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風寒

當夜下起了小雨, 謝汝頭昏腦脹,直到過了子時都沒睡着。

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不知為何, 沈長寄今夜沒有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今夜在忙些什麽呢?

如今算是與謝窈正式翻了臉, 這樣也好, 事兒推着人走, 省得她再提心吊膽的。只等到秋獵結束回了京,她便想辦法脫離謝家的控制, 到時候謝父謝母都無法再逼迫她做什麽。

黑暗中, 謝汝從枕側的帕子下頭摸出一塊觸手溫涼的玉牌。

華家……華家……

從衆人言辭中對華家的推崇和讨好來看,華家或許可以幫她擺脫掉一個大的危機。

或許這便是老天冥冥之中給她的指引。

“阿嚏——”

床帳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玖兒舉着一小支燭燈, 輕聲說道:“姑娘?”

謝汝“嗯”了聲,鼻音濃重。

“哎呀, 姑娘是受涼了吧?”玖兒連忙将燭燈放到桌上,去燒了壺熱水,“定是晚間那會兒折騰的, 姑娘冷不冷啊?”

“還好……咳咳……”

涼風秋雨, 加上白日攢了不少火氣, 謝汝病倒了,好在她本身會醫,自己清楚自己的狀況, 并不礙事。

喝了熱水, 又叫玖兒從包裹裏找出驅寒的丸藥,服用過後,玖兒又給她多加了一床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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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将床幔放下, 将榻上的人遮掩嚴實,帳子外便有人低低咳了聲。

玖兒耳朵尖,瞬間便分辨出那人的聲音,渾身一激靈,連忙跑了過去。

她警惕着将簾子挑了起來,看請來人,連忙行禮,“大……”

“噓——”男人渾身都沾着水汽,衣袍下擺更是濕了徹底,他低沉的聲音混在細密的雨聲中,模糊中帶了幾分沙啞,“她可睡下了?”

“姑娘受了些涼,才剛……”話說到一半,被帳內的人打斷。

“玖兒,是他嗎?”

玖兒噤聲,一錯神的功夫,男人便挑簾走了進來。

他走到帳中,帶起了一陣飽含濕氣的風,腳步頓了頓,怕将寒氣帶給她,于是緩了步子,慢慢踱步到榻邊。

“這麽晚?”謝汝伸出了一只手,從圍幔下頭露了出來。

沈長寄半蹲在榻前,微潮的手握了上去,掌心炙熱。

“睡吧,看一眼你我便回去了。”

雖是這樣說着,他卻脫下了被雨水打濕的外袍,挂在了架子上,一副要在這待到天亮的架勢。

謝汝:“……”

她餘光瞥見玖兒從門邊抄起一把傘,利索地溜了出去。

“……”

她隔着半透明的幔帳與男人對視,許久,率先敗下陣來。

無奈道:“上來吧。”

“好。”

他應得痛快,似乎只在等她松口,等了許久。

謝汝悄悄往裏挪了挪,想給他分出半邊的被子,不料男人卻将她的被子掖了回去,塞得更加嚴實。

他解釋道:“我身上潮氣重。”

本就受了風寒,若是再從他這沾了涼氣就不好了。

“不蓋被子你也會受涼的。”

沈長寄道:“不會,我身體好。”

話音落,他身子前靠,隔着兩層被子,将人摟在懷裏。

她見他堅持,便不再執着。

她心裏一直惦記着方才琢磨了好久的問題。

于是問道:“沈家與華家是什麽關系?”

沈長寄疑惑地“嗯”了聲,聽她細細道來白日的事。

“華氏的玉牌在我這裏,她欠我一個承諾,必要時刻,或許可以幫我們。”

沈長寄笑道:“你擔心我會不高興?”

謝汝的臉有些熱,艱難地挪了挪身子,拱到他懷裏,蹭了蹭他下巴,輕聲道:“你與沈家有仇,那便是我與沈家有仇,我不想開口尋求與沈家人交好的人幫忙。”

沈長寄低聲笑了好一會,又思索了許久,才道:“應該沒什麽關系,我不曾聽說過她們有來往。”

不曾來往……那沈貴妃的玉牌是從何處而來的?

不過沒關系就好。

不知為何,謝汝松了口氣,有些慶幸。了卻一樁心事,有些困了。

原本毫無睡意,可也不知怎的,他一來,往她身側一躺,屬于他的味道漸漸将她包裹,困意反而在這一瞬間洶湧地席卷而來。

半夢半醒間,她突然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嘆:

“說什麽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小沒良心,将我置于何地?”

“你想如何我便任你如何,只願你能恃寵而驕,莫要對我客氣……”

聽着他的抱怨,她好想擡起手臂回抱他,亦好想開口再跟他說點什麽。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麽都睜不開,意識混沌,她沒來得及回應,便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及至天亮,雨還未停,各家都在自己的帳中休整,。外頭除了雨聲,便是偶爾路過的兵士的腳步聲,再無人吵鬧打擾,于是謝汝就這樣安安穩穩地睡到了正午。

睜開眼,她只覺鼻間堵塞,喉嚨微微發癢。

她開口的聲音也有些啞,“幾時了?”

“姑娘醒啦,快到午時啦。”玖兒守在爐火邊,手裏的扇子慢慢扇着火,“柳姑娘派人傳話來,說姑娘你醒了後便過去用午膳吧。”

“嗯。”

謝汝撐着床榻起身,擡手用手背試了試額頭的溫度,好在只是有些傷風,并未發熱。

此次秋獵雖也有太醫跟着,但到底不太方便,藥材有限,還是不要生病為好,不然麻煩得很。

謝汝起身換了衣服,梳洗過後,撐着傘去了柳家的帳子。

一進帳,便見到裏頭的人忙亂做一團。

只聽柳夫人哭哭啼啼,“都怪我,我不該帶他來的,他還這般小,我帶他來這秋獵做什麽啊。”

謝汝走了進去,“這是怎麽了?”

柳愫靈正站在床邊安慰柳母,一見謝汝像是見到了救星,“阿汝來得正好,我家小團子病了,你來給看看吧。”

“咳咳……好。”謝汝從懷裏摸出一條長絲帕,系在腦後,将口鼻遮擋。

柳愫靈擔憂道:“聽說你病了?”

“一點小風寒,不妨事,我來看看。”

謝汝的心思都在小團子身上,一時間也沒注意柳愫靈說的“聽說”,她走到榻邊坐下,手指搭上小娃娃的手腕,“有何症狀?”

柳愫靈連忙道,“發熱了,而且吃的東西全都吐了。”

“無大礙,應是氣溫驟降,加之水土不服,腸胃有些受不住了,我正好帶了些藥,叫玖兒拿些來。”謝汝把頭別向一邊,輕咳了一聲,才轉回來道,“他還小,不能給他用藥勁過于霸道的湯藥,多飲水,吃些清淡的東西,莫要受涼,有個兩三日就好了。”

玖兒聞言連忙折回去拿藥。

“好阿汝,多虧有你。”柳夫人眼眶紅紅的,眼底一片青色,顯然熬了一夜未曾安眠。

“下回可以早些來找我。”謝汝站起身,往外走,遠離了人群。

柳愫靈拉着她到了一邊,面露難色,壓低了聲音,“阿汝……我……我早上去找你,正巧遇上……哎,你和他怎麽回事啊?”

謝汝的臉唰地紅了,白色絲帕擋住了她的臉和耳朵,但卻擋不住脖子。

柳愫靈看她一紅便紅到脖子根,心底的陰霾散了不少,撲哧一笑。

“我……我們沒什麽的,你、你別誤會。”她磕磕巴巴地解釋。

柳愫靈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自然知曉,我什麽也沒說啊,你有分寸的,就是不知那位忍不忍的住……”

謝汝:“……”

柳愫靈閱話本無數,什麽離奇怪誕的故事沒見過,謝汝是她至交好友,她可不能坐視好友受委屈吃虧。只不過現在看來,二人應當是什麽事都沒有,她心裏倒是對沈長寄又改觀了幾分。

“你說你來過了?”謝汝一想便明了,“他将你攔下了?”

柳愫靈點了點頭。

“這個人!”謝汝鼓着腮,氣呼呼地。

這個不幹人事的沈長寄。

“你也別怪他啦,我聽他說你病了,所以就沒打擾你。”

謝汝奇怪道:“随行的不是有禦醫?他們人呢?”

“呵,都被妖精叫走了。”柳夫人勞累一夜,被嬷嬷攙扶起來,臉色十分難看。

謝汝迷茫地看過去,柳愫靈嘆了口氣,道出了緣由。

楚隋安重傷在床,理所應當派禦醫診治,楚貴人心疼內弟,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陛下憐惜美人,大手一揮将四個禦醫都派到了楚隋安身邊伺候,日夜守着,也不輪崗,全都待命侯在那,便是貴妃也沒有過這般待遇。

“那還有個禦醫呢?”她記得随行的禦醫共五人。

柳愫靈瞥了眼生悶氣的親娘,無奈道:“陛下擔憂楚貴人憂思過度,便撥了個人侯在楚貴人身邊照料。”

照料……

尋常的照料由宮人來便可,一個貴人能勞動禦醫随時候命……

謝汝:“……是貴人身子不适嗎?”

“她能有什麽病,她好得很,我看就是想叫所有人都圍着她轉。”門口一怒氣沖沖的女聲傳了進來。

“明妃娘娘。”衆人行禮。

“我來看看小團子,怎麽樣了?”明妃亦是一臉倦容,她才從陛下那鬧完一通,被成宣帝三哄兩哄給糊弄了出來,“我沒将禦醫要過來,對不住……”

柳夫人嗔怪地斜她一眼,“這是什麽話,我還能怨你不成?要怪也只能怪……”

她及時住了口,嘆了口氣。

又能如何呢,只能說成宣帝這些年愈發昏聩了。

“姨母,多虧了我們阿汝懂醫術,小團子已無大礙了。”柳愫靈一臉得意,仿佛救了人的是她自己一樣。

明妃面露喜色,“那便好那便好,這位……”

“臣女謝汝,見過娘娘。”謝汝恭順地行禮。

“哎哎,好孩子,”明妃忙拉過她的手,笑容明媚,狹長的眼尾上挑着,又妩媚又嬌俏, “沒想到你還會醫,真是秀外慧中。”

她上下打量着謝汝,越看越滿意,難怪柳愫靈成日在她這誇獎謝汝這也好那也好,如今一見,确如嬷嬷所言,是個伶俐的妙人。

“娘娘謬贊。”謝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團子與我亦有緣分,況且我是阿靈的好友,此事定然要管的,幸好臣女能略盡綿薄之力。”

“好孩子,好孩子。”明妃笑道,視線停在她的臉上,“你這面紗是為何?”

謝汝忍着喉間的癢意,“昨夜間受了些涼,恐會傳染旁人,故而遮面。”

“那可要好好休息,外頭還下着雨,嬷嬷,回頭把我那件銀狐輕裘毛鬥篷拿給謝姑娘。”

“謝娘娘惠賜。”

說到受涼……

明妃突然微蹙了眉,猶豫地看了柳母一眼。

不愧是親姐妹,柳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親妹妹的眼神。

微挑了眉,将謝汝的手從明妃手裏拉了出來,自己握在掌心,故意為難她:“你這是要與我搶人?”

明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這……這不是蘭妃姐姐的頭疾又犯了,我本想着看完了你們,就去陪着她呢。”

柳夫人也皺眉,“蘭妃的頭疾……”

“你也知道,她最不願争搶,她說那是老毛病了,自己難受忍忍就好。她那個性子……唉,只要能撐着,就萬不會跑去陛下那撒嬌哭鬧,她不争,我得替她争啊。”

“後宮的女人……”柳夫人神色哀傷。

不管從前如何受寵,不管家中勢力如何,只要入了宮,便一腳踏進了半生孤苦。

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謝汝默默想着,後宮這些女子,各有各的悲哀。

沈貴妃算計了半生,什麽肮髒的手段都使得,如今不還是一樣輸給了新人。

明家勢大,明妃娘娘這般美豔動人,卻也只能黯然落淚。

“阿汝,你去看看蘭妃娘娘吧。”柳夫人道,“阿靈也一起去瞧瞧,替我問候她。”

柳愫靈和謝汝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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