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那是沈長寄在替他的心上…… (1)

下午的狩獵正式開始。

楚隋安在衆人的擁簇下進了獵場。

大大的遮陽棚下, 太陽被阻隔在外面,一片蔭蔽下,柳愫靈正吃着糕點。

“嘁, 惡心。”

“什麽惡心?”七公主正巧趕到,聽了一耳朵, “表姐你吃壞東西了?”

“什麽我吃壞東西了, 是我眼裏進髒東西了。”柳愫靈陰陽怪氣道。

七公主太了解她了, 熟練地問道:“你又看到誰了啊?”

“喏,楚隋安啊, 回回都這般招搖, 家族也說不上顯赫,卻因為有個新受寵的貴人在宮裏頭,就這般放肆招搖,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出了皇太後呢。”

“是那個楚貴人?我見過她,長得好看, 說話也好聽,父皇近來都愛去找她。”七公主壓低聲音道,“不過我母妃不喜歡她, 說她妖裏妖氣的, 迷得父皇神魂颠倒, 近來愈發不愛料理朝務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住了嘴,說話點到為止, 畢竟這裏不是什麽私密的場合, 若是傳出去怕是好說不好聽。

七公主感慨道:“這位楚公子身邊伺候的人都長得不錯,比我宮裏頭的人強多了。”

柳愫靈冷嗤道:“那可不,他可是出了名的葷素不忌, 他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叫他染指過,跟那個趙同信一樣。”

“趙同信又是誰?”

“一個玩瘸了腿的纨绔子弟罷了,他可來不了這樣的場合,此刻不知在郦京城裏哪個逍遙地快活呢。”

謝汝自始至終緘默着,她眸色深沉,一直盯着早就到了的謝窈瞧。

直盯得謝窈渾身不自在,頻頻不安地望向她,才收回了視線,專心看着獵場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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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場很大,一幫世家公子進去了以後便開始往裏走。

“哎楚兄,上午怎麽沒來啊?”

“诶,楚兄定是又流連在美人帳裏,日夜操勞,自然是起不來的。”

有句俗話說得好,魚找魚蝦找蝦,烏龜配王八,楚隋安自然會和與他臭味相投的人厮混在一處。這些個纨绔子弟平日湊在一起,所談之事就那麽幾件,珍寶、美酒,和女人。

此時光天化日的,他們聚在一處,嘴裏不幹不淨,毫無顧忌是否有旁人在場。

魏承霖與謝思究在不遠處閑聊,謝思究耳力好,聞言緊皺了眉頭,“惡心。”

“表哥怎麽了?”魏承霖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恍然,“他們啊,向來如此。”

“你不許與他們來往。”

魏承霖笑了笑,“那是自然,我瞧不上他們。”

那群人中不知誰說了什麽,衆人哄笑成一團,口中的渾話說的愈發大聲,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他們似乎覺得有人關注是值得炫耀的好事。

楚隋安聲音漸漸變大,“說起絕色佳人,我午時在營地遇上一位。”

有人來了精神,“哦?是哪家姑娘?”

楚隋安眯了眼睛,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不知是哪家,從未見過她。”

“這可奇了,滿郦京還有楚兄不知名字的閨秀?”

“或許是人家向來深居簡出,所以未曾遇到過?”

“哎,可不是有一位,廣寧侯家那個庶女,幾個月前才剛回京的,楚兄也是才周游回京的,不知道她也是正常。”

“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萬壽節那日見她投壺來着,那腰身纖細,皮膚看着就滑嫩,手感肯定……嘿嘿,看着還特別好欺負。”

楚隋安回憶起女子那微紅帶淚的雙眸,輕聲感慨,“是好欺負,哭得多好看啊……”

“喲,怎麽楚兄見到人家哭啼啼的樣子了?嘿嘿,難不成你已經和她……”說話人擠眉弄眼,行為猥瑣。

楚隋安拉了拉缰繩,駕馬緩步前行,“早晚的事。”

他向前走了兩步,沒聽見後頭的人跟上,轉頭看去。

方才還肆無忌憚調笑的衆家纨绔此刻都耷拉着腦袋,一個個恨不得把頭紮進泥土裏。坐在馬背上弓着身子,畏畏縮縮,似乎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楚隋安的視線不受控地往旁邊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群人中最顯眼的人身上。

那人手握缰繩,背脊筆挺,身上帶着能震退一切的冷意,正漠然地看着他。

楚隋安後背霎時間漫上一層寒霜似的,冷的他渾身顫了顫。

這位首輔大人是何時出現的?不聲不響,吓死了人。

他僵硬地笑了笑,抱拳打招呼:“沈大人。”

強壯漂亮的汗血馬慢悠悠踱步過去,與背上氣度非凡的男子十分相配。

沈長寄淡淡瞥了他一眼,經過他時,從喉中擠出了一個低沉的“嗯”字,又漠然收回視線,擦肩而過。

他剛一離開,衆公子們紛紛松了一口氣,像是寒冰乍破,春意終于洩了出來。

氣氛再度活絡。

“沈大人太吓人了……”

“我們說的話不會被他聽到了吧?他會不會去我爹那告狀啊……”

“嗨,瞎說什麽呢?首輔大人日理萬機,哪有那個閑工夫,再說了你是誰啊?值得他去與你爹說?”就差沒把你是哪根蔥這種話說出來了。

倒也是,首輔大人雖位高權重,總有人上着巴結,但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從不曾與他們的爹有什麽來往,除了同僚和公務上的聯系外,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

這些人沒把這個插曲當回事,結伴朝着獵場深處走。

唯有謝思究擰緊了眉,低聲嘟囔了一句:“不對勁。”

“嗯?表哥?”魏承霖道,“你說什麽?”

謝思究對上魏承霖迷茫的眼神,猶豫了片刻,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與沈長寄共事多年,雖然從未真正窺探到沈大人的情緒變化,可方才那一瞬間的感覺總不會有錯……

沈長寄身上有濃烈殺意,雖然只有很短暫的片刻,那殺意便化為虛無了。

他看着騎馬走到近前的沈長寄,欲言又止。

對方淡淡睨了他一眼,眼神含着警告。

謝思究微怔,被他看了一會,率先扛不住壓,錯開了眼神。

“大人……”他弱着語氣,請示道。

沈長寄微微颔首,雲淡風輕:“走吧,要開始了。”

謝思究遲疑了下,“……好。”

上午謝思究負責內場的安全巡視,到了午後,沈長寄與他換了崗。

謝思究心頭一跳,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浮現。

這預感在他眼睜睜看着沈長寄跟着那群纨绔子進了叢林深處時,危機感漸漸落實。

“表哥,魂不守舍的,到底怎麽了?”

謝思究靜靜看着那些人消失在視線裏,緩緩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他也聽到了楚隋安那群人的話,自然也是知道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姑娘是誰。

這些人,為何偏偏就要去觸沈長寄的逆鱗呢?

“承霖。”

“嗯?”

“日子過得太安逸,就容易得意忘形,哪知死劫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啊……”

魏承霖無語道:“表哥,你現在說話我都聽不懂了。”

“弟弟啊,記住哥一句話,哪怕吃的再撐,也別輕易招惹瘋子。”

魏承霖:“……哦。”

他拽了下繩,朝着另外的方向離開,留下謝思究一個人在原地感時傷懷。

……

“哎楚兄!那有只鹿!”

咻咻——兩箭射出。

“好箭法!楚兄厲害!”

楚隋安得意地揚了下巴。

他家祖上乃是胡人,世世代代都是馬背上長大的,騎射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他沖小厮一擺手,叫人去拿獵物,怎料半路有人橫插一腳。

一只指節修長勻稱的手握住了小厮的手腕。

楚隋安側頭看向身旁,臉色有些難看。

“沈大人這是何意?”

沈長寄不知何時拍馬到了近前,與他并排,他連個眼神都沒分給楚隋安,只看了一眼平瑢。

平瑢意會,握着小厮的手上使力,小厮痛呼一聲,握着鹿角的手松開。

“抱歉,我家大人先射到的。”

“你胡說……”小厮本能懼怕此人身上的肅殺之氣,沒什麽底氣地反駁。

平瑢笑了笑,“諸位請看,這上頭只插着一支箭,是我們大人的箭。”

是玄麟衛特制的箭矢,與他們領來的統一的箭矢不同。

“咦,那楚兄的箭呢?”

小厮低頭尋找,從雜草叢中撿起一支箭,那箭自尾部到箭頭被人生生劈穿,顯然是先紮中獵物後,又有一支箭精準地命中了楚隋安的箭,将它一分為二,打落在地。

一時間,衆人的臉色都十分複雜,精彩紛呈。

楚隋安心口憋着一股氣,技不如人,他認栽。他冷着臉,沖對方一抱拳,拽着缰繩拍馬往別處而去。

“怎麽回事……沈大人不是向來不摻和的嗎?怎麽今日……”

楚隋安沒好氣道:“誰知道他如何想的,真是倒黴,走,換個地方。”

簌簌……

“噓……”

楚隋安眼前一亮,箭搭在弓上,凝神屏息,專注地标準着遠處叢林的一只野豬。

嗖——!!

在他松開手指之前,電光火石間,有一支箭先行射出。

聽聲音淩厲駭人,勢如破竹,帶着極強的威懾和力道。

楚隋安憤憤回頭,卻見距他們仍有段距離的地方,沈長寄悠然坐于馬匹上。

男子正利落地又搭了支弓箭,擡手指向高空,只眯着眼看了一瞬,似乎瞄也未瞄,随手一射。

一直體型碩大的鷹在空中盤旋了兩下,直直掉落下來。身旁的護衛連忙騎着馬去撿落在數丈外的獵物。

那群纨绔公子無一人敢吱聲,面面相觑。

唰唰唰——

又是十數箭連發,他就站在原地,将此處的獵物盡數捕獲。

身邊的護衛們紛紛去撿,而沈長寄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衆人,毫無留戀,轉身離去。

他走後,有人開口:

“這……他似乎并無與我們争鬥之心。”

只是因為恰好在此處,恰好有獵物,随手一射,恰好……搶了他們的東西。

楚隋安握着缰繩的手攥得死死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夠嗆。

“楚兄……哎!楚兄!”

楚隋安咽不下這口氣,夾緊馬肚,大喝了一聲“駕”,朝着沈長寄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留下的人犯了難,是追還是不追。

“壞了……”

“怎麽?”

有人哆哆嗦嗦指着二人離開的方向,“那邊……那邊是不是禁區?”

所謂禁區,就是劃定獵場範圍以外的地方。

每年狩獵都有一個劃定範圍,由玄麟衛的人負責圈劃,他們會圈出來一片相對安全的區域供王公貴族游賞圍獵,但超出這個範圍,便是危險未知的,通常外頭有一些更為兇猛的野獸,若是一不小心誤入了,就難辦了。

不死也得傷啊……

這些人都是酒肉朋友,沒人願意冒着生命危險進去找人。

“先回去報信吧,有沈大人在的話,應該好一些?”

“可你又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能遇上?要是楚兄落了單,豈不糟糕……”

“先去叫人吧!”

“……”

楚隋安跟着沈長寄的馬走,不知怎得,對方突然加了速,将他甩開。待他發現不對勁而停下的時候,已然晚了。

“王兄?趙兄?”

無人應他。

周圍遮天蔽日,叢林茂盛,連雜草都有半人高。

他迷失了。

吼——!!

幽谷間回蕩着猛獸的咆哮聲。

楚隋安兩股戰戰,不知所措。

他努力辨別着方向,可這裏頭到處都是一樣的,沒有路,更無法查看到來時的馬蹄印記。

他要完了,他悲涼地想着。

不管了,總不能原地等着。

楚隋安心下一橫,賭了個方向,駕馬狂奔。

“嗤——”

沈長寄騎着馬,慢慢悠悠從暗處走出。

真會選啊。

他眸光一沉,眉眼間的懶散漸漸散去,冷凝成冰霜。從腰間的劍鞘中抽出寶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為楚隋安準備了那麽多的選擇,偏偏要選這最兇猛的一條。是死是活,就留給天意了。

那邊衆人去找人救人,動靜鬧得很大,甚至驚動了成宣帝和女眷這邊。

“誰?”柳愫靈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誰死了?”

“楚隋安啊,就是表姐你才罵過的那個。”七公主剛從妃嫔那邊打聽完消息回來,“沒死呢,只說是他誤闖了禁地。”

“禁地?!他怎麽跑到那去了?!”

好家夥,真是嫌命長。

七公主長籲短嘆,“誰曉得他腦子出什麽問題了,一個人跑那鬼地方去作死。進了那個地方,只怕人是兇多吉少。”

那些人回來報信都将楚隋安是追着沈長寄而去的事瞞了下來,畢竟說起來,一是丢人,二是若刻意提起來倒像是挑撥一樣,誰也不願意為了楚隋安而得罪首輔。

柳愫靈笑得開心,“老天長眼,這也算為民除害了。”

謝汝卻品出一絲不對勁,“那禁地很容易闖嗎?”

柳愫靈搖搖頭,“不容易啊,因為很危險,所以都加了圍欄的,可能是時日久了,前幾日又下了場大雨,給沖壞了吧,前些年也曾遇到過這種情況,只不過當時沈大人發現了缺口後及時叫人堵上了。”

“也是該着這姓楚的倒黴,那地方叫人有去無回的,看他那一副虛耗過度掏空了身子的樣子,定是鬥不過裏頭的猛獸,可惜啊可惜……嘿。”

七公主捂着嘴,“表姐,你笑出聲了,莫要太張揚。”

雖然她也很開心。

她母妃受了楚貴人不少的氣,那人早上的時候還趾高氣昂地跑來母妃跟前炫耀,說陛下又賞賜了什麽什麽,母妃傷心了好一陣呢。

見着楚家人出意外,雖然幸災樂禍有些不好,但她忍不住啊。

惡人自有天收,這話不假。

那姐妹二人嘀嘀咕咕說說笑笑,謝汝卻憂心地蹙眉,她攥着手帕,手垂放在腿上,暗自攪着。

但願是她想多了,若真是他設的局,只盼他能平安歸來才好……

……

叢林幽谷深處,楚隋安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他方才先遇到了一條蛇,那蛇咬了他的馬,致使他摔落馬下,而後那蛇又纏上了他的脖子,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便跑了。

這是條毒蛇,那條胳膊很快失去了知覺。恰在此時,一只幼虎從叢林深處走了出來。

而後他的雙腿劇痛,痛地昏了過去。

再睜眼時,眼前一片模糊,他往腿部摸去,摸了個空,只觸到一片濡濕,粘稠而鮮紅。

他的腿……他的腿……

楚隋安雙目赤紅,盯着不遠處的兩條斷肢。

被虎咬斷了,那是他的。

眼前始終是模糊的一團霧,倏得閃過一道淩厲的冷光。

随後便是虎嘯聲,嘶啞且兇殘。

他意識模糊,掙紮着望過去。

一身利落勁裝的男子手起刀落,與虎纏鬥,他身形靈活,步伐輕盈,那虎本就重了他幾支冷箭,負了傷,沒糾纏片刻便倒了下去。

男人瞧準時機,揮劍刺入。

咚——!!

虎沒了呼吸。

沈長寄緩了緩急促的呼吸,走上前,刀法幹脆利索,剝了虎皮。

他将那虎皮裝進馬背上的布袋上,然後拎着劍,一步一步朝着倒在地上的楚隋安踏近。

“沈……沈……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響徹荒野。

楚隋安的右手臂随着劍勢外抛,落在了他那兩條斷肢旁邊。

血濺了沈長寄一身,有幾滴落在他白皙的臉上。他瞳色漆黑幽深,渾身是血,仿若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此人便是想用這只手碰她。

他淡聲道:“若不斬去,毒恐侵入心脈,到時性命不保。”

語氣平緩且冷淡,莫名地帶着鎮定人心的意味。

楚隋安疼得臉上毫無血色,唇被咬破,鮮紅的血從嘴角流下,眼淚和血混在一起,狼狽至極。

“是、是不是你……”

“公子是在控訴本官?”沈長寄将他拎上馬背,“若是我故意将你引入,又何必救你。”

楚隋安不願承認他說的在理,确實,他與沈長寄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況且确實是他将自己從虎口下救了出來。

怪只怪他自己,一時不服氣,一時沖動追了上去,致使迷了路,落得這般凄慘下場,又能怨的了誰?

只能道一句“自作自受”。

沈長寄把馬讓給了楚隋安,自己則拎着一把劍,劈斷遍地的雜草,朝着回去的方向,牽着馬往回走。

未等到禁區的出入口,就看到了前來尋人的兵衛。

玄麟衛的人将早已昏過去的人從馬上接了下來,放置在擔架上,擡了出去。

沈長寄牽着缰繩,跟在後頭。

事發突然,出事的是正受寵的楚貴人的娘家人,沈長寄自然要先去回話。

謝思究等在出口,見人出來,連忙迎了上去,他上下打量着男人,見他毫發無損,松了口氣。心落定後,這才神情複雜地看着他,“大人,可還好?”

沈長寄淡聲道:“沒事,楚公子意外闖入禁地,我将他從虎口下奪了出來。”

謝思究:“……”

好家夥,虎口奪人。

他這才看到馬背上被血浸透了的布袋,瞧見紮口初垂下來的半角虎皮,又長松了口氣,這回語氣輕松了不少。

“與虎纏鬥不容易,這過程中難免叫人受了傷,大人辛苦,我陪你去見陛下?”

“不必,你幫我把馬洗幹淨吧。”男人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髒了。”

謝思究:“……好的。”

沈長寄從獵場裏出來時,外頭聚集了更多的人。他疲于應付,徑自朝着成宣帝的方向走去。

他帶着一身血氣行走在衆人之間,心有靈犀一般,驀地朝某個方向看去。

直直地對上了一雙水潤澄澈的眸子,她正擔憂地望着他,似要起身朝這邊走來。

沈長寄微勾了唇,盯着她的眼睛,緩緩搖了下頭。他将右手虛握成拳,送到嘴邊,唇輕輕貼了下食指指節,又将拳頭靠在了心口的位置。

謝汝瞳孔微縮,心神一蕩,心底澎湃一片。

那心口的位置放的是她。

他隔着重重人海,将愛意傳達給她,這般隐秘的剖白只有他與她知曉。

怔忪間,沈長寄散了笑意和溫柔,走遠了。

徒留她一人心猿意馬,心口怦然。

**

因為出了事,下午的圍獵早早散了。

楚隋安被拖回來的時候不少人都看到了,那慘烈血腥的畫面一下吓昏了好幾個。

楚貴人哭昏了過去,成宣帝心疼得不行,早早地回了營帳,安撫佳人。諸位娘娘也疲乏不堪,各自回帳休整。

人心惶惶的,營地中消停了不少。

沒有上去圍觀的小輩女眷們受影響不大,不願留在帳中,自發地在營地內尋了個寬闊又安全的,且有守衛保護的地方,聚在一起,閑聊話談。

謝汝被柳愫靈拉了出去,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的地方。

“六公主,你手裏拿的什麽啊?”有人問。

六公主攤開手掌,一塊成色極好的玉石牌。

“這個啊,是我從母妃那要來的,你們瞧瞧,什麽叫玉中極品。”

玉石在衆女手中傳閱,有人發出驚呼:“這是華家的手筆吧?!”

“華家?!是那個臨芳華家?”

有人不明白,“怎麽了?很厲害?”

“那可不,華家做生意全看眼緣,管你是不是皇親貴戚,人家心情不好,你連門都進不去。”

“這……太誇張了吧?”

“诶,此言差矣,華家于先帝有恩,有先帝的旨意在,便是陛下也要給上三分薄面的。”

六公主得意地笑道:“不錯,正是華家的玉牌。”

坐在六公主身側的謝窈接下了話頭,“這玉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啊。”

“是啊,我母妃說她未出閣時便與華家交情匪淺,這可是華老爺子親手做的。”

謝汝聽到此處,神色微凝。

“我聽說華家的玉牌數量不多,只有幾個,可謂是物以稀為貴,貴妃娘娘真是福運傍身的人啊。”

玉牌……

謝汝看着那些人對着那塊玉牌寶貝又稀奇的模樣,亦生出幾分好奇。

柳愫靈瞥見她神色,拍了下手,把手裏的瓜果碎屑拍掉,走上去将玉奪走,“來借我瞧瞧寶貝。”

六公主急了,“哎!你小心點看!”

“嘁,我又不會給你看壞了,這般小氣。”柳愫靈沖她吐了吐舌頭。

“這可是寶貝,全京城也沒幾塊的,碰壞了你都賠不起!”

柳愫靈:“知道了知道了。”

都是一群年輕人,新鮮勁兒來的快去的也快,那半圈很快又換了個話題,唯有謝窈一直盯着她們這邊的動靜。

“來阿汝,看吧。”

謝汝對她笑了笑,“謝謝。”

“阿汝,我見你如此在意,可是有什麽玄機?”

玄機……倒是還沒有發現。

只不過她想起來蓮月與她說過,華老爺子所做的玉牌只有三塊,三個孩子一人一塊。

其中一塊在她的手裏,乃是華氏所贈。另外兩塊應該還在華家,那麽這一塊又是從何而來?

她翻看玉牌的正面,确實是罕見的獸面紋。

她皺眉思索着,悄悄從懷裏掏出了華氏的那塊。

“哎!阿汝!你也有啊!”柳愫靈低呼道。

兩塊的正面幾乎一模一樣,翻看背面,不同之處分明。華氏的這塊背面亦是獸面紋,角落處刻着個“瑜”字,而貴妃的這塊,背面光滑平整,無花紋,也無刻字。

如此看,貴妃這塊只能說是出自華家之手,但卻不一定是老爺子所刻,六公主或許只是在故意炫耀沈貴妃與華家的關系罷了。

柳愫靈将玉還了回去,拉着謝汝說悄悄話。

“阿汝,你為何這般在意那塊玉啊?”

謝汝嘆了口氣,“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貴妃娘娘與華家的關系……”

沈家人和沈長寄關系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仇。

華氏是她救的人,她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好,知書達理,溫柔知性,又極其聰慧機敏,她還将重要的玉牌送給了她,顯然就是知恩圖報的人。

可若華家與沈家關系很好,那麽她就不能再與華氏來往,更加無法用平常心對待對方,她手中的玉牌也該盡快歸還,說清楚才好。

與沈長寄處在對立面的人她都不想有過多的恩怨牽扯。

這段小插曲無人放在心上,一直暗暗觀察的謝窈握着那玉牌,計上心來。

日落時分,忽而刮起一陣涼風。

謝汝打了個噴嚏,鼻子有些酸澀。

“你回去添件衣服吧?”

“嗯,我去去便回。”

謝汝帶着玖兒回了帳子,換了身厚一點衣服,她餘光無意間瞥到床榻,枕頭的位置似乎與她走時不同了。

她冷凝了視線,彎下腰,将枕頭拿了起來。

那下頭躺着一塊不屬于她的東西,沈貴妃的那塊玉牌。

謝汝微勾着唇角,冷笑出聲。她的側臉冷淡又帶了些戾氣。

玖兒哆哆嗦嗦的咽了口水,一時間她還以為眼前站着的是首輔大人。

人的脾氣秉性果然是可以相互影響的,姑娘與大人相處得久了,她身上的某些溫和的氣質也變得淩厲起來。

外頭突然吵吵鬧鬧的,隔了老遠都能聽到叫聲喊聲吵作一團。

“奴婢去瞧瞧……”

謝汝擺了下手,“不必。”

她緊抿着唇,握着玉牌的手微微顫抖。

如此明了又拙劣的局,也只有謝窈那個蠢貨設計的出來。

她裹着厚重的披風,快步出了帳子,繞到帳後,輕聲說了句“出來”。

随後有一個穿着素色奴仆裝的護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

謝汝神情淡然,将玉牌給了出去,“去放到謝窈那裏。”

護衛抱拳,沉默地又消失了。

謝汝轉身回了帳子,将披風扔回架子上,吩咐玖兒倒杯熱茶,然後坐了下來,慢悠悠地捧着茶喝了起來。

坐等好戲開場。

謝窈果然沒叫她失望,這茶只飲了一半,謝窈就帶着一幫人來到了她的帳前。

“最後一個看玉牌的人就是你們,現在東西沒有了,肯定是你們拿走的!”聽聲音耳熟,應該是六公主身邊的人。

柳愫靈氣得險些升天,“你放屁!那東西我早就還回去了,謝窈,我可是親手交給你的!”

謝窈溫溫柔柔地打着圓場,“是了是了,柳姑娘是塞了東西給我,那會我也沒仔細瞧就放起來了,可你看我這……”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牌,大小與那塊很像,但不是那塊,若是一時疏忽,倒是容易被人蒙混過關。

“你怕什麽,找她問問罷了,若是拿錯了就交出來,她沒做虧心事,怎麽不能叫我們查一查?”

說着就撩開門簾闖了進來。

“喂,是不是你拿了六公主的玉牌?趕緊交出來。”

謝汝淡淡掃了她一眼,認出了是那日萬壽節找她茬的女子,“不是。”

“嘁,那得搜過之後才知道,小偷可不把字寫在臉上,搜!”

柳愫靈急得推了對方一下,謝汝将柳愫靈拉開,安撫她,搖了搖頭。

一幫宮女将謝汝的住處翻了個底朝天,卻什麽也沒找到。

謝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徑自沖到謝汝的榻前,翻來覆去找了半晌,什麽都沒有。

“怎會……”

“姐姐,怎會?何出此言啊?”

謝窈臉色瞬間變白,她知道了!!

門口突然插進一道冷淡的男聲:

“為何都聚在此處?本官還以為出了刺客。”

“沈大人……”衆人看到全副武裝的衛兵,都吓得連連後退,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沈長寄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此刻穿着黑色的常服,領着幾名玄麟衛走了近來,在衆女臉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謝汝的身上。

他放柔了語氣,輕聲問:“發生了何事?”

謝汝沖他福身,“公主的玉牌失竊,她們說在我這裏。”

男人的神色立刻冷了下去,“那可找到了?”

“未曾!”柳愫靈憤憤道,“一個個指着阿汝說是小偷,無憑無據卻好像深知真相似的!”

“可是她是最後接觸那玉牌的,不是她拿的又是何人?”人群裏有人反駁。

男人沉默了會,點了點頭,“既如此說,便都有嫌疑,來人,将這些姑娘們的營帳都搜查一遍,一個都不要漏掉。”

六公主沖了過去,語氣不善,“表哥,你這是何意?她們都是我的朋友,你怎能懷疑她們?!”

“你可知還有‘監守自盜’一詞。”他不欲再與衆人糾纏,擡手一揮,身後跟着的一衆玄麟衛有秩序地退了出去,奔向各個帳子。

“本官執掌玄麟衛,便要護衛所有人的安危,既是貴妃娘娘的東西,想必十分貴重,捉拿賊人,一時都拖延不得。”

六公主想起她母妃還不知玉牌遺失,一時間也變得惶恐起來,她指望着沈長寄趕快幫她把東西找回來,便不再吭聲。

可沈長寄見她不說話,卻沒打算放過,“公主似乎會對偷盜之人嚴懲?”

六公主猶豫起來,原先以為是謝汝偷了東西,她自是十分惱怒,确實說過會重罰。但謝汝這裏沒有……

她的目光掃過現場的人,咬了咬牙,“罷了,尋回東西要緊。”

她不是蠢貨,自然瞧出這一出是有人故意栽贓。

不出片刻,有玄麟衛回禀,從謝窈那裏搜到了東西。

六公主陰沉着臉,拿了玉牌便走,謝窈顧不得去看旁人的眼神,臉色蒼白地追了上去。

主角都已離去,剩下湊熱鬧的和煽風點火的也一股腦湧了出去,她們後頭跟着一起往外走的手握刀劍神色肅穆的玄麟衛,誰也不敢往回看。

柳愫靈沖謝汝眨了眨眼睛,拉着玖兒一塊随着人群往外走。

方才還擁擠的帳內,只剩下了兩個人。

沈長寄走到她面前,将她擁進了懷裏。

**

夕陽西沉,晚霞漫天。

衆人收拾好了情緒,圍坐在篝火旁。

許是六公主和謝窈鬧掰,二人沒坐在一處,謝窈與謝璋兄妹二人圍着一團篝火,謝璋似乎在低聲說着什麽。

謝汝望着自己面前那堆燃地正旺的火焰,那火苗正肆意無情地吞噬着白日沈長寄打來的獵物。

這些獵物自然又是以謝思究的名義送到柳家的

“你們二人可真有趣,地下戀情玩得樂此不疲啊。”

火光映在謝汝的臉上,叫人分不清有幾分紅暈是羞赧。

她還未回駁好友的調侃,便聽旁邊謝窈的聲音傳了過來。

“二哥,這兔子肉可還美味?”

“有些柴了,不好吃。”謝璋嫌棄道。

謝窈有些可惜道:“哎,外表好看又有何用?毛發再光亮再潔白,活着也是玩物,若是死了,連食客都不會瞧上它一眼。”

“阿窈,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謝璋聽不懂的,謝汝卻字字句句聽的分明。

小兔子已然被她埋了,謝窈手裏烤食的那一個定然不是她的那只,謝窈這麽說就是在惡心她。

謝窈和六公主因玉牌之事心生隔閡,她心中不痛快,便把氣都撒在她這裏。

“阿汝……哎!阿汝!”

謝汝冷着臉,走到謝窈身邊。

謝窈:“你做什麽?”

謝汝沒什麽表情道:“跟我出來。”

謝窈心中很是不平,窩了一肚子火,去就去。

二人朝着無人處走,篝火漸遠,黑暗漸漸将二人籠罩。

謝窈問:“你要說什麽?”

謝汝冷笑了一聲,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二位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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