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以什麽身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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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星期一,上班的沒精神,上學的也蔫巴巴。

林莫奈困卻不能睡,她轉學過來,不得不面對現實:她自學進度在老家遠超別人,轉到山城後,她卻是進度最落後的那個。

她轉學為了好大力氣才辦下來,入學第一天在老師辦公室做試卷,結果出來,她的成績簡直刺眼,直接被分到成績最差的高二13班。

林莫奈暗自趕進度,無奈老師每天都在講新的,她仍落後一步。

她也因為成績差,被安排在最後一排,右邊是單桌的杜煦,聽說智力偏低,班裏不少人以欺負他為樂。

左邊都是大高個子的混子,每天睡覺是最安靜的時候,可以說,全校的混子幾乎都在這班。

林莫奈想往前調座,班主任卻不願給她換,話裏話外都是她成績差,前排都是成績好一點的,她上分提升排名才有可能換座。

今天後排又是睡到一片,林莫奈樂得清靜。

可惜下課後,體育委員左子明又來後邊打鬧,撞到她嬉笑着道歉,還說是她是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

确實,林莫奈纖瘦,膚色白,眉眼間總藏着隐隐的愁緒,不笑時渾身透着清冷孤寂的味道,有一絲纖塵不染的幹淨。

作為後來的,她自帶疏離感,沒有故意和任何人親近。

林莫奈第一天報道到現在,左子明每天都在她身邊晃悠。

現在又撞到她桌子,書本掉地上,他撿起逗她:“叫哥,就給你。”

林莫奈面無表情地看他:“給我。”

“叫哥啊。”他故意在她頭頂晃,圍觀的人哈哈大笑,還開他玩笑是不是喜歡林妹妹。

林莫奈懶得理他,拿別的書繼續看,左子明又來搶書,還扯過她書包。

啪嗒一聲,黃褐色的梨子從包裏掉落,咕嚕嚕滾到一旁。

“林妹妹也不窮啊,還帶水果來的呢。”有人撿起,丢給左子明,他作勢要咬一口,林莫奈有些火大道:“給我!”

大家嬉笑不當回事,她霍然起身,衆人沒反應過來,一腳狠狠踩在左子明的腳背。

一聲慘叫,伴随着國罵三字經,林莫奈奪回自己的東西。

“操,有病吧?”

“是,我有病,離我遠點。”林莫奈落座,注意到前排的人,用同情可憐的眼神看她。

上課鈴聲這時響了,左子明一瘸一拐往回走,放狠話:“MD,你不道歉,這事兒沒完。”

林莫奈上課時,旁邊的杜煦頻繁看她,她皺眉,他不敢再看。

快下課,杜煦往她桌上放了個紙條,寫着:他真的會打人,可疼了。

後面畫了個小人,抱着頭蹲在地上哭,四周小人舉着板凳,椅子、拖布,兇巴巴地打他,怎麽看都像是杜煦的寫照。

林莫奈看他一眼,他咧嘴傻笑。

她摸了摸桌堂裏的梨子,被摔得軟了一塊,她捏了捏,腦子裏閃過陸沉水那張冷淡的臉。

陸沉水那麽兇,她都不怕,她還怕誰?

她昨晚還見義勇為,撞倒磚垛救了個小姐姐,她才不怕。

她給自己打氣,倒不是真的怕,只麻煩,她很怕麻煩任何人。

老天開眼,一上午,老師們跟交班似的,教室裏沒斷人。

左子明每次出門、回來,都會恨恨地看她一眼,走路還有點瘸。

林莫奈默默地掏出書包裏層的小刀,放在兜裏。

中午時,老師走了,同學們也開始散了,左子明沒走,站在原位回頭,冷冷地看着她。

杜煦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教室冷清下來,林莫奈寫完最後的筆記,準備吃飯時被他一把拽住頭發。

“道歉。”

“放開。”

他拽得她頭發生疼,嗤笑道:“大家鬧着玩,你TM來狠的,是不是玩不起?”

“你玩得起,你這是在幹嘛?”林莫奈擡頭,眸光凜冽,透着一股子狠勁兒。

左子明被她刀子似的眼神看得頭皮麻了一下,被激怒道:“你一個新來的,不知道要合群是吧?想嘗嘗被孤立的滋味?”

林莫奈在農村也見過這類人,劫道不讓她回家,管她要錢。

她揮舞大棒子,發瘋地全給打了,那幫人後來不敢搶她了。

“沒工夫陪你玩。”林莫奈讓他放手,他惱火地使勁兒拽她頭發,沒想到林莫奈只是臉頰泛紅,沒喊疼,連眉頭都沒皺,猛地擡腿,膝蓋撞到他下面,疼得慘叫,破口大罵。

林莫奈轉身出門,後排的杜煦看傻了,也看爽了,傻笑兩聲,他反倒被揍了一頓。

午飯,是離學校很遠的一家沙縣小吃。

她每次只吃一份面,3塊錢。

天氣冷,吃完飯也沒暖和過來,林莫奈來這邊很少能吃到飽,母親給的錢有限,她省了又省。

她腳踝還有些疼,雪地光滑,好幾次差點摔倒。

林莫奈昨晚一沖動,從親戚家跑出來,親戚沒找過她,家裏人估計也沒問過。

她快走到校門口,瞧見一輛豪車停在那,左子明站在車邊,本來要鑽進車裏,又直起身指着她的方向。

前邊車門開了,一男一女下來,眯着眼看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不等林莫奈反應,女的上前一巴掌打過來,她本就瘦削,站不穩,直接被扇倒在地。

女的破口大罵,罵她不要臉,沒家教,嚷嚷着讓她找家長,必須給個說法。

林莫奈好不容易站起身,男的也過來推她一杵子,冷聲道:“你為什麽踢我兒子?踢壞命根子,你賠得起嗎?”

“沒爹沒媽教你,我教你!”女的燙着大波浪,染成黃色,一把扯過林莫奈的領子,罵道:“你TM打我兒子,誰給你的勇氣?啊?我們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你個沒人養的爛貨!”

林莫奈哪裏禁得住兩個大人撕扯,門口經過的人,都走遠點指指點點看熱鬧。

最後不知是誰叫了保安,保安勸說,兩人才作罷,手指點着林莫奈:“叫你老子過來,這事兒沒完,看我讓不讓你賠得傾家蕩産就完了!”

下午,班主任趙桂芳也批評她了。

即便聽她解釋的理由,也表示:同學之間打鬧,哪能下狠手。

邊說還邊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她,語氣有些嘲諷地說:“你一個農村來的孩子,從哪學的踢人家男生那裏?踢壞了怎麽辦?人家要傳香火的。”

對于林莫奈臉上和手上的剮蹭和青紫,趙桂芳認為并無大礙。

找家長這事沒得商量,林莫奈回到教室,大家又是用那種同情和可憐的眼神看她。

杜煦照例縮在角落,林莫奈看他鼻青臉腫,有種同病相憐的悲慘,半晌問了句:“他打的?”

中午她走了,只有左子明和杜煦在。

晚上放學,人陸續走了。

最後只剩下杜煦和林莫奈,杜煦歪頭看着她。

她收拾東西,默默離開。

回家路上,經過的第一家超市,有電話。

明天找家長……林莫奈的步子灌了鉛似的。

她幾次放棄,又幾次折返,凍僵的指尖慢慢按下一個一個數字。

心懸起來,腦子裏已經開始腦補母親接到電話對她的訓斥和責罵,林莫奈的手僵在那,老板注意到:“忘記號碼了?”

她搖搖頭,按下最後一個數字。

嘟,嘟,嘟……她完全是多慮了,打了兩遍,沒人接,她放棄了。

中午一份面,撐到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

林莫奈沿着街邊往回走,行色匆匆的人都包裹得嚴實,她孤零零地站在路口等紅燈,路燈蔓延到遠方,像是她看不到盡頭的人生,最後是一片黑蒙蒙。

還沒到山城煙酒行,她心裏已經跳出那五個字。

林莫奈今天回來得早,這邊的店鋪都開着,白底紅字的牌子漸近,她也放慢了腳步。

她也說不上心底在期待些什麽,偌大的山城,與她有關的地方,唯一留下愉快印象,只有這家煙酒行。

煙酒行旁邊是家烤串,北方凜冬燒烤店的客人不少,這才剛下班的時間,隆隆熱氣從門縫往外鑽,一股子焦香味。

奇特的是燒烤店旁邊立着一塊紅牌子,謄寫黑壓壓的字,大意是如果你初到山城,無依無靠,又遇到難處餓肚子了,可以進店說來一份“10元盒飯”,就會得到一份可口的飯菜,吃完之後可以直接離開……

林莫奈頭一次看到還有免費的,她站在門口,還沒進去,人已經開始窘迫了。

尤其店裏的人不少,她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大家都給錢了。

其實回家也可以,她慢慢往前走,邊走邊回頭,回家也可以煮面吃。

她已經吃了三天的面,除了周六早上。

山城煙酒行門口挂的聖誕老人亮起來了,在夜色裏閃閃發光,挺漂亮的。

林莫奈沒看出來,陸沉水那種冷性子的人,還挺有儀式感的。

晚餐時間,街上飄着飯菜香,她的胃餓得難受。

一想到明天還有請家長的問題,她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風吸走。

煙酒行斜對面也是一所高中,此刻還有學生從裏面出來。

林莫奈低頭往前走,北風灌進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圓鼓鼓,她像是一把奇異的傘被撐起,風一大都要吹走她。

她的臉被凍僵,不得不轉身緩一下,林莫奈意外地看見山城煙酒行的門口站着一個人。

陸沉水此刻也正好偏頭看她,視線隔空遙遙相望,林莫奈心底莫名的空落落被填滿,她又想起昨晚被他救了,那種安心感……她第一次體驗到,竟然是在陌生人身上。

陸沉水叼着煙,突然沖她招招手。

她低沉的心揚了揚,這世界還有人需要她。

沖她招手,而不是揮手告別,讓她走。

她站在臺階下,揚起頭看他,巴掌大的臉凍得紅紅的。

陸沉水瞥見她臉上的青紫痕跡,淡聲道:“贏了?”

她鼻腔猛然泛酸,眼圈也紅了,但淚水硬生生憋着,他啧了一聲:“輸了?”繼而嫌棄道:“可別說認識我,丢人。”

她紅紅的眼睛看他,他冷冰的神情,在暖黃的路燈下,透着一絲暖意。

她一直不說話,陸沉水深吸口氣,像是拿她沒轍,終于服了軟似的,無奈道:“有事就說,我不會算卦。”

“陸沉水。”她很鄭重地叫他名字。

他不說話,視線沒離開過她紅紅的臉,那片青紫太刺眼了。

“我……”她支吾,“我、我能請你……”她一定是窮途末路了,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垂下頭低聲說:“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他揚聲:“聽不見。”

她擡起頭,一股腦說出來:“陸沉水,我能請你裝一下我的家人嗎?就是我和人打架,老師讓我找家長,但打架真不能怪我,你幫我去應付一下可以嗎?”

她假裝不在意結果,但神色不安,緊繃的手臂貼緊身體都出賣了她。

她生怕他拒絕,便漲紅臉搶先說:“不方便也……”

“幾點?”

“啊?”她愣了愣,旋即有巨大的欣喜湧過來,懸着的巨石壓下來,“你同意了?”

他還是冷淡的樣子,懶散地問:“那我以什麽身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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