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今天一下午, 寧酒都在跟錢佳杏聊天。
彼此交流學習方法,分享小說漫畫電視劇,聊互相的日常生活, 兩顆腦袋湊近了, 時不時傳來幾聲歡快的笑聲。
以往課間,寧酒十次至少有六七次喜歡往後面轉。
今天下午一次都沒回頭。
顧暮遲盯住前方的人,神情莫名不爽,什麽話聊得那麽開心,不能跟他說嗎?
坐他旁邊的盛文斌渾身一抖,今天的空調怎麽這麽冷, 他披上校服外套,起身提高空調溫度。
滴滴滴幾聲過後,旁邊的同學頓時不樂意了。
“喂, 盛文斌, 你要熱死我們。”
盛文斌扶了扶眼鏡, 語氣帶着商量的意味:“我冷,就高兩度。”
寧酒聽到後方的動靜, 随意往後瞥了眼,正對上顧暮遲沉沉的眼神,他馬上收斂住了那股不明情緒,下巴揚起, 似笑非笑:“舍得回頭了?”
寧酒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裏惹到他了。
當做沒聽見,轉過頭去。
椅子底的橫杠被他踢了一下。寧酒忍了忍,繼續跟錢佳杏聊天。
過了幾秒, 又被踢了一下。
她脾氣還不錯, 但對顧暮遲的忍耐度慢慢降低了不少, 主要從小到大這人的情緒,跟天邊的雲一樣捉摸不透。
沒等他開口,她已經忍無可忍地回頭:“你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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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略微前傾,欠欠地說:“哦不好意思,腿太長收不住。”
跟平時的樣子有些不一樣,眼珠漆黑,偏着頭,略顯不正經。
這都第幾次說關于腿的話題了。
打籃球強調一次她沒長腿,課間又要強調一次他的腿太長。
寧酒覺得至于麽,一天提這麽多次,優越感太強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微笑:“嗯,你腿長。”
他挑了下眉,正要厚顏無恥承認。就聽她不快地說:“我知道自己腿短了,你不必老提醒我這個事實。”
“……”顧暮遲覺得自己被蓋了一口大鍋,“我沒說?”
他不肯承認。
也對,确實沒直接說,但是……
“你用行動表示出來了。”寧酒小聲嘀咕,“腿長了不起,哼。”
寧酒氣來得快消得更快,畢竟在他身邊,沒點情緒處理能力,一般人還真待不住。
放學後,兩人到家大概五點多。
天還沒完全黑下來,這個季節,通常六七點,天甚至還亮堂堂的,像一層發光的灰藍色布罩。
一路上,寧酒走在他偏後的位置,盯着他不斷邁動的長腿,心想,哎,她的腿要是能再長一截就好了。
她的身高一米六五,女生間正常水平,可走到顧暮遲身邊,對比過于慘烈了。
這麽一想,她越走越慢,遠遠跟着他。
等顧暮遲察覺的時候,她離他至少七八米遠。他頓住腳步,朝後面喊:“快點,沒吃飯?”
寧酒不管他,按照正常的速度走路,顧暮遲不耐煩往回走,拽着她袖子往前。
“天熱,你想中暑?”
寧酒反擊:“那你自己走快點,別管我。”
“萬一你暈倒了。”顧暮遲低眸,忍不住笑,“我這不是還得給你打個急救電話。”
寧酒:“……”
夠狠。
到家門口,又往上爬了三層樓。
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顧暮遲率先拿出鑰匙開門,寧酒低頭跟在他身後,前面的人停下來,她還在往前。
腦袋磕到他堅硬的脊背。
“寧酒。”他轉過身,靠在鞋櫃上,無語地提醒,“你家在對面。”
寧酒摸了摸額頭,往客廳看了一眼,沒人。
顧暮遲站在玄關處,還在看她。
她說:“我在你這寫作業。”
寧酒偶爾呆在他房間,等吃晚飯,才回到家。
顧暮遲習以為常,嗯了聲。
客廳布置簡潔,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每周進行一次大掃除,天天進行通風,裝修風格比較簡練,光禿禿的藍色沙發,沒抱枕,沙發牆挂的一張長方形壁畫,其他地方幾乎沒裝飾物,整體環境舒适清爽。
廚房一眼望去,光線明亮整潔。
看上去不太燒飯。
家裏陳建經常來去無蹤,他一個人懶得開火,小區外餐館林立,習慣去外面吃。
寧酒脫了鞋,從櫃子裏取出一雙女用拖鞋,這雙鞋她用很多年了。
視線仍看着顧暮遲,他胳膊往上擡,拎起書包随手丢到沙發,然後,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可樂,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安靜的客廳,響起幾道濃厚的翻譯腔調,與此同時,滴一聲響起空調運轉的噪聲。
寧酒走到他旁邊,他眼睛仍注視電視,左手拎起可樂,擡高送到她眼皮底下。
聲音懶洋洋的:“喝。”
剛太陽底下走了一段路,寧酒額頭滲汗,氣喘籲籲,此時迫不及待掰開拉環,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
涼意從頭到腹部,渾身清涼舒爽。
寧酒往沙發上癱倒,仿佛一只被烤焦的鹹魚,一動不動。
“還躺着?”過了五分鐘,顧暮遲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提醒,“不是說了來我家寫作業?”
寧酒的手指堅強地挪動,似乎要撐起沉重的身子,努力片刻,她又往回倒,睜着眼睛望天花板,放棄掙紮。
顧暮遲的目光掠了過來。
少女的校服被壓出了數道褶皺,纖長的腿乖巧安靜地并在一起,斜靠沙發背,膝蓋上方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肌膚。
他喉結滾動,忽然間眼睛有些挪不開。
過了一會,強行讓視線回到電視,講解員神情激昂地拔高聲音,他什麽都聽不清,只感覺到口幹舌燥,往喉嚨大口灌可樂。
寧酒奇怪地看了他幾眼。
他視線下垂,遮掩自己的情緒,很快冒出一句:“你真懶。”
???
聽到這話,她不服氣了,立即垂死病中驚坐起,
“什麽嘛?你不也一樣?”
接下來,跟他一起看了半小時電視,邊看邊鬥嘴,後來實在鬥不過,寧酒落敗,去卧室寫作業了。
走進房門的一剎那,門外的電視聲似乎弱了幾分。
她沒關門,埋頭用功。
寫着寫着注意力偏移,頭悄悄地偏了偏,從大開的房門往外看,顧暮遲面無表情,電視裏歡笑聲陣陣。
只有戳到了笑點,他才格外吝啬地牽起唇角。
笑容轉瞬即逝。
還維持不到半秒的時間。
寧酒手托下巴,觀察他弧度完美的側臉,思緒拉到了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當中。
并且,有意識地,暫時忽略了他惹怒她的行為。
放大了某些讓人高興的瞬間——
為了她與王闵軒打架,被向月老師叫家長。
去醫務室上藥,十秒鐘暧昧不明的對視。
打籃球不小心的觸碰,他輕輕揉了下她腦袋。
……
有時候一件事發生,瞬間心動,事情過去後,仍然能在心底留下那一剎那的感覺,并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尤其這些事積累到一塊,如同瘋狂往蛋糕粉裏加糖加蜂蜜,發酵時空氣裏填滿了甜美的味道。
她的唇角産生了自己的意識,無聲彎起,深深的、深深的笑。
一個人傻乎乎笑了很久,她意識到自己思緒又拉遠了,用力深呼吸,将注意力回到作業。
窗外的大樹投下了斑駁的陰影,蟬鳴聲如伴奏音樂。
一個坐沙發看電視,一個在他房間寫作業。
希望時光能永遠停留到這一刻。
天漸暗,小區裏陸陸續續有人回家,車倆軋過泊油路。正值下班高峰期,飯菜的香味從窗戶鑽進來。
手機倏地一亮,喬曉霞發來一句消息:【你在暮遲家?吃飯了。】
寧酒打字:【好,我馬上回家。】
把手機塞回口袋,書包背到肩膀,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開門聲,以及毫不收斂的關門聲。
寧酒腳剛踏出房門,兩手握住書包帶子。跟陳建打了個照面,她腳步頓住,禮貌地打招呼:“陳爺爺好。”
陳建今天又去打麻将了,這一路走回來,臉皮曬得發紅,聽到寧酒的問好,随意朝她點了點頭。
顧暮遲還坐在沙發上,視線轉向寧酒,“回去了?”
她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顯而易見,是要回家吃飯。
然而,寧酒瞄了一眼陳建,然後,一屁股坐到顧暮遲身邊。
顧暮遲:“?”
寧酒:“誰說我回家了,家裏還沒開飯呢。”
顧暮遲垂眸瞥了她一眼,搞不懂她在想什麽。
陳建自顧自往自己房間走,走到一半,顧暮遲對他輕描淡寫說了句:“明天老師讓家長去學校一趟。”
像在談論天氣般,理所當然而又漫不經心的語氣。
此話一出,原本還算平靜的氣氛陡然變化。
空氣仿若凝固。
陳建腳步頓住。
寧酒的背挺得更直了,手指揪住褲腳,揉成一小團。
陳建将老式的蒲扇重重丢到旁邊的餐桌上,眼神十分冷漠:“你犯什麽錯了?”
“和同學打架。”顧暮遲腿擱到茶幾上,眼神同樣冷淡。
外面天熱,陳建心浮氣躁,老邁的身體渾身不爽利。本來想劈頭蓋臉罵他一頓,一看旁邊還坐了個寧酒,到嘴巴的髒話就吞了下去。
陳建活了這把年紀,教育方式老舊又頑固。但也懂家醜不可外揚,沒當過外人的面罵他。
他臭着張老臉回房,門關得震天駭地。
客廳只有電視發出微光,兩個人在黑暗中互相看着對方。
處于休息段的空調突然再度運轉,發出咔噠一聲,冷氣撲面而來。顧暮遲頭微微仰起,“六點四十分了。”
六點半,是寧酒家一成不變的飯點。
距離六點半,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顧暮遲看着牆上的挂鐘,窗戶外筆直的路燈,斜投下幾縷昏黃的光線,他長時間注視牆上的挂鐘,明顯在走神。
寧酒動了動唇,有些擔憂:“真的沒事嗎?”
“嗯。”他看向她,聲音低了幾分,“沒事。”
翌日中午。
兩名家長準時抵達辦公室。
教室內,周圍的同學傳來交頭接耳的動靜。
“我還以為沒事了呢,班主任跟以前一樣喜歡請家長。”
“王闵軒不是第一回 了吧,我聽人說,他爸不是個善茬,所以教出這麽個刺頭完全不奇怪。”
“……”
四面八方的閑聊,寧酒不安極了,暫時分不出心神看書。
腦子裏想象出一副他弱小可憐又無助,被副校長和陳建拎起耳朵一齊教訓的樣子。
她愈發坐不住了,教室已經開始上課,她趁老師轉身寫公式,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寧酒平時守規矩,第一次做這種出格的事,胸口像揣了只兔子。
一路上,她警惕觀察四周,如臨大敵,生怕突然冒出個教導主任,把她拎回教室。
好在離辦公室不遠,一切順利。
寧酒躲在門邊緣,往裏面快速瞥了一眼。
想象中的可憐無助的當事人,此時正冷淡垂着眼,兩手環在胸前,身體站得筆直,像一顆不被狂風暴雨吹倒的松樹。
他表現坦然自若,身高比在場所有人都高,不像在接受審判,而像他在審判別人。
“……”
是她多慮了。
向月老師的旁邊,站了個頭發斑白的男人。寧酒注視男人的背影,這人好像在哪裏看到過。
中年男人說:“向老師你把事情經過說一下。”聲音也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似乎想起了相關的記憶,她睜大眼睛,這不是副校長嗎?
都驚動副校長了,寧酒心裏像壓了快石頭,格外沉重。
王闵軒家長遠在外地,副校長聽說了這件事,代替他爸媽來了解情況。
他認真聽向月陳述事情的經過,不時嗯一聲,點點頭,然後,嚴峻的目光落到王闵軒的身上。
“也就是說,你推了班裏的女同學?還差點讓她摔倒受傷?”
到底是學校領導,他的每一字都緩慢有力,語氣不怒自威。
放到一般學生上,面對位高權重的校領導,早吓得話說不出來。
王闵軒跟這位副校長沾親帶故,自然不怕。
而顧暮遲也不像是緊張的樣子。
副校長皺眉:“問你話,你不答,打算用沉默來應付我?”
“那她不也推了我一把。”王闵軒被人拆穿,馬上找借口反駁,“我推回去怎麽了?”
說話時,靠在牆上,渾身軟得像沒骨頭。
聽到這話,顧暮遲站那笑了。
所有人順着聲音看了過來。
他完全沒有半點無所适從,穿着幹淨的校服神情淡定,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劉志。
似有若無的嘲諷。
這種打量人的态度,讓王闵軒超級不爽,他腿站直了些,握緊拳頭,憋着一股勁瞪他。
“你踏馬笑什麽?”
“張口就來。”顧暮遲呵了聲,眼神輕蔑地又掃了他一遍,“誰知道她那小身板,輕輕撞你一下,你就跟那軟骨頭似的搖搖晃晃。”
不帶任何髒字罵人。當着老師和家長的面,顧暮遲态度格外張狂,簡直沒把任何人放眼裏。
寧酒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你他媽什麽意思。”王闵軒回神過來後忍無可忍,爆了句粗口。
“語文理解能力不行啊。”顧暮遲笑了笑,閑閑評價了一句。
然後,往後退一步,直到靠在牆上睨他,“最好別跟我說話,我擔心被傳染智商。”
作者有話說:
寧酒:大言不慚。
顧暮遲冷瞥:還不是為了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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