交道吧?還知道這些?”

甘子越道:“府上在郊外也有莊子,随便聽人說兩句,就知道了,我為什麽不會知道?真當我除了榮王,就是個一無所知的白癡了?”

可這就是甘子越給人的印象。

對上甘子越黑白分明清淩淩的眼眸,蕭元揚被看的莫名尬尴,他投降道:“你繼續,繼續。”

“國庫銀子多了,百姓收入少了,就過的苦了,這其中自然不能超過一個度,超了度,就失了民心了。”

“現在大夏和周邊國家沒有打仗,除了戰事防禦,也不用大量戰争消耗,該是富民的時候了。”

“至于如何藏富于民,最直接的自然就是輕賦稅,再者就是可以用國家力量做些利農桑,功在千秋的大事,例如開荒修水利,提高百姓整體收入。”

甘子越說着又意興闌珊,“不過,我們在這裏聊這些,又沒什麽用,不該怎麽着,還怎麽着?”

“辯論藏富于國還是藏富于民,也只是打嘴仗而已,争出個長短來也沒什麽意義。”

蕭元揚卻搖了搖頭:“你這可說錯了,你以為你怎麽在書樓裏聽到這個呢?朝堂之上也正吵的熱鬧。”

“你說的還真有點用,起碼幫忙開闊了一下思路,不用再在這個問題上來回打嘴皮子仗了。”

“已經吵吵了好些天,據說吵的皇上頭疼。”

蕭元揚又別有深意地看了甘子越一眼:“而且你說的也讨巧,哪方都沒得罪,卻也算言之有物。運氣好,嗯,也聰明。”

甘子越這次沒有顧得上驚訝蕭元揚這別扭的誇獎,而是驚訝道:“朝中在吵這個?”

甘子越若有所思:“是要增稅還是要減稅?”

蕭元揚:“你剛才不說了,現在也沒有戰事,國庫還算豐盈,皇上是仁厚之君,所以不會貿然增稅。”

甘子越:“那是要輕徭薄賦?”

蕭元揚搖了搖頭:“也算吧,不過你可知國庫中的銀子除了來于你說的田稅,糧稅,人口稅,還有哪些?”

在古代這樣以農業為主的農耕時代,甘子越所說的田稅糧稅人口稅是主要國庫來源,但也有其他收入的。

甘子越道:“鹽稅。”鹽稅其實也是另一種人口稅,人可以不吃肉,但不可以不吃鹽,而且田稅糧稅人口稅,會有少報瞞報,但是買多少鹽你瞞不過去。

蕭元揚點了點頭:“還有?”

甘子越:“還有就應是礦産,關稅,商品稅這些了。”但是在這裏,商業不算發達,所以國庫收入主要還是來自于百姓身上的稅收。

“與其在并不富裕的百姓身上多征點糧稅,既難為百姓,又扣扣搜搜,其實倒不如多想些法子提高商品稅,海外貿易商稅這些”

蕭元揚聽着眼中異彩連連,卻是道:“你倒是什麽都敢說,但說的這話就聽着天真了。”

雖然天真,但卻也是有腹中有物的人才能說出來的,先前只是聽說甘子越在茗書樓中被一群書生輕視為難,也沒敗下風,現在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蕭元揚才知道當甘子越說起這些事時,是什麽樣子。

這樣一個人,怎麽就喜歡上祁钰了呢?而且還喜歡到不顧顏面,把自己跌入泥裏的地步?

蕭元揚扇了下扇子,道:“你當大家現在朝中吵着藏富于國,還是藏富于民,為的是什麽?”

“先帝早年時期,我們大夏與沛豐,南蕪之間,連年有戰,在那時,為了有銀子打仗,實施了鹽鐵官營,茶酒專賣,現在不打仗了,這一額外稅收堆在國庫裏,國庫豐了,這不就有人提出當時只是一時之計,現在不可再與民争利。”

甘子越若有所思:“陛下能會樂意?兵部,戶部他們也不同意吧?”

已經吃慣了的利益,再讓他們住嘴,誰也不樂意,再說國庫裏有銀子,朝中各部門辦事支銀子時,上面才會大方。

蕭元揚道:“陛下是仁義之君。”

甘子越:“不與民争利?藏富于民?不過即使取消了鹽鐵官營,茶酒專賣,這富的又确定會是老百姓?”

蕭元揚眼裏浮現一點笑意:“透徹。”

“此次積極的人,可不止是主張‘不與民争利’的儒生,更多還有商賈豪強,他們雖然站不到朝堂上,但卻可以讓許多官員為他們張目。”

甘子越道:“我看不是藏富于民,而是藏富于官,藏富于那些商賈豪強。”

蕭元揚這次真将扇子敲在了甘子越的頭上:“說你敢說,你還真敢說。”

甘子越摸着頭,皺眉,很不滿,也不想再與蕭元揚說了,沒意思,無論是藏富于國還是藏富于民,其實在這種社會,都沒有真的富到平民身上。

藏富于國後沒有興修水利,輕徭薄賦,鼓勵發展農桑,而藏富于民,富的也是本來就富的商賈豪強。

他一個不得自由身的人,既影響不到局勢分毫,那些事也與他沒有什麽關系,不過,甘子越看着蕭元揚,忽然出言道:“你又是屬于哪一方的呢?”

皇室為首的勢力,還是富商豪強?本來就在茶酒專營中得了利的一方,還是想從新洗牌的一方呢?

蕭元揚被問的一愣,對面的人面容白皙柔軟,但眼神可不柔軟,清澈眼眸暗藏鋒利,但此時一絲狡黠,卻又讓那種鋒利給淡化了,讓人生不起冒犯生氣之感。

蕭元揚又一扇子敲了過去,這次被甘子越給躲過了,蹙眉看着他,板着臉嚴肅道:“什麽毛病?再一不可再二,不許再敲我的頭。”

蕭元揚:“甘子越,這麽跟我說話,我看你真是膽兒肥了。”

但是他這樣說,對面的人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根本就沒有一點震懾力,也對,又不是第一日知道這人膽兒肥。

“至于我屬于哪一方?”蕭元揚笑了一下:“想打探我?不告訴你,看你自己的本事。”

甘子越斜看了他一眼,沒興趣,随口一問而已。

甘子越道:“答應我的三日出門時間,別忘了。”

蕭元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朝堂吵吵嚷嚷的,這種大事,在甘子越這裏還沒有出去玩那麽個兩三天重要?

雖然不是草包,但是眼睛看的永遠不是重點地方,就像以前眼瘸只盯着榮王一樣。

蕭元揚道:“你也不笨,之前怎麽沒有正經讀書?即使考個秀才不也好聽些,不至于大家都覺得你不着調。”

甘子越沉默。

過了會兒他道:“以前又吃穿不愁,什麽都不缺,怎麽會自讨苦吃?自己随便看點閑書,和苦練詩詞文章又不一樣,科考不是要吃苦?”

蕭元揚正聽得忽生一股恨鐵不成鋼之意,明明有成良材美玉之資。

但又聽甘子越道:“我家中又沒有拿鞭子催我上進的老父,誰會自己選擇吃苦?”

蕭元揚想要諷刺的話一下子熄了,心裏竟還不是滋味起來,想着,就甘子越那自由生長的條件,能長成這樣,其實都算沒有長的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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