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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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陸沉水的“博弈”中,林莫奈輸得時候多。
他話不多,但每次都能說在點兒上,一想到老師們都被他怼得說不出話,她自知,她的待遇算不錯了。
午飯是在一家北方菜館吃的,鍋包肉、殺豬菜、大涼皮兒、蘸醬菜……林莫奈被一份菜盤的量驚到了,老板真的不會賠嗎?
席間,一幫人都和陸沉水敘舊,要不是下午還有課,他們還打算喝點。
早上的男生主動自我介紹:“我叫段修成,1班的,以後有事可以找我,水哥的妹妹,也是我妹兒。”
他熱情豪放,說話大嗓門,帶着山城的口音。
陸沉水眺他一眼,冷淡道:“少占便宜,好好讀你的書。”
林莫奈聽他們聊天,大致聽出些關鍵內容。
陸沉水之前在山城一中上學,發生一些事自己申請退學了。
他們這群人都被陸沉水照顧過,一口一個水哥,拿他當老大。
對于左子明打人的事,他們都聽說了。
段修成撇撇嘴:“13班刺頭不少,但沒幾個男的會欺負女生,就姓左的,閑得蛋疼,漂亮女生被他騷擾個遍,有點臭錢不知怎麽嘚瑟好了,要是卷毛在,我看他敢不敢。”
末了,段修成問陸沉水:“水哥,那你下個月老樣子?”
“恩。”
“走之前咱們好好喝一頓呗,大家都想你,你又不讓我們去店裏。”段修成苦着臉抱怨,陸沉水:“再說吧。”
林莫奈一直想找機會問問事情進展,一幫人扯東扯西,午飯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陸沉水回店裏,他們回學校上課,路上和段修成打招呼的人也不少,林莫奈再次被圍觀。
下午,後排除了幾個空座,都睡成一片。
老師們習以為常,點名提問,也只問前排。
林莫奈是後排唯一清醒且看起來認真學習的人,物理老師提問前排,前排都答錯了。
他最後問:“有誰會?舉手。”
林莫奈的視線筆挺,不怯不躲,老師似乎有心靈感應:“來,最後一排的女同學。”
她新來的,有的老師還沒記住她的名字,她回答正确,老師問她名字,滿意地點點頭。
之後物理老師有問題也會提問她,課下回辦公室遇到趙桂芳閑聊似的說起林莫奈:“我看她挺不錯,怎麽放最後一排了?趙老師啥時給調調?”
趙桂芳呵呵笑了兩聲:“英語剛及格,數學沒及格,理綜150,這叫不錯?”
最後一節課,是晚自習。
林莫奈抓緊趕進度,記憶類的知識,她總結過技巧,所以自學沒難度。
她們還沒分文理科,但已經有側重點,她物理和化學等科目進度已經趕上。
最後就差在數學上,她的弱項也在數學,照着她的進度,下次模拟考,數學還得拖後腿。
至于英語,口語和聽力是她的弱項,下點功夫就行了。
林莫奈一節課都在看數學,偶爾累了瞟一眼旁邊的杜煦,他沒事勾勾畫畫,有時還在桌底下捅咕手機。
除了被人欺負的時候,杜煦過得很快樂,這會兒又看着她傻笑。
放學必經之路是山城煙酒行,以前路上行色匆匆,現在林莫奈每次要走到附近,心都會微微懸起。
店門這時候推開,這次是赫蘇青,她手裏拿着抹布,熱情地招呼林莫奈進去,她要擦擦玻璃門上的水汽。
“外面冷,你穿的少,我擦吧。”林莫奈堅持,赫蘇青幫着撐門,她看着紅得發亮的聖誕老人怪可愛的,說:“這是陸沉水買的麽?”
“他哪裏會買這個?”赫蘇青無奈地笑:“他是個連年都不過的孩子。”
是啊,陸沉水才19歲,也不過是孩子。
他一個人在排外的山城,到底吃了多少苦頭,才走到今天的?
她佩服之餘,莫名又有些心疼。
林莫奈吃飯時,心裏記挂着上午的事。
飯後幫着赫蘇青收拾完碗筷,她望了一眼角落的陸沉水,似乎很忙。
她猶豫要不要走過去問,陸沉水揚起手,手機躺在掌心。
他錄了音,上午去醫院找過左家。
兩口子氣焰嚣張,罵罵咧咧,聽聲音好像還動手了。
林莫奈偷瞄一眼陸沉水,好像沒受傷,聽完錄音結果是他們說要找律師,陸沉水讓他們找。
“你沒受傷吧?”她不放心問了一句,陸沉水嗯了一聲,擡頭問:“聽完了?”
“他們真得會找律師麽?”她還沒成年,農村裏長大,沒見過太多,電視裏的律師一張嘴,能從法律條文裏摳字眼兒,讓黑變成白。
“不會。”陸沉水篤定的語氣,擡頭看她憂心忡忡,難得語氣溫和地寬慰:“就是拿來吓唬你的。”
他眸光堅定,從容不迫,林莫奈莫名地安了心,剛要說謝謝,陸沉水食指指尖抵在掌心,做了個暫停的動作:“別跟我說謝謝。”
她抿抿唇,扁扁嘴,有些無辜:“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陸沉水嘴角勾起細微弧度,如果不是頭頂那亮燈離他很近,照亮他肌膚的每一寸,她幾乎會錯過這個微表情。
他在笑,還有點得意。
“總之,你很厲害。”她換了詞兒,陸沉水點頭,一臉深沉,“我知道。”
“……”
還有點臭屁,也挺孩子氣的。
她準備要回家,陸沉水叫住她,将一個袋子塞給她,裏面是一些家庭常用的藥,包括那瓶用過的雲南白藥。
她張了張嘴,看他挑着的眉頭,謝謝變成:“你對我這麽好,我得想想以後怎麽、怎麽回報一下。”她避開謝這個字眼。
林莫奈回家的路上,風依然強勁,但浮沉搖擺的心,從深淵上浮幾厘米。
生活不只無止盡的痛苦,也有一絲絲的甘甜。
家庭、學校和生活都給她以重擊,但陸沉水的出現,讓她荒蕪悲涼的心底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她第一次嘗到期望被滿足的味道,是甜的。
林莫奈晚上照例打開日記本,比昨天寫的時間長了些,最後有些意猶未盡地端詳一片黑壓壓的字,滿意地放下,開始學習。
睡前的奇思幻想,有一部分總是與陸沉水有關。
她會設想,等以後有能力,要怎麽報答陸沉水。
關于他的好奇,也越來越多,她總覺得不适合多問。
她時常會遇見陸沉水。
有時候是上學路上;有時去超市買臨過期的食物;有時是放學的路上……她不好意思總去陸沉水店裏吃飯,拒絕過幾次,陸沉水也沒說什麽。
左子明很快回來上學,林莫奈的好日子也結束了。
他絲毫不知收斂,早自習前,讓所有人都離林莫奈遠點,否則別怪他不客氣。
班裏的人本就都有自己的小群體,林莫奈作為外地來的,她不主動親近,大家現在更加躲得遠遠的。
課代表不收她的作業,她也不交,除了物理老師問她,都沒人關心她交不交,物理老師因此還找過左子明,他回來之後狠狠地瞪她。
沒人跟她說話,見她都看跟看見瘟神似的,除了杜煦依舊沖她笑,被人欺負也沖着她哭,她有時給他遞紙巾,也會被左子明那群人惡狠狠地盯着。
班裏有活動,也從不帶她,當然還有杜煦,比如說聚餐,林莫奈求之不得,她正好沒錢。
……
她對所謂的欺負,根本無所謂,有人佩服她,有人嘲諷她,也有人因此更生氣。
聖誕節那天,天公作美飄起雪花,趕上周五,最後一節自習課,想走的可以提前走,不走的留下自習。
林莫奈寫完作業再擡頭,教室沒人了,周圍異常安靜。
放學鈴聲響了,她收拾好書包,先去趟洗手間。
又是黑漆漆的,壞了的燈也沒人修,林莫奈借着走廊的燈,去了第一個隔間。
剛鎖上門,門板底下射進來的光倏地消失,她意識到不對,推門時已經晚了。
門被人堵着,她還沒反應過來,腳步聲已經到門前,嘩啦一聲,涼水從頭頂澆下來。
她整個人透心涼,當場傻在那,嘴裏也嗆了水,話都說不了。
林莫奈劇烈地咳嗽,使勁兒推門,但門從外面被鎖死一般。
她使勁兒捶門,根本沒人應。
林莫奈凍得很深發抖,又氣又惱又委屈,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哭腔喊了幾聲,只有回音,還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周邊唯一有高度的東西,是個矮矮的塑料垃圾桶,她160的個子,原地跳腳都摸不到頂端。
她站在黑漆漆的隔間裏,心底冒出莫名的恐懼,仿佛四周的門板像是深淵巨口,正在慢慢咬合。
她像是獵物,正在被吞噬,林莫奈顫抖着,呼吸都有些困難。
林莫奈無力地靠着門板,喊不動了,也沒力氣了。
明天早上,她或許會被凍死吧?
林莫奈也不知她的人生為什麽要這般絕望,她一直堅信,只要不放棄人生就會有希望。
從農村來到城裏,她的生活依舊一團糟。
母親帶着弟弟二婚,親戚對她冷言冷色,她忽然想起陸沉水。
如果她死了,都沒能好好地報答陸沉水,她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咬着唇,狠狠掐自己的手臂,揚起頭,愣是倒空回去。
吱呀,一束光倏地從門板底下射出,伴随着劇烈的呼吸聲,急促地叫道:“林莫奈!”
是陸沉水,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她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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