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好煩呀,唠唠叨叨

平瑢從門外閃身出現, 帶着歉意道:“大人,可是國舅……”

沈國舅,沈長寄的生父, 他如何殺得?

沈長寄看着沈國舅,眼底滿是冷漠, “一視同仁。”

“好個一視同仁!逆子!你竟真做出這般荒唐之事!”

傳言竟是真的, 首輔好男風, 且愛身着女子服飾好看的男子,若不是他親眼見, 如何都不能相信。

沈長寄不耐煩地收了劍, 擡袖一揮,門板又被重重拍上,“滾出去。”

沈國舅罵罵咧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但他卻沒敢再推門。

沈長寄将謝汝擁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待人平靜了些, 他扶着她起身,手掌撫上她臉頰,向上托起, 強迫她擡頭。

謝汝望進男人的黑眸, 心底的酸澀更甚。突發的意外一件接一件, 她毫無防備。

“是我不好。”沈長寄溫柔地吻了下她的唇,平靜地凝望,和緩道:“他沒看到你, 別怕。”

他輕輕将人抱起, 将她安置在軟榻上,拉過屏風,将整個書房一割為二, 為她制造出一個相對安全的密小空間。

“我去處理,在這裏等我。”他輕柔地吻了下額頭,“無人再敢闖進來,別怕。”

房門打開又合上,謝汝後怕地将臉埋進了掌心。心跳得極快,臉頰滾燙,耳根通紅,全然是辦了壞事後被人發現的心虛之狀。

她想靜待一會兒,整理思緒,然而一牆之隔的外頭,沈國舅大發雷霆的聲音叫她如何都忽視不得。

“你給我把裏頭那個狐媚子交出來!”沈國舅暴跳如雷,“堂堂首輔,我沈家丢不起這個人!”

“沈家?我與你沈家有何幹系,又為何要聽你的。”沈長寄冷靜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你還當真要與沈家一刀兩斷?你做夢!你生是我的兒,死也要入沈家的墳地!”

“我會去找陛下求旨,我叫你娶誰你便得娶誰!”沈國舅氣得渾身哆嗦,“竟喜歡男子!男子!”

沈長寄對他的話不屑一顧,“本官喜歡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只要是我愛的,她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他抱着劍,微勾唇角。

“至于你的沈家……國舅想必是貴人多忘事,讓本官替你回憶一下。”

“本官生母被你的夫人活活打死時,你還在外室的溫柔鄉裏出不來,而我眼睜睜看着她被打死,紅白腦漿甚至濺到了我的身上,你的那幾個嫡子還叫我嘗一嘗。”

“你夫人将我于冰天雪地之日扔在城外荒郊,你卻在青樓吃酒,知曉此事後,仍舊不聞不問,置之不理。”

謝汝在屋內瞪大了眼睛,水潤的眸中滿是不可自信。

她跪在榻上,撲到了窗邊,想要靠得更近,聽得更清楚。

“那是十年前的臘月初七,我光着一雙腳,迎着風雪,一步步走回家,府上無人給我開門。我凍僵在牆外,救我的人也不是你。”

往後的每月初七,心疾發作之時,他都能想起那個臘月雪天。

如今的日子好過了,他不再受人擺布,不用再看人臉色,他站在權力的巅峰,俯視如蝼蟻般的衆人。只有手握至高的權柄,他才有種活着的真實感。

如今,他終于無需再與這可笑的血脈至親虛與委蛇。

“國舅只怕不知,本官身為一文官,這一身武藝是如何練得的。若你自小便将兄長們的毆打當作家常便飯,你也會如我一般,為了自保而刻苦習武。”

“十四歲那年冬日,某夜被噩夢驚醒,正好發現毒蛇毒蠍爬滿了床。”沈長寄語調平緩地說道,“若再晚醒半刻,也不會有我今日了。”

“你那些兒子們,只怕後悔死了,未将我早點殺死。”

他平步青雲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與“沈家”斷絕往來。

“國舅,你沈家的倚仗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而不是我一個自小便被唾棄的庶子。”

謝汝方才與沈長寄起争執時,她未哭,後被人撞見,她也未哭。此刻她聽着沈長寄一字一句十分平靜地講述過往時,她的心裏像是被利刃捅了個對穿,刀刃在心髒上翻攪,痛得死去活來。

可這不對啊。

她早便知曉他的身世,前世他說過,他與她一樣,亦是庶出,皆在家中不受重視。他的生母是良妾,是落魄的耕讀世家女,他從小雖不受重視,但從未被如此虐待過啊,更沒有什麽毒蛇毒蠍的事情。

對了,他的母親直至她離開慈明寺回京時,應當還是活着的,怎麽到了這一世,他的母親這麽早便過世了,早在十年前,還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前世沈長寄親口說的,生父嫡母以及那些嫡出的兄長,都不将他放在眼裏,不願與他共處一室,他們許久都見不到一面,屬于甚少往來,雖冷淡但也客氣的存在啊,怎麽這一世他這樣苦呢?

前世他一身白衣,清隽溫和,性子不溫不火,溫文爾雅,溫柔和煦,想必與她飽讀詩書的生母的教導有關,那一生還算順遂平和。

今生他素愛着深色衣裳,不愛笑了,再遇時她便發現,他好似斷絕了一切喜怒哀樂,整個人帶着棱角與鋒芒,心思深沉不可測,人不再溫和,強勢又冰冷。

原來是自小的遭遇就發生了改變,致使他整個人的性情大改,叫她險些認不出來了。可沈長寄終歸還是沈長寄,依舊會叫她心動,叫她喜歡,想要靠近。

謝汝心疼得要死了,她捂着嘴,不叫哽咽溢出喉嚨。

窗外的男人收回一直望着星空的視線,側過頭,落在窗上。那上頭映着女子的影子,她的身形微微顫抖。

沈長寄微微蹙眉,有些擔憂。

“我、我……那你後來也殺了你大哥……”沈國舅的眼神左右躲閃。

沈長寄淡淡道:“那是因為他奸殺了良家女,八人,便是皇子我也殺得。”

如此處理他猶覺得太輕,只是沈貴妃求情,陛下寬恕,他無法,只得叫那畜生一命抵八命。

“國舅,這是本官最後一次容忍你,我這府邸國舅還是莫要再來了,否則便叫你夫人做好守寡的準備吧,本官不介意背上弑父的罪名。”

沈國舅被玄麟衛架了出去,扔出了府門。平瑢因護衛不當,領了十棍的刑罰,罰了三月的俸祿。

平瑢對此毫無怨言,離開前,低聲說了兩句話:

“大人,您叫屬下去查西戎,屬下發現他們的人在盯着咱們。”

“那個玹先生,也在查您。”

“……”

沈長寄長身玉立在薄如蟬翼的月光下,背影愈發孤寂、清冷。

再回到書房中,看到謝汝捂着心口,臉色難看,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樣。

“怎得了?是腳痛?哪裏傷着了?”他急切地拉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檢查她的傷處。

謝汝掙開他的手,跪在榻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那是為何?是……是還在生我的氣?”

有眼淚流到沈長寄的脖子裏,燙得他心煩意亂,又手足無措。

“不是,都不是。”她搖頭,輕聲說,“心疼你,這樣凄苦的過去。”

那不是人能過的日子,就是不知道他的心疾是否是他不記事時,那些“家人”對他做了什麽傷害之事。

沈長寄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拍着她後背,“原是如此,吓着我了,不礙的,皆是過往,我早已不放心上。”

坦然講,他回憶起年幼時的遭遇,心如止水,仿佛在旁觀他人的過去那般平靜。

他心智堅韌,不易動搖,這是從小便養成的性子。曾經他直面了生母過世,除了最初的震驚與悲痛,很快他便振作起來,他總覺得仍有重要的事未完成,他不可以一蹶不振。

被沈府的人百般折磨時,他亦鮮有怨怼與憤恨之情,倒是将那些磨難當作歷練,他在逆境中迅速成長,終于磨成了一把鋒利的劍。

他喜歡劍,鋒利可叫人流血,叫人畏懼,無弱點,那是他所期待的樣子。

可如今,他也有了軟肋。

玹先生在查他……平瑢這句話毫無預兆又在耳邊響起。

沈長寄眸色漸暗,心底有了決定。

好不容易将人哄得冷靜了下來,沈長寄将人從懷裏拉開,手掌托着她的臉頰,粗砺的手指劃過少女眼下細嫩的皮膚,将殘餘的淚水盡數抹掉。

“你回去吧。”他說。

謝汝眼眶紅紅,怔在原處,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同意了?”

“嗯,回去吧。”沈長寄重複道。

這裏已然不安全,該早些放她走。

沈長寄認真地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許久,低聲道:“今夜便走吧。”

“今……夜嗎?”謝汝怔忡久久。

怎得這般突然,她說要走,可也未曾說過立刻便走。她還未做好準備,本以為說服他還要費些功夫,卻不知為何突然轉變了态度。

他同意了,讓步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嗎,該高興才是啊,為何她一點也不開心,反而很失落呢。

沈長寄微微俯身,将眷戀和不舍全融在一吻裏。

撬開齒關,悱恻又凄愁地交纏着。

他吻得很深,不顧一切一般,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般熱切。謝汝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塊棉絮,阻滞了她的呼吸。

吻畢,他半阖着眼,額頭與她相抵。

氣息微亂,聲音也有些沙,“這裏已被人盯上,我無法将你置于危險下,謝府相對安全,你暫且回去。”

他不願瞞她,于是交了底。

“可還棘手?”

“不知,但那人有些本事,我不敢松懈警惕。”他情不自禁地親了下她眼尾,“若非出了變故,叫我妥協是絕無可能的。”

謝汝的睫毛顫了顫,“我也沒有很開心。”

勝了這一局,并沒有很高興。

沈長寄哪能聽不懂她的抱怨,低笑了聲,心情驟然便好許多,又拉着人親昵了好一會。

已過戌時,天色已晚,沈長寄将人抱回了卧房中,又叫了平筝進來,替她收拾行李。

東西不多,除了那三箱書,她沒什麽東西。

“大人,那個……”謝汝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男人的手,“書我不拿走了,暫存在這裏,可好?”

沈長寄的喉結微微滾動,“你不看了?”

“看呀,就是,你說了會去看我的……我,我若是想要哪一本,便叫人給你送信,等你得空了給我送來便是……”

謝汝松開他的手,将身子扭到另一側,背對着他。

男人沉默片刻,擡手一擺,平筝識趣地又退了出去,将門關好。

他從背後将人摟住,“依你,都依你。”

二人做了最後的纏綿與告別,沈長寄被趕回了書房。

謝汝不願他送她走,她不喜歡離別的場景,只想悄悄走,只當這是短暫地出門一趟,總會再回來的。

屋子空了下來,謝汝的心也随着那人的離開也變得空蕩蕩的。

馬車悄悄停在沈府的一側偏僻的角門,只等她動身。

她沒什麽可收拾的,在這住了一個月,沈長寄給她添置了許多東西,她都不想帶走,她總還是要回來的。

謝汝坐在桌前發呆,她看着沈長寄為她準備好的木杖,怎麽都邁不出離開的這一步。

這一坐便是兩個時辰。

等她調整好情緒,一瘸一拐走出房門時,倚靠着柱子的平筝頓時站直了身體。

“姑娘。”

“嗯,什麽時辰了。”

平筝過來攙她,“已過子時了。”

謝汝點點頭。

過了子時……

他叫她今夜離開,卻不曾想她一耽擱便到了“明日”了。

子時……

不對!

謝汝猛地駐足,“日子呢?初幾了?!”

平筝“啊”了聲,有些懊惱,她也險些忘了,怪道大人千叮咛萬囑咐,定要姑娘“今夜”走,她該早些催促的,這下壞了。

“說話!”

“初、初七……”

謝汝将平筝推開,拄着木杖,掉頭便往書房而去。

初七,每月發作心疾之日,怪不得一直催她快些離開。

謝汝暗暗咬牙,他此刻定難受極了。

這個沈大人,壞透了。

**

與此同時,西戎。

已是深夜,萬籁俱靜。

塞外的夜晚溫度很低,即便是七月初,到了晚上,蒼涼的風哀嚎着,卷起黃沙,揚到空中,叫人迷了眼睛。

充滿異域風情的帳篷內,一滿臉絡腮胡的壯漢身穿玄色勁裝,腰間別着一把彎刀,單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跪在帳中。

帳中燒着暖爐,還燃着安神的香料,壯漢沒待片刻便開始流汗。

“先生,暗樁已損兩處,餘下已命他們潛伏,無令不動。”

這人雖是徹頭徹尾的西戎人長相,但卻能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話。他恭順地低着頭,不敢與坐于上首位的男人對視。

書案後面的男子面帶青色的冷玉面具,上頭刻着這個部落的圖騰——蟒蛇。一條猙獰的,長着獠牙的蟒蛇。

面具将男人的臉遮得嚴實,唯有他的那雙眼睛露在外面,烏黑幽邃,深不見底,那雙黢黑的眸能望穿人的心底,叫人膽戰心驚,不敢直視。

他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将一塊成色極好的墨玉石握在掌心。

外袍搭在肩上,裏頭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寝衣,墨發散亂地披在肩頭,他赤着足踩在柔軟的羊毛毯子上,姿态閑适。

壯漢跪在原地,默默等着指令。

許久,男人才徐徐開口。他的音色很清亮,聽上去倒像是位溫潤的公子。

“姓沈,沈長寄,是叫這個名字?”

壯漢将脊背壓得更彎,“是的。”

“嗯……又是他。”男人驀地笑了出來,“蕭順明倒是好福氣,有如此能幹的下屬。”

蕭順明乃是大軒成宣帝的名諱。

壯漢不敢說話。

“他還有何不同尋常之處嗎。”男人問。

“此人似乎沒有弱點。”壯漢猶豫道。

“怎會,是人便有弱點。”男人不信,理所當然道,“父母親朋愛人,權欲、財欲,不論是物欲或是情,總該占一樣。”

壯漢為難地搖頭,“或許,權欲吧……”

這是他唯一能挑的出來,沈長寄或許會在意的,畢竟年紀輕輕爬至高位,該有很強的權欲才對。

“……”

壯漢面露愧色,“先生,我再去探查。”

“嗯,去吧。”

帳內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外頭的風聲又變得明顯。男人摘了面具,露出一張精致好看的臉,三十出頭的年紀,面色蒼白。

他看着那駭人的獠牙面具,驀地開始咳嗽。

撕心裂肺,不斷地咳,咳得臉色愈發白,咳得直不起身。他手撐着架子,身子在抖,搭着的外袍落到地上,寝衣下的身軀羸弱、消瘦。

一陣帶着苦澀藥香的風飄過,一個纖細的身影無聲無息停駐在他身後,那人将衣袍撿起,又搭回男人背上,手撫着他後背,為他順氣。

男人微微擡手,撫着他的那只手頓了下,随後人跪伏在他腳邊。

“阿諾,別哭。”

他低頭看向腳邊的十五六歲的西域少女,她的頭緊貼着毯子,整個人十分安靜。

她沒說話,沒與他有眼神交彙,她無聲無息的,男人卻知道她此刻在難過。

“又死不了,”他緩了口氣,笑笑,将人扶起來,“哭喪早了些。”

“先生,阿諾蠢笨,醫不好你,我去求阿兄,叫他準我去中原學醫好不好?我聽說你們那裏有神醫。”少女一邊流淚,一邊冷靜地用西戎語說。

“玹先生”沉默了。

“不要去,”許久,他輕撫少女的頭,溫柔道,“那裏虎狼環伺,會吃人。”

**

謝汝艱難地走到沈長寄的卧房門口,在門外做了個深呼吸,上去敲門。

“沈長寄,開門。”她冷聲道。

無人應答。

謝汝又是怒又是憂,忍住了急躁,繼續敲門。

還是沒人應。

她忍無可忍,就要推門而入,門恰在此時打開。

沈長寄面色如常,攏了攏松散的外袍,一副才從榻上起身的模樣。

“何事?不是叫你快些離開。”

謝汝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劃過男人的面容,盡管他看上去很平靜,呼吸平穩,眉頭都不帶一蹙的,可她還是發現了他的臉色微微發白。

她又上下打量着男人的身體。他的手抖了一下,在察覺她的視線後,不動了。

謝汝抿着唇,一言不發地偏身,拄着木杖,從男子與門板間擠了進去。

活了這麽多年,她頭次進男子的卧房。有點羞惱,卻是顧不得了。

沈長寄顯然沒反應過來,“你?”

“關門。”謝汝微揚下巴,命令道。

沈長寄怔在門口,不懂為何一時不見,她變得這般強勢。

謝汝有些不耐煩,又要過去,沈長寄心疼她腳傷,連忙聽話地關上門。

“你這是作甚。”他問。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衣衫不整,而她此刻就坐在他的榻上,沈長寄閉了閉眼,突然很想做個禽獸。

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

謝汝沒搭理他,自顧自地在床榻周圍一通翻找。

“你在尋何物?”

“藥丸,湯藥,還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謝汝将被子一掀一抖,當啷——

有個白瓷瓶從被子裏掉了出來,落在地上,滾到了沈長寄的腳邊。

謝汝眯了眼睛,手掌朝上一攤,“拿來。”

“我、我……”

“撿起來,給我。”

沈長寄難得緊張,他彎身撿起,走到她面前,東西卻牢牢握在掌心不撒手,他認真道:“這東西我沒用,真的。”

謝汝聽後皺起眉,沈長寄見狀趕緊把東西送了出去,強調道:“賀離之閉關前留給我的,我随手一放,真的未曾用過,你信……”

謝汝從瓶中倒出一粒丸藥,打斷道:“這是何物。”

“……護心丸。”沈長寄咽了咽喉嚨,又主動找出了一個黑色瓷瓶,“這是鎮痛散,我也沒用過。”

謝汝将那丸藥放在鼻子下頭聞了聞,又打開黑瓶聞了聞。

嗯,有斷魂草,活麻,藏茄,博落回,白藥……

謝汝:“……”

都有毒。

“賀離之是吧,你們有血海深仇嗎?”謝汝繃着小臉,十分嚴肅地問,“他是不是想毒死你?”

沈長寄忍俊不禁,彎下腰欲将她攬進懷中。

謝汝冷着臉推拒,“說正事,別動手動腳。”

男人雙手舉過頭頂,“好,不動你。”

他回味她的話,又忍不住笑了,“他說過有毒,叫我能不吃便不吃。”

“那他還給你??!!”謝汝坐在榻邊,手中的木杖使勁兒敲地面。

庸醫!!

草菅人命的庸醫!!

沈長寄笑道:“他怕我忍得辛苦。”

藥雖有毒,組合起來看似能要人命,卻意外地能緩解兩分他的痛楚,且他不會死。

賀離之想不通,研究不透,只用“世間奇事”來形容他。

心疾之苦,痛徹心扉,非是尋常人能受得住的。

若是要形容,沈長寄覺得那是一種生生将心髒撕裂的感覺。十指連心,心在撕扯的同時,十指也會疼到麻木。

不過他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一月又一月,一年複一年,春秋更疊,四季變換。疼痛便如喝茶吃飯一樣尋常,這一日于他而言,與往日也無甚區別,他照常上朝,照常辦公務,叫人瞧不出異樣。

這種痛苦自從有記憶時便一直糾纏着他,尋不到病因,摸不清緣由,但他向來能忍,再痛也可以不露聲色,除了這一日看上去愈發冷漠、讓人生畏。

謝汝說不出話了。

她張了張嘴,望着他含着淡笑的眼,心裏像是紮了根刺,她垂下了眸,遮住有些氤氲的眸光。

“別這樣,你回來,是擔心我?”他在她身側坐下,試探着靠近,試探着再次去擁她。

謝汝沒有再反抗,頭靠着他胸口,悶悶地“嗯”了聲。

“痛嗎?”

“……還好。”

“你騙我。”

沈長寄無奈道:“好,我說實話,有點疼。”

懷中人久久沒在言語,他欲低頭,卻察覺到她環住了他的背。

沈長寄想說些什麽調節氣氛,嘴剛張了張,想要問她一句“你困嗎”,但憶起往次失敗的嘗試,他決定作罷,将那句不合時宜的問句咽了回去,只默默抱着她,不再開口。

心還是疼的,但抱着她的時候,好似也不那麽疼了。

上回也是如此,抱着她,像是殘破的靈魂被補全,再痛的病症都不藥而愈。他知曉這或許皆是他的臆想,病還有,痛猶在,只是她可抹平劇痛留下的傷痕。

又過了會,謝汝從他懷裏退了出來,将人拉到榻前,按着他躺倒,她坐在床邊,手指搭着他的脈搏。

确定了他沒有亂吃藥,但她的臉色依舊凝重。

她打開門,遠遠地看到平筝和平瑢兩兄妹站在院子門口,離得老遠。她朝他們招手,把二人叫了過來。

“府上可有備用的藥材?”

“有的,姑娘。”

謝汝慢慢口述了藥方,“照這個去煎藥吧。”

平筝領了命去了,平瑢卻愣住,沒動彈。

平瑢是最了解沈長寄日常起居的人,這個方子他早已爛熟于心,幾年前,國師便用過這個藥方,很溫和,卻……不管用。後來又試過許多藥力更強勁的方子,皆是徒勞無益。

他剛要說什麽,餘光見沈長寄走了過來。

沈長寄冷冷掃了他一眼,“照她說的,去吧。”

平瑢抱拳退下。

謝汝未曾發現異常,随沈長寄一同進了屋。

此時已過醜時,很晚了。

“你……回房休息?藥我會好好喝的。”沈長寄猶豫道。

謝汝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不,我守着你。”

她不放心,回去也是睡不着。她坐在榻邊,閉着眼睛靠在一旁,小聲嘟囔:“若是可以,我真想往後每月都守着你。”

因她這一句無心之言,才躺回去的男人又坐了起來。每月都相守在一處,她已然這般愛他了。也是,她已答應了嫁給他,他們早晚都要成親的。

沈長寄很高興,想要親吻她,可看她困得直打晃,又心疼了起來。

她那只傷腳翹着,懸在空中,看上去不舒服極了。

沈長寄掀開被子起身,将已經陷入淺眠的少女抱到了榻上,避開她的傷處,将被子蓋好。

而他靠在邊上,默默看着。

她該是倦極了,這般折騰都未醒。

又過了會,平筝将藥端了來,她在外面輕輕敲了下門。

沈長寄輕手輕腳地下床,将門打開,只看了一眼托盤上那碗黑黢黢的湯藥,端起來一飲而盡。

喝完便又放回了盤中,關上了門,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榻上。

屋內只留下一盞燭燈,光線昏暗,沈長寄靠在床頭,望着女子恬靜的睡顏,眸底泛起了細碎的笑意。

黯淡的暖光中,時光慢慢流逝。

沈長寄在這漫漫長夜中,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凝望她許久,直到眼眶發酸,才慢慢眨了一下。

恍然未覺,心口的疼痛竟輕了不少。他輕輕笑了,自喃道:“這藥若是賀離之開的,只怕仍是無用。我的神醫姑娘,也不知你身上哪點可治我的病。”

他的手緩緩下落,尋到她的手,五指從她的指間縫隙中滑落,緩緩回扣,與她十指交纏。

慢慢閉上眼睛,享受心疾發作之夜難得的寧靜。

七月初七,于旁人而言,只是個普通的七夕節。于他們而言,從子時那刻起,便比旁人過得更深刻。

沈長寄保持着半坐的姿勢靠在床頭,一夜未曾變換過動作,生怕動一下便會吵醒枕邊人,直到破曉,與他相牽的那只手才動了動。

“唔……”榻上的女子緩緩睜開眼,神色懵懂。

陌生的窗幔,身下錦被的觸感也很陌生,連萦繞在她周圍的味道也很陌生。

對了,帶着一點安神香的味道,她記得那香是沈長寄從前會用的,她也只在來沈府的那夜在他的房中聞到過,許是怕那香氣藥效太霸道,怕她承受不住,她住在沈府這一月中,都未曾見書房點過此香。

倒是他房中還有淡淡的這味道。

沈長寄的房中……

謝汝的困意頓時消失,猛地擡眼,撞進男人深邃的滿含笑意的黑眸中。

謝汝:“……”

啊……

所以她是睡在他的睡榻上,嗯。

沈長寄斜靠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醒了?”

微啞的聲音裏帶着縱容的笑,帶着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謝汝想伸手捂住臉,擡手時才發覺,自己的右手被人纏住。

牽了一夜,掌心裏汗涔涔的。

謝汝驀地抽回手掌,默默翻身朝向裏面,掌心在衣裙上蹭了蹭,慢慢拉高被子,蓋過頭,不吱聲。

“害羞?”

“……”

而後又是一聲無奈的輕笑。

謝汝的耳朵紅得滴血,頭埋在被子裏,堅決不肯冒頭。

她沒有看到,男人在她身後,勾着唇角,揉着早已麻木酸澀的手腕。

身後傳來沈長寄下榻的聲音,而後,還有簌簌的布料摩擦聲傳進了她的耳朵。

謝汝更不敢回頭了。

門外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平瑢在外頭低聲提醒:“大人,卯時了。”

卯時,不早了,她該離開。

謝汝嘴角的弧度向下落平,拉下被子,頭露了出來。

沈長寄已然穿戴整齊,立在床邊,安靜地看着她。

“走吧,送你出去。”

“……嗯。”

沈長寄見她起來,将窗幔放下,背過身去不看她。

謝汝紅着臉,飛快地理了理淩亂的衣裙。她一邊整理,一邊偷偷瞄着沈長寄。

男子的背影挺拔而筆直,方才看他的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也放松了些,是……好些了嗎?

謝汝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一劑湯藥就神奇地将他二十多年的頑疾治好了,她無那般大的本事,但只要能緩解他的痛苦,便足夠了。

“好了。”聲若蚊蠅,細聽還有些嬌羞。

沈長寄走過去,将人抱起,一路抱出了府門。

整個沈府都被藏在暗中的衛兵保護得密不透風,不必擔憂會有人傷害她。

門外停着一輛低調的馬車,車體不大,盡量做到了不引人注目。

沈長寄将人抱到了車上,他沒上去,只站在下面,凝望她。

謝汝撩起簾子,又看了他一會。

“快進去吧。”他淡淡道。

離別,自是誰也不會開心的。

還未分別,沈長寄便覺得原先消散了不少的痛楚又回來了不少。

他心底苦笑,自嘲着身體還真是誠實,面上不動聲色。

他擡手,輕拍了下她的頭,“快進去了。”

謝汝抿了抿唇,矮身進去,放下了簾子。

才剛坐下,眼眶就止不住得發酸發澀,眼睛熱了起來。

車壁一側的小簾被人掀開,她轉過頭,對上男人清冷沉靜的目光。

那眼神中隐隐露出無奈,“莫要哭,又不是久別。”

謝汝把臉扭了回去,“我并未落淚。”

“是,但你的神情告訴我,你很想哭。”

她難過,難過也不行嗎。

她緊抿着唇,忍耐着。

沈長寄将手擱在窗口處,手指輕輕敲了下壁沿。

見她又看過來,才囑咐道:“回去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偷偷去看你,你莫要忘了我。”

謝汝喉間一梗,艱澀地反問:“我如何能忘了你,大人是在開玩笑。”

“你那兩個婢女我都派人警告過了,叫玖兒的那個,人雖膽小些,懦弱些,但瞧着是衷心護主的,不指望她能做什麽,只需将你日常料理好了就是。另外那個,心眼多,心思活,她是謝家主母身邊的,我查到她是自小被謝家從人販子那裏買回來的,這樣的人警惕性很強,只會選對自己更有利的路,好利用,但也要小心她出賣你。”

“那大人還留着她?”

沈長寄輕聲道:“她已為我所用。”

“……大人還真是神通廣大。”

男人輕笑,笑裏深藏了無奈,“總要與我在言語上争個高下,窩裏橫,你回去後也要這般伶牙俐齒才好,別叫旁人欺負了你。”

“不過若是有人欺負你,也不打緊。我每日都會找機會去看你,到時講與我聽,我替你出氣,可好?”

謝汝眼眶微熱,“甚好。”

“還有,你的腳傷約莫還要養上半月有餘,這段時日莫要到處亂跑,你那個朋友若是叫你出去,不準答應,把她叫到謝家,叫她來見你。”

謝汝:“好。”

“我會時常去見你,檢查你有無聽話,若是犯了錯,我要罰你。”

謝汝點頭。

“下月是陛下壽辰,會大辦,這幾日我會忙碌些,若是被事情絆住了腳,不能來看你,我會叫平筝來送信。”

“好。”

“謝家若是對你不好,便來尋我,我來解決,或是去找柳姑娘幫忙也可,不要自己逞強。”

“嗯。”

“我在謝府周圍安排了人,尤其是那扇離你最近的西北側門,你若是出了什麽意外,記得叫婢女将信送出來,我會第一時間趕來。”

“……我是回家去的,又不是入了龍潭虎穴,哪有這般可怕。”

沈長寄不語,若他猜測無錯,謝家人與前世她遠嫁和被人殺害都脫不了幹系。

且西戎的那位神通廣大的玹先生盯上了他,以防萬一,他要做好萬全之策。

“還有,你身子不好,入了七月,雖還是炎熱,但夜晚莫要貪涼,每月……每月那幾日,不舒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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