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詐死
張湯想,自己是真的瘋了。
也許是身居高位久了,竟然也開始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不過都是借口。
館陶公主勢大,若得她相助,的确是高位重權,只是張湯在陳阿嬌說出那“高位重權”一句之時,竟然覺得說不出地難受。
何時,他在別人眼中已經成為了貪圖名利的酷吏?
“娘娘言重,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終究還是答應了,誤解便誤解吧。
陳阿嬌望着張湯,忽然覺得這人也許不像是外界傳說的那樣,連血都是冷的,至少她還能從他的眼底看到幾分掙紮和游移,但終究還是她贏了。
不過未嘗沒有僥幸,陳阿嬌可不敢保證,若是再過五年,再上演今日的一切,張湯會如何回應。
“娘娘想怎麽做?”見陳阿嬌似乎在想事情,沒有回應他,張湯問了一句。
陳阿嬌回過神來,笑了一聲,卻彎腰去端那杯鸩酒,“張大人,你既然帶了郭舍人來,我相信你肯定已經有了一些打算,不如你說來,我聽聽?”
張湯側過眼去看她,只看到那雪膚墨發,手指執着酒尊,更襯托得手指根根纖長,她的表情很輕松,就像不是在談論什麽會犯欺君之罪的大事。欺君之罪,聽起來很嚴重,但滿朝文武沒犯欺君之罪的又有幾個呢?
“娘娘托館陶公主修書于武安侯田蚡之時,正是張湯最潦倒落魄之際,人言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滴水之恩尚湧泉相報,況知遇之恩?不顧刑律,以君王之意,妄斷娘娘此案,是張湯之錯,今日為娘娘以前程所脅亦是張湯報應。高位重權,張湯尚未奢想。只是事關重大,張湯想先與娘娘約法三章。”
為人謹慎的張湯,這個時候更加謹小慎微,這是随時會掉腦袋的大事,到時候事情敗露,劉徹完全可以随便尋個由頭解決了他。
“你說。”張湯這人就是婆婆媽媽,還怕自己坑了他不成?其實陳阿嬌也就是随口一說,她出去之後根本不打算再與館陶公主接觸,雖然館陶公主于自己有養育之恩,但是一旦接觸,就有暴露的風險,陳阿嬌還不想死。
張湯位高權重,那是在将來,據算是沒有她許諾一樣會成為社稷棟梁,她不過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至于能不能兌現——抱歉,那還是問神棍東方朔吧。
“第一,娘娘詐死,必須聽臣下安排;第二,離宮之後不能再暴露自己,須得隐姓埋名,最好遠離長安;第三,雖知您與館陶公主母女情深,但還請對公主保密。”張湯這三條章法,早就在心裏醞釀好了,如今說出來很是順溜。
陳阿嬌還以為是什麽戒律呢,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三條,她本來要答應,可是忽然想到最後一條,于是一挑眉:“張湯,你莫是嫌自己命太長?我不與館陶公主接觸,她怎麽知道我沒死?我不跟她說明,她又怎能助你青雲直上?”
“誠如方才娘娘所說,若沒有皇上的默許,這一杯鸩酒如何能遞到您的面前來?既然是皇上默許,那張湯怎麽做,自然都是死不了的,館陶公主那邊,張湯自有辦法,退一萬步講,張湯無法了,還有皇上庇佑着呢。”
張湯雖壓着眼神,可那長眉還是挑起來了,陳阿嬌一下從中看出那隐約的嘲諷。
她的表情頓時冷凝了,端着那一杯鸩酒,很想直接給張湯灌進去,将他這嘴巴給毒啞了!
這惹人讨厭的死人臉!
“哼,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你若是執意這樣,我也無所謂。就這樣說定了,張大人能者多勞,我就不為此多費腦筋了。”陳阿嬌樂得逍遙,左右都已經是走投無路,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信張湯一回。
張湯沒有想到她如此輕易地就将事情放給自己,反而懷疑地看着她。
她道:“我以前聽說,張湯大人您說過一句話,您不審他,他就沒罪,您一審他,他定然有罪——以前我不信,今日我信了,因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終究還是介意自己頭上的罪名的,此刻拿來諷刺張湯,讓他不痛快,這樣自己才痛快。
她正踩到張湯痛腳,張湯臉上表情一變,手指握緊,過了很久,竟然擡頭,朝着陳阿嬌一笑:“謝娘娘誇獎。”
陳阿嬌恨恨一拂袖,不想再與此人多言,單刀直入:“你準備怎麽把我弄出去?”
“衛皇後送來鸩酒,您假裝喝了假死,後面的自然有人來處理,最壞也就是等下葬的那一天,再從陵寝裏挖出來而已。”輕描淡寫地将“挖出來”三個字重讀了一下,張湯那眼皮子一擡,恰好看到陳阿嬌嘴角抽搐的一瞬間,心下竟然覺得好笑起來。
陳阿嬌咬牙:“張大人,怕是本宮還沒等到下葬的時候就已經餓死了吧?更何況皇家墓葬,你說挖就挖嗎?”
“娘娘多慮,您已是廢後,葬不到真正的皇陵裏面的。”
陳阿嬌:“……”
尼瑪的張湯你是潑冷水小能手吧?
陳阿嬌撫額,“反正本宮不要被餓死,我會葬到哪裏?”
“你可以傳遺言,說想葬在灞陵……或者是其他地方,因為灞陵有宗廟,下葬會比較快,大概比較符合娘娘您的标準。”張湯依舊波瀾不驚地說着。
陳阿嬌已經想一板磚掄死他了。罷了,張湯本來就掌管刑獄,身上殺伐氣重,要這樣一個官員體會她一個大活人站在這宮中談自己後世的感覺,實在不現實,所以她還是忍了吧!
“既然張湯大人心中早有打算,便依你之計行事。”
陳阿嬌低頭看着手中這一尊毒酒,這哪裏是毒酒,分明是苦果所釀的苦酒。
陳阿嬌端起來,雙袖一遮,仰起了脖子。
張湯大駭,伸手去拉她廣袖,“娘娘你幹什麽——”
戛然而止。
陳阿嬌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張大人?”
酒呢?
張湯發愣。
陳阿嬌大笑,晃了晃手中已經空了的酒尊,“啧,張大人莫不是以為我想不開,真的喝了這酒了吧?”
張湯臉色鐵青,抿着唇沒說話,眼尖地瞥見了陳阿嬌的袖子濕了一塊,誰說陳皇後驕縱蠻橫愚笨不堪?這滿腦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整人的鬼點子……
陳阿嬌也不再多言,“後面的,便麻煩張大人了,時間不多,衛子夫明日便要派人來看。”
她說罷,手一松,讓那酒尊自然滑落,自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張湯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只覺得那場景詭異得讓自己頭皮發麻——陳阿嬌的确是倒下了,只是她大概是因為怕自己摔得太疼,所以倒下的時候姿勢格外古怪,怎麽看怎麽不對。
張湯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古來最難還的,就是這人情債,幸好自己也只欠這一筆,還完了就忘了吧。
他剛剛轉身,背後已經躺倒裝死的陳阿嬌冷不丁幽幽冒出來一句:“張大人,你記得把計劃告訴我侍女旦白,別讓她把眼睛哭紅了。另外……如果宮中沒有接應的人手,還是可以找館陶公主,我下葬若遇到困難,她不會不管。”
張湯轉身一看,陳阿嬌睜開眼睛,還是躺在那裏,對他說話,見他轉身來看她,她又不知道為什麽彎起唇角笑了一下,接着閉眼,繼續裝死。
陳皇後,大約是真的經歷生死大變,所以反而豁達開明了吧?
張湯不着邊際地想着,接着出門去,調整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這事情還是要把郭舍人拖下水的,沒有郭舍人,這事兒成不了,老郭看着軟,心裏還是透亮的。
不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娘娘,地上涼,您不如等我出去跟郭舍人商量好了,等別人來了再裝死。”
還在裝死的陳阿嬌一口血怄上來,看着張湯那清瘦的背影,那種一板磚掄死他的心又上來了。
那邊郭舍人和旦白已經在外面坐了好一會兒了,兩人竟然還聊起來了。
“你看着月亮多大,跟塊餅子似的。”
“噗……”
“诶——你笑什麽啊?我老郭就是沒文化,什麽月亮跟個玉盤一樣,我是酸不出來的……”
“張大人出來了!”
張湯走過去,立刻被兩人圍了上來。
郭舍人忙問道:“都說了什麽呀?”
旦白也道:“娘娘怎麽樣了?”
兩人夾擊,張湯一個頭倆大,“別問了,旦白你進去,你家娘娘會跟你說,郭舍人你跟我來。”
聞言,旦白立刻就跑着回殿了,而郭舍人還摸不着頭腦。
“你這怎麽回事兒啊?”
張湯面無表情道:“我決定幫陳皇後詐死離宮。”
“張——唔唔唔!”
張湯一把捂住了郭舍人的嘴,很是用力,壓沉了聲音:“你給我小聲點,就這麽點兒事還要咋咋呼呼!”
郭舍人被他捂得老緊,啥聲音也出不來,只好給他揮舞雙手,示意他放開,張湯看了他半天,像是在确認他會不會撒謊一般,最終還是撤了手:“你可別亂叫喚,這是殺頭的罪。”
你張湯還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郭舍人沒被他氣個半死,拍着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氣兒,郭舍人真懷疑張湯是瘋了:“你是不要命了吧?”
張湯沒理他,只是問道:“你在皇上身邊,應該知道陳皇後行巫蠱是怎麽回事吧?別跟我裝傻,沒用。”
張湯都這樣說了,郭舍人也不好再裝傻,他手裏那拂塵一丢,雙手一揣,“我說這事兒你還是別插手的好,你當好你的酷吏就行了,何必動什麽恻隐之心?”
郭舍人這話卻說得張湯愣住了,“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別插手的好……”郭舍人重複,有些不耐煩。
只是張湯比他更加不耐煩:“不是這句!”
“你不要命——”不對,郭舍人忽然反應過來,“恻隐之心。”
對,恻隐之心。
張湯的表情一下就陰沉下來,他轉身,舉頭看月,像是在想什麽。郭舍人看他表情可怖,也不敢上去招惹他,死人臉又在尋思着什麽了……
過了許久,張湯一嘆,“罷了,也就這一回。”
“你是真要幫陳皇後?”郭舍人問道。
張湯點頭:“我曾受她大恩,就是皇上,也曾經是受館陶公主大恩,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那是——”
“咳咳。”
“你也知道,陳皇後的冤屈如何,真要看她白白犧牲嗎?”張湯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說出來的話,騙人的時候總是特別逼真。
郭舍人沉默,忽然古怪道:“你莫不是收了她賄賂?”
他忽然又閉嘴,果然才一閉上就見張湯那刀子一樣的眼光紮了過來,“得得得,我不說,這個忙——念在我們兄弟情分上,我還是幫了,畢竟……”
畢竟什麽呢?人還是有那麽幾分憐憫之心的。
皇上做得太絕,讓他們這些臣下,也有些噤如寒蟬了。陳皇後想逃出宮,只要不回來,也算是好事,反正他們都達到目的了。
“明日通告貴妃和皇上,陳皇後飲鸩自殺,陳皇後假死出宮,扶靈出宮之後,我們就偷梁換柱,只是個中細節還要你我配合……”
張湯絮絮地說着,将細節交代與郭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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