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高甜的一章

謝汝走了。

分明只是走了一人, 可整個沈府好像瞬間空了下來似的。

八月初二是成宣帝的萬壽節,那幾日不理刑名,不斷死案, 于是沈長寄便要将進來手頭上的案子和公務都要理完。

民間教坊歌舞樂人的名單謄抄了一份送至他這裏,外邦使團也陸續抵京, 都需要他一一過目。

他對謝汝說的不錯, 這段時日甚是忙碌。

這于沈長寄而言是件好事, 他有事可做,便不會日夜相念她了。

可對謝汝來說, 離開沈府才是開始。

到謝家時, 正是卯末辰初。

除了已去上朝的廣寧侯,謝家人都還未起。

馬車無聲無息地停在西北側門,平筝将謝汝扶了下來。

早在結案的前幾日, 沈長寄便把守在此處的玄麟衛撤走了,聽說那幾日謝窈是要來找她的, 一聽蓮月說人病了,還會傳染,謝窈避之不及, 再也沒來過。

謝汝此刻倒是十分慶幸, 自己在這侯府中沒什麽存在感。

吱呀——側門從裏面打開, 正是守候已久的玖兒。

“姑娘……”玖兒一見自家主子,眼眶瞬間紅了,她視線下移, 看到那只傷腳, 泫然欲泣,“奴婢扶您。”

平筝不便進去,她沖謝汝點了點頭算是道別, 餘光看到了縮在後頭的蓮月。

她們二人彼此交換了個雙方都懂的眼神,蓮月沖對方福了福身子,平筝微勾唇角。

這婢女精明都寫在臉上,這是他們最喜歡的那類人。只要叫她心裏明白,謝姑娘在首輔大人心中的地位,那麽這個婢女自會知曉該如何做。

家族日漸式微的侯府,與位高權重炙手可熱的首輔,她會知道該如何選擇的。

謝汝被攙扶進了屋,一瞬間有些恍惚。她才記起,回京後好似沒在這間屋裏住幾日,便被沈長寄诓到了他府上去。

“姑娘,你笑什麽啊?”

“嗯?我笑了嗎?”謝汝摸了摸微微上揚的嘴角,“想事情。”

玖兒把人扶到榻上,手腳麻利地去給她倒茶。

“姑娘是在想沈大人吧?”蓮月突然開口。

謝汝大方地點頭。

“哇!姑娘!咱們姑娘是不是快要做首輔大人的夫人啦?”玖兒興奮極了。

謝汝臉紅,“不許說了!”

“哎哎,姑娘臉紅喽,嘿嘿,姑娘臉紅真美,首輔大人真有眼光!”

謝汝:“……”

她彎着唇,窘迫地把頭扭向另一側。

玖兒把茶遞過去,“大人那邊早就派人來傳話,說夜間您就會回來呢,我倆巴巴等了好久,一夜都沒睡呢,是吧。”

蓮月接過話,“想必是姑娘和大人依依惜別,不舍分離,便耽擱了時間。”

謝汝的身邊從前只有一個唠叨精玖兒,現在又多了個蓮月,她羞得直想打這二人。

謝汝問:“你們何時如此要好了?”

蓮月笑意一凝,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聲。

還是心直口快的玖兒替她答道:“蓮月姐姐從前是夫人那邊的人,雖說她來慈明寺接咱們時,從頭到腳都寫着不願意,但是平筝姐姐說,蓮月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蓮月看着謝汝帶着打趣笑意的眼睛,被噎到心梗。

不就是開了個小玩笑,現在這主仆二人又這樣說她……

她雖是替夫人做事,但向來心中沒什麽偏向,她和侯府簽的賣身契仍捏在夫人手裏,她不得不唯命是從。可她早就向往自由許久,正巧這時首輔遞來了橄榄枝。

首輔會替她解決這一切,給她想要的自由,甚至可以将她的奴籍身份操作成良籍,往後還可為她尋到靠譜的夫家。

蓮月不可能不心動,于是她叛變了。

但她心底依舊覺得自己矮了玖兒一頭,氣弱地沒吭聲。

謝汝淡淡笑了,“往後你便是我的幫手,他将你放在我身邊,便是信任你的緣故,我相信他,自然也信任你,不必有負擔。”

謝汝說完這句話,便叫玖兒為自己寬衣去了。

蓮月微怔,好半晌都沒動彈,她吸了吸鼻子,倏得笑了。

“姑娘倦了吧,我去鋪床。”

……

謝汝回府的當天下午,一覺醒來便聽玖兒道:“姑娘醒啦,柳姑娘在外頭等您好久了。”

謝汝一愣,“她在府外?”

“是啊,她派人來敲了側門傳信的。”

“怎麽不叫她進來呢?”

玖兒撓了撓頭,茫然道:“柳姑娘說什麽怕自己忍不住,奴婢也不懂。”

謝汝:“……”

她懂了。

柳愫靈定是害怕自己進了門來,怕自己忍不住把她叫醒,好問一問她和沈長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一想到柳愫靈這幾日過得定是百抓撓心,謝汝便想笑。

“去請柳姑娘進來吧。”

柳愫靈火急火燎進門時,就看到謝汝坐在梳妝臺前,正由蓮月梳着頭發。

“阿汝!阿汝!啊啊啊啊啊!!!”

柳愫靈圍着她走來走去,像只腳踩進了火海裏的貓。

“我屋裏的地這般燙腳嗎?”謝汝笑道,“你坐下。”

柳愫靈瞪圓了眼睛,“哼!”

“好姐妹?這便是我的好姐妹!!”

“哎哎哎哎急死我了,快與我講講怎麽回事?你怎麽和那位湊到一起了?!”

柳愫靈平日就是格外跳脫的性子,最喜八卦和怪聞,這些日子可把她憋壞了。

“阿靈,我還未與你算賬呢。”梳好了頭,謝汝又從妝奁中拿出胭脂,在唇上印了印。

柳愫靈:“……”

心虛得不敢說話。

謝汝将婢女們都遣走,笑道:“你是如何傳首輔大人的謠言的?”

柳愫靈轉了轉眼睛,酸溜溜道:“阿汝啊,你這是在替未來夫君打抱不平嗎?”

“……”

“阿汝啊,我那時又不知道是你,我只看到了向來不近女色不近人情的首輔大人懷裏抱着個人,一個男子,沈大人還拍那人的頭!”柳愫靈拍着心口,“最恐怖的是他還笑了!是開心的那種笑!!我的天吶,不吓人嗎??”

“……”

“你知道的,我藏不住話嘛,誰的八卦我都愛說,更何況那是首輔大人啊,關于他的桃色新聞可從來都沒聽人說過呢,我看到你們、你們那樣……那我能不信嗎?”

柳愫靈委屈巴巴地看她。

結果前腳剛叭叭完人家的緋聞,轉頭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好姐妹和那位大人出雙入對,從莊子裏出來。

前一夜剛下過雨,柳愫靈知道這二人定然是在此過夜了。

她魂不守舍地立刻推拒了七公主的邀約,一刻不停地回了城,當日便去了一趟廣寧侯府。

結果正巧在門口遇到了謝窈,她說要找謝汝,被人攔在門口不讓進。

不論柳愫靈如何糾纏,謝窈的臉上始終挂着淡笑,“我二妹妹現在不便見客。”

柳愫靈怎麽問,都無法從謝窈嘴裏問出原因。謝窈當然不可能透露半字,畢竟首輔大人說到做到,若是叫人知道了謝汝和案子有了牽扯,那麽倒黴的就是整個侯府。

柳愫靈一次碰壁不死心,後來幾日都圍着謝府打轉,她沒法靠近,只能遠遠觀望,一連好幾日,确實沒見謝汝出來。

她抱着僥幸心理,或許是謝汝生病了,她又等了幾日,并未見有大夫出入。

她心裏不安,又過了幾日,終于從小姐妹那裏搞到了西邊人的洋玩意兒,一個能隔着數十丈遠也可将遠處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的東西。

她看到西北側門外頭守着兩名兵衛,穿着常服,但柳愫靈莫名覺得那是玄麟衛。

她輾轉反側多日,終于想起來誤導她的罪魁禍首,謝思究。

與謝思究确認後,她的世界崩塌了。

一個十歲時便離開了京城,七年間在慈明寺未曾離開半步,不久前才回來的,深居簡出的侯門庶女。

一個十六歲高中狀元,而後平步青雲,一路坐到了首輔位置的,眼裏只有事業,權勢滔天的朝堂重臣。

“你今日必須給我交代清楚是如何相識的,不然這姐妹便沒得做了!”柳愫靈咬牙切齒。

謝汝哭笑不得,忙将在客棧的初遇,後來宮中再遇,以及又意外撞見馮明濤遇害的事都一一道來。

她隐去了他們的前塵過往,只挑這一世的事情說。

柳愫靈聽罷目瞪口呆,感慨了好一會。

“一見鐘情?幹柴烈火?如膠似漆?非你不可?哇哦,精彩。”

謝汝:“……”

柳愫靈沉默了會,臉上漸漸愁雲凝重。

“愫靈,我……”

柳愫靈按住她的手,沉吟片刻,“阿汝,我有些話,希望你可以聽一聽。”

謝汝鮮少見好友如此鄭重,拉過她的手,“嗯,你說。”

柳愫靈擡起頭,深吸了口氣,十分認真地說道:“沈大人這個人,你可能了解的比較片面,我不去評判他對你是何心思,你認識他的時日不多,我只說一些他曾做過的事,叫你心裏有數。”

“五年前,他還是吏部的侍郎,那一年出了件大事,是大軒朝有史以來最大的貪污案。主犯是當時的吏部尚書,揭發者就是沈大人。據傳,當時的尚書很信任沈大人,因此将‘那件好事’中最核心的秘密告訴了他,沈大人不動聲色地将所有涉案人員網羅齊後,轉頭便将所有人都出賣了。”

那之後便有人說,沈長寄為了前途,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最信任他的上司與朋友。

“一年後他坐上了吏部尚書,那一年吏部大換血。後來陛下将玄麟衛交給他,只兩個月功夫,沈大人便将整個玄麟衛明衛攥在手裏,據說他替掉了許多原先的肱骨,換成了自己心腹。”

有人說沈長寄排除異己,有人說他有不臣之心,藐視皇權,将皇家的衛兵當自己的府兵養,總之皆是痛斥他野心大的。

“還有就是,他……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

謝汝垂下眸,輕聲說:“我知曉那件事。”

此刻她想起,還會不住地心疼他。

柳愫靈嘆了口氣,“那些良家女中據說有個雙胞胎姐妹,長得很好看,姐姐……死在沈家大公子的手裏。妹妹想報仇,苦于無計可施,不知怎麽被首輔找到了……妹妹身死後,就是第八人,這事不知怎麽鬧大了,大公子的事再也瞞不住,判了斬首。”

“是首輔大人親自行刑的。”

聽說那對雙胞胎的妹妹是首輔送到大公子手裏,釣魚用的。

沈長寄性情暴戾,自接管了玄麟衛後性子愈發孤僻,叫人捉摸不透,原本行刑官另有其人,是沈長寄堅持要手刃親兄。

那之後,百姓欽佩首輔大義滅親,可他的風評實在不好,很多同齡的世家公子都覺着,他是故意将此作為功績,叫人對他歌功頌德。

那之後,便甚少有人願意同首輔往來了,除卻公務,私底下衆人對他是能避則避,誰也不願與他太過交好,畢竟誰都擔憂有朝一日他會踩着你往上爬。

不過一些不知朝堂事的姑娘們,還是愛慕着沈大人的那張臉,只是礙于他那過于冷然的氣場而不敢靠近。

“就連與他血脈相連的沈國舅,都說也受不了這樣的兒子,漸漸不與他往來了……”

“沈國舅親口說的?”謝汝眉頭緊皺。

“嗯。”

“他怎能如此恬不知恥!”謝汝氣得大罵。

柳愫靈目瞪口呆,沒先到向來溫和的好友會用這般嚴重的詞形容別人。

謝汝怒不可遏,“不是的!不是那樣!是他家裏人的錯!他只是秉公辦案,為何會被人傳成那樣!”

什麽沈國舅不願與他往來,那明明就是沈長寄不屑于與沈家沾半點關系!

柳愫靈按住急得快要跳起來的好友,唏噓道:“我與你講這些,也是怕你來日從旁人口中聽說了,會心生隔閡,看你不在意,我是既安心又擔憂。”

“為何擔憂?”

柳愫靈欲言又止。

“無礙的,但說無妨。”謝汝冷靜下來,大概也能猜到好友的反應是緣于何故。

“阿汝,他太強大,太深沉,這般高不可攀的人,我怕你受委屈。”柳愫靈滿眼憂慮,“你比我活得通透,我希望你永遠自在,不願看你跳出謝家這個火坑,又入了另一個。”

謝汝心裏暖暖的,得友如此,她知足了。

她抱住了柳愫靈,“謝謝你,阿靈。我知你好心,你可放心,他待我極好極好,他不會辜負我的。”

那是一個會與她同生共死的男人。

柳愫靈被說服了,她堅定不移地站在了好友這邊,願意為了好友的幸福貢獻自己的力量,臨走時,又用力地抱了抱好友。

她來時從側門進,走時便悄悄從側門出。剛一出謝汝的小院,迎面瞧見謝窈朝這邊來。

她翻了個白眼,怼着謝窈的方向迎了上去。

謝窈本不願來,無奈今日王氏問起了謝汝的情況,她這才不情不願地過來看看。

她往左邊走,柳愫靈也朝左邊,邁右邊,柳愫靈便堵右邊。

謝窈的臉色有一瞬間扭曲,很快又挂上了笑容,柔聲道:“你先走。”

“咳咳,不好意思啊大姑娘,我這頭暈眼花,沒看到有人呢……”柳愫靈裝得一副柔弱模樣,本意是想說她沒将謝窈當個人放在眼中,不料謝窈卻十分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

謝窈神情警惕,“你從二妹房裏出來的?”

“那不然呢,”柳愫靈無語道,“這是你家,我來能幹什麽?這個方向只有阿汝的院子好不好。”

還侯府大姑娘,掌上千金呢,她看就是個二傻子。

謝窈吓得頓時小臉煞白,哆嗦着嘴唇:“你你你別是被傳染了疾症吧,你你你你躲開我!”

她忙拿帕子捂住口鼻,憋住了呼吸,生怕一吸一呼間将傳染人的東西吸進去。

柳愫靈也懵了。

什麽傳染,什麽病?

她突然想起來臨走時,阿汝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阿靈吶,大人說我這傷寒還要養個幾日,你若是悶了就來找我,我不便出去。”謝汝說這話時,指的明明是腳,怎麽說成是傷寒……

柳愫靈很快反應過來,當場演繹了一個“探病後疑被傳染”的柔弱女子。

她軟身靠在婢女身上,“哎喲,我頭暈,萍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侍女阿萍十分配合地大叫道:“姑娘!你撐住啊!我這就扶你回府,我們找大夫好好看,定能痊愈的!撐住啊!”

“咳,咳,撐不住啊,萍,你架得住我嗎?我挺重的。诶,謝姑娘,好心送我一程呗?”說着朝謝窈伸出手去,就要撲上去。

謝窈哭叫一聲,“你別碰我嗚嗚!”

落荒而逃。

柳愫靈哈哈大笑,搖頭晃腦地坐着轎子回了家。

**

謝汝離開沈府已經七日了。

一連七日,沈長寄都只有在晚間偷偷來看過她,有幾次她都已經睡了。

八月初二的萬壽節在即,實在是分身乏術。哪怕白日叫人送了信過來說無暇相會,謝汝也會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上一會,等着他來,一直等到困意上頭,才攏了攏外衫,進屋睡覺。

沈長寄有兩次在屋頂上都看到了她恰好進房,便沒現身,只安靜地在她的屋頂上坐了一會,才離開。

前日下了一場雨,這雨下了一整夜又一個白日,直到傍晚雨才停。玖兒與蓮月忙着收拾院裏的花草,掃除雨水,謝汝坐在石桌前,悶悶不樂。

空氣中彌漫着揮之不去的潮氣,謝汝的腳傷剛好,便又來了月事。她思念那人得緊,久久見不到人,心情愈發煩悶。

晚膳過後,她精神不太好,想着反正等不到人,今兒絕不再眼巴巴地候着。

她前腳剛踏進房門,下一刻身後一陣風掠過。

謝汝輕吸了口氣,辨出來人,心中一喜,還未來得及轉身,腰間纏上了一雙有力的手臂。

“啪!”

門被人粗魯地帶上。

玖兒和蓮月聽到動靜望過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玄色的衣角和一閃而過的淺色衣裙。

屋內還未點燈,只透過門窗滲入了晚霞的紅暈。

謝汝眼前一花,整個身子被人旋轉了半圈,緊接着落入了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

“大人。”

她只來得及喚了一聲,紅唇便被人堵住。他熱烈到幾乎将她吞入腹中,謝汝險些招架不得。

鼻間滿是男子的氣息,混着淡淡安神香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味兒,那是他用來熏衣的香,她喜歡極了。

謝汝被人緊緊抱着,有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二人沉浸在小別後的纏綿裏,連兩個婢女敲門的聲音都無暇顧及。

謝汝兩世加在一起,從未有過如此刻一般奇妙的體驗,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敲擊她的大腦,力氣不重,不痛,卻足以将她敲的頭暈目眩。

順着脊梁,有令人難耐的酥癢感從上而下,逐漸遍布全身。

許久,他才将她放過。

他抵着她的唇,輕輕地呼吸,熱氣灑在她唇邊,謝汝的臉頰泛起微微的紅,整個人好似剛從熱水裏撈出來。

“想我了嗎?”他問。

謝汝赧然地把目光移開,抿了下潤紅的唇,“……明知故問。”

男人低低的笑,胸膛震動着,那聲音聽得她耳朵也着了火。

空氣又潮又悶,他還偏生在這裏點火,燒的她又渴又燥的,心都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了。

“大人好生忙碌,說好了日日找機會來看我的。”

可她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她了。

她說這話時沒察覺到,自己委屈的模樣叫人真想将她壓在身下,好好疼愛。

沈長寄輕聲笑着,為自己辯解,“我來的晚了,見你已然睡下,就沒打擾。”

“……真的?不騙我?”

“不騙你,我就在這屋頂之上,待了會便走了。”

他亦不敢多留,生怕行跡暴露,叫西戎那邊注意。

謝汝信了他,後知後覺自己抱怨的意味太濃了,好似十分期待他來。

“我前日還來了,怎麽,一日不來,就對我發小脾氣了?”他笑。

謝汝擡眼,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小聲嘟囔:“你只躲着,神仙才知道你來沒來。”

“是我錯了,這廂給姑娘賠罪了,”沈長寄牽起她的手,貼在他心上。

謝汝感受着掌心下急促的跳動,愛意像波濤上飄搖的一葉扁舟,起起伏伏,洶湧澎湃。

二人一時皆無言,暖意與暧昧無聲地滋長。

許久,他才低聲嘆道:“想你了。”

“嗯,我……也是。”

咚咚——

煞風景的敲門聲響起。

玖兒在門外戰戰兢兢道:“姑、姑娘……夫人那邊請你過去。”

她怕屋裏不該出聲的人出聲,一口氣不喘,突然揚了音調:“夫人身邊的劉媽媽就在這呢,她來接您,就在我旁邊站着呢!”

“就在我身邊”幾個字喊得格外用力。

王氏為何這麽晚了來找她?

她面露狐疑,驀地被人按進了懷裏。

門外有婢女和王氏身邊的媽媽在,一門之隔,她與一個成年男子在屋內緊緊相擁。

莫名生出了幾分禁忌的刺激。

謝汝甚至能聽到劉媽媽在門外說話,“哎喲玖兒姑娘,我這還沒耳背呢,小點聲喲。”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緩緩收緊,力氣大到能将她嵌進身體。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許是為了陛下的萬壽節,你去便是。”

“你……那你呢?外頭有人,你如何離開?”

男人笑了,“你的心上人若是這點本事也沒有,那便不必再想娶你的事了。”

“……什麽心上人,油腔滑調!”謝汝将他推開,紅着臉,背過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要去開門。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邊,回頭看,一口血差點吐出來。

沈長寄大搖大擺地站在屏風前,藏也不藏。

謝汝瞪了他一眼,手指點點他,警告他快些隐匿身形。

男人無奈地笑笑,無聲地說了句“好”。

謝汝将門打開,玖兒一下就竄進了屋,站到謝汝身邊打量,狀似關懷她是否需要更衣,眼睛滴溜溜轉着,視線在屋裏掃了一圈。

“姑娘,随老奴來吧。”

“好。”

謝汝再回頭,屋裏卻已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

謝汝到了正院,由丫鬟回禀後,便進了王氏的屋子。

一挑門簾,屋內的笑聲與談話聲霎時消失,安靜了下來。

謝汝早已習慣了這場景,仿佛她每到一處都有叫人安靜下來的功效。她面不改色走上前,朝着王氏福禮。

“母親。”

王氏臉上的笑意淡了,“來了。下月初二是陛下的萬壽節,屆時陛下會在前朝宴請百官,皇後娘娘在後宮也會擺宴,邀文武百官的家眷們共赴盛宴,你與我們同去,這幾日便準備起來入宮的衣服吧。”

謝汝錯愕地怔在遠處,“我……也去嗎?”

她記着,這樣的宴席她向來沒有參加的份,這還是頭次。

驀地回想起沈長寄才說過的話,難道這是因為他嗎……

王氏“嗯”了聲,擡了下手,有婢女捧了一匣子過來,她打開,亮出了裏頭的首飾。

“從前送你的那些舊了,這是今年的新款式,你們姐妹三人都有,壽宴那日莫要戴那些舊款式了。”

謝汝上前接過。

謝窈在旁邊悶不做聲。

交代完了事,王氏便叫謝汝回了,她與這位庶女實在沒什麽可說的。

人才一出門,謝窈便輕聲開了口。

“娘,為何叫她去,我當你方才與我開玩笑呢。”

謝二公子謝璋向來不喜歡那個二妹妹,附和道:“是啊娘,咱們回回出門都不帶那個悶葫蘆,白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從小見了我就沒好臉色,一點也不讨喜,她又是個養在外頭多年的,您帶她出去不怕給咱家丢臉嗎?”

謝窈微低了頭,半邊側臉隐在陰影中,瞧不清神色,她輕聲道:“上回她去百日宴,馮輕羅對她一通奚落,還有她生母那事——”

謝璋趕緊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叫她住口。

王氏掃了一眼噤聲的兄妹二人,不慌不忙,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才淡淡道:“說完了?”

兄妹二人不敢吱聲,都知道謝汝的生母是不可提的禁忌。

十七年前,謝父酒醉于秦樓楚館,與謝汝的生母有染。

煙花之地的女子原是不該有子嗣的,或許是偶然機遇得了廣寧侯的青睐,叫那女子起了攀龍附鳳的心思,她偷偷生下了謝汝,後又帶着孩子登了侯府的大門。

當時的廣寧侯已有正妻,乃是郦京城第一世家大族王氏。王家世代簪纓,祖上出過的首輔、太傅不知幾何,官至六部尚書或是各司主事的更是不勝枚舉,王氏出身高貴,如何能容忍丈夫與風塵女子有牽扯,更何況還多出個孩子。

昔年之事鬧得很大,甚至驚動了宮裏,這對母女無論是于王家還是侯府而言,都是醜事一樁。

這些年王氏不願見謝汝,府上衆人更是對這對母女能不提起便不提起。

謝窈想不明白,為何這次萬壽節如此盛大的宴席,要帶着謝汝去。

王氏揉了揉太陽穴,似是有些疲倦,輕聲道:“這次宴飲的名單是由首輔拟定,各家的子女不論嫡庶,全都要去,說是這樣才辦的熱鬧。”

謝窈一聽是沈長寄,臉微微泛紅,“可是娘,您應當是不願意帶她的吧……首、首輔他……他又不知我家幾個孩子,再說了,那日他在前朝應酬,管不了後宮的事啊。他又不知道。”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世子謝璮突然開口:“今日偶遇首輔大人,他破天荒地與我聊了兩句,說陛下有意在各世家中為三皇子尋一位才貌皆出衆的适齡女子為皇子妃。”

謝璮沒什麽表情地擡眼看着自己的胞妹,“他叫我帶着三個妹妹去。”

“三個”二字着重強調。

謝窈吃驚地回望,“他如何知道謝家有三個女兒?!”

他對自己家如此了解,難不成他也對她……

謝窈的臉愈發紅。

“他是首輔,更是玄麟衛掌權者,各世家有什麽事是他不清楚的?”

謝窈失望地“哦”了聲,也對。

三皇子是沈貴妃所出,與沈長寄是表兄弟的關系,如今是十七,比謝窈和謝汝都小一些。

門外的謝汝聽到此處,抿了抿唇,這才離開。

果真是他。

她回房的腳步愈發輕快,很快便回到了小院。她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撫了撫跳的很快的心口,忐忑不已。

有什麽可緊張的,或許他已經離開了呢。

他應該是離開了吧,畢竟公務那麽忙,還要避着藏在暗處的敵人,他能抽時間過來已然十分不易了,方才她離開,此去不知多久。

沈長寄該是離開了吧。

謝汝反複做着安慰,告訴自己若是開門未見到人也不許失落。

想是這樣想的,可當她推開門,屋內真的空無一人時,沮喪還是如期而至,落寞的情緒将她包裹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來了月事,身子不舒服,所以她的情緒起伏才會這般大吧。

謝汝垂下眼,反手将門關上。

玖兒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都這般晚了,也不知幫她把被褥鋪好。蓮月也學會偷懶了,不知道準備熱水,伺候她洗漱。

快到戌時,外面已經全黑,屋子裏連盞燈都沒有,黑黢黢的一片,讓謝汝的心也墜到了一口暗黑的窟窿中,令人壓抑的氛圍裏,黑夜滋生了更多的愁緒。

謝汝關上門,摸着黑坐到了床榻上,雙目無神地靠着床架,一言不發。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外頭的蟬鳴還在聒噪,叫得人心煩意亂。

小腹開始有了鈍痛的感覺,午後服用的藥劑失了效力。

無人記得她該服藥了嗎?

若是還在沈府時,沈長寄定會将她的一切都照顧得好好的。

她突然好想沈長寄啊。

奇怪了,明明從前在慈明寺生活時,這些事都是她自己做的,也沒見委屈過。

果然,由奢入簡難,她被沈長寄慣壞了,這才一個月啊。

沈大人,壞透了。

即便将她送回了謝家,也想方設法地叫她不得安寧,叫她總是惦念着他。

謝汝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着,耳邊突然闖入熟悉的低笑聲,随後她整個人又落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裏。

“又在氣什麽呢?”

謝汝被吓了一跳,心口怦怦地,心髒使勁地在胸腔跳着。

她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很快又放了松,不由得埋怨起來,“你躲在哪了,神出鬼沒的。”

沈長寄拍着她的後背,“我在房梁上,等你等得快睡着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瞧你一個人悶悶不樂的,有些稀奇。”

原以為她是在別人那受了委屈,可看了一會又覺得不像。

他目力極佳,借着淺淡的月光,将她失落的表情盡收眼底。

稍微思索便知是怎麽一回事,擔憂之餘,更多的是高興。

謝汝聽出他話中的幸災樂禍,擰了他一下,“你怎麽這麽壞!見我不開心,你就這般得意嗎?”

“是,”他厚顏無恥地承認道,“見你這般惦念我,我心甚悅。”

謝汝說不出話來。

她可不敢再說一句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以她對首輔大人的了解,定會再給她接一個“俱是肺腑”,到時羞窘的還是自己,與人比臉皮厚,她是自愧不如的。

二人又耳鬓厮磨了會,沈長寄還要回去處理公務,他看着她睡着後,又悄悄地離開了謝家。

……

很快,到了八月初二,萬壽節這日。

王氏特意叮囑過,叫謝汝同他們一起入宮,于是謝汝便沒有乘柳愫靈的轎子。

謝家的兩位公子早些時候與廣寧侯已經進了宮,前朝的宴會比她們早開始半日。

前朝的宴請是接受外邦使臣與文武百官的朝賀。而身份高一些的,與皇族沾親帶故的世家們,除卻前朝的,還會于結束後,到皇後娘娘辦的宴席上,與家眷會合。是以皇後辦的這場更似家宴。

有謝汝在轎中,馬車都變得安靜了。

王氏近年吃齋禮佛,心态平和了不少,見着謝汝不再冷目相對,卻也親熱不起來。

倒是謝窈輕輕柔柔地說道:“這些年你在寺裏,對京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到了席上莫要亂說話。”

謝汝默不作聲,只聽着。

“入了宮定要謹言慎行,好在你性子綿軟,若是無意沖撞了貴人們,好生賠個罪便是了。”謝窈一心為她道,“你也是侯府的姑娘,出門在外代表的是侯府的臉面,謹記莫要多生是非。”

謝三姑娘謝妗聞言側目看過來,謝汝倒是面不改色,從容地颔首,“記下了。”

謝汝與謝妗皆是庶出,但謝窈這話分明是只講給她一人,好似她一定會犯錯一般。

“大姐姐,一會兒我想跟着你,你入宮的次數多,認識的人多,懂的也多。”謝妗突然插話。

謝窈将耳邊鬓發挽起,溫婉地笑了,“成,帶上你。”

她說完以後用餘光瞟謝汝,見對方神色如常,她捏緊了帕子,又垂下了眸。

謝家與皇宮離得不遠,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

入了宮門,由小太監領着,穿過悠長的宮巷,抵達了宴飲的宮殿。

後宮的宴飲會在申時左右開始,先由教坊藝人進行表演,再由皇後娘娘向衆家賜宴。

整場宴席歌舞不絕,還有從民間請來的藝人表演戲耍雜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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