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劉徹【三更】
陳阿嬌第二日起來得有些遲了,大約是因為茶喝多了,竟然有些失眠的傾向,不過李氏卻說孕婦就是這樣的,有的時候睡得很安穩,困的時候很多,不過有的時候又怎麽都睡不着,讓她別擔心。
這個時候陳阿嬌才有一種即将身為人母的感覺。
今日陳阿嬌是不必去酒肆的,早上用過了膳食,她便帶着李氏去就釀酒坊,之前曾經跟酒坊的老板談過價格,不過大約是因為不看好陳阿嬌一個婦道人家開的酒肆,所以那許姓老板很高傲,所以在當時談價錢的時候也端着。
不過當時的陳阿嬌雖然有談判的技巧,可是談判——沒有籌碼,再高明的談判技巧都是無用的。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技巧是沒有任何作用的,當時的談判是陳阿嬌處于弱勢,不過現在陳阿嬌已經有了新的籌碼。
她的一杯酒樓如今在長安的名氣就是他最新的籌碼,而且是很大的籌碼。其實談判的技巧,一直都是錦上添花一般的存在。
釀酒坊是在西市,李氏一路上也說話,畢竟是在長安住了許久的人,所以對這邊的風物也算是很了解。
長安多富庶人家,所以集市頗為熱鬧,陳阿嬌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心裏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冒上來,不過那得等手上有了錢才能夠做得更好。
她的一杯酒樓一開始的顧客定位就在中高的消費水平,長安是個很适合開展商業的地方。
“剛剛你說這歌舞坊裏都不敢唱長門賦,我怎麽聽到那邊的便在唱呢?”
陳阿嬌的手擡起來,指了一下不遠處的歌舞坊。
上午的時候這歌舞坊還冷清得很,這種娛樂場所一般要等下午的時候人才多 ,入夜了才是最熱鬧的時候,不過因為有宵禁,也熱鬧不到哪裏去,除非那些酒食之客是想進大獄。
李氏看了一眼,說道:“還不是宮裏原來的陳皇後死了嗎?唉,說錯了,是廢後,廢後,她沒了,陛下本來是說以翁主之禮葬她,只是這墓地卻是給的皇後的規格,這可不合祖宗的規矩啊,不過人們都說皇上其實對陳皇後還有舊情……金屋藏嬌的事情,咱們可都知道的……”
陳阿嬌停下向前的腳步,扭頭似笑非笑地看李氏,“你怎麽知道得不少的模樣?”
李氏沒覺出陳阿嬌有什麽深意,還有些得意,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夫君是在宮裏的,他知道的事情可多呢,回來了我就常常問他,才知道這麽多的,聽說陳皇後去了啊,這宮裏就是衛娘娘的天下了。”
她腳步剛剛出去,又頓了一下,這李氏是成心不讓自己走路了嗎?陳阿嬌搖頭一笑,再聽到這衛子夫的事情,她就想起來往昔的種種,最近總是有人在拿刀剜她心,要她不能忘記過往受過的屈辱。
竟然忽然之間又恨起劉徹了,無論如何,就算是他親自端來的鸩酒,她也能坦然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後告訴他,她什麽也不在乎。只可惜,他是讓衛子夫來的,不,也許是衛子夫自己來的,不過正如衛子夫所說,沒有劉徹的默許,她怎麽能來呢?
她都沒有想到這恨意來得如此突然猛烈,幾乎以下就讓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好在酒坊已經到了,這酒坊叫做如意酒坊,乃是長安城中最好的酒坊,之前陳阿嬌的酒就是從這裏進來的,只不過店大往往欺客,陳阿嬌之前就是被欺的那一個。
不過現在嘛,風水也得輪流轉轉。
走進這酒坊前堂的時候,陳阿嬌的表情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甚至說是沉穩鎮靜,只是那酒坊的許老板對陳阿嬌印象深刻,這一朝雖然不是太歧視女性,但是女流之輩已經被打上了“弱質”的标簽,這許老板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弱質女流跟他談判,還讓他有些不得不答應的架勢,一下就讓他關注了起來,昨日那一杯酒樓一壇名酒砸到街上的大手筆已經是完全傳遍長安,哪裏還用得着這許老板去打探消息,早就已經到了許老板的耳朵裏了。
別人不知道這一杯酒樓背後的老板是誰,可是他許慶是門兒清,一看到陳阿嬌進來,他趕忙迎了上去,拱手便道:“喬夫人好手段,真叫許某無地自容,此前頗多誤會,還望夫人大人大量。”
陳阿嬌倒是沒有想到這許慶如此識趣,她最喜歡跟聰明人合作,當下雙手平疊舉至額前,見了個禮,“許老板言重了,不過都是生意人,趕個營生。此行來是為了繼續跟許老板談生意。”
許慶猜得到陳阿嬌的來意,忙将陳阿嬌請進裏間去,兩個人坐下來商談。
陳阿嬌坐下來就直奔主題:“想必許老板已經聽說了長安這種種與一杯酒樓有關的傳言,我的酒樓的規模還會擴大,只是我缺好酒。”
這意思多明确,許慶做這麽多年的生意,自然知道陳阿嬌是什麽意思,只是話不能說白了,做生意就講究明裏暗裏掐着的魅力。
“好酒也還有,只是這價錢也得商量的,我知道夫人您對面那家的老板也跟我要好酒啊。”
最近酒坊的确是釀出了新酒,許慶正待價而沽呢。
他得好好掂量掂量陳阿嬌這個主顧是不是會是長期的。
陳阿嬌知道當初她那酒肆的老板酒肆被對面的那家逼走的,門對着門做生意,她這邊好了,對面可就有問題了。
打擊競争對手要從各個方面開始,這貨源也是一方面。
“不過許老板你肯定是要做長久生意的人,我也不在你這裏卡對方,酒一樣也沒關系,只要不比對方差我就照給錢。”現在酒樓開始盈利,陳阿嬌說話的底氣也足,“不過我最想知道的,貴坊有沒有什麽新的酒類?”
這許慶的目光一下就古怪起來了,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莫不是這喬夫人聽說了什麽消息才過來問這個事情的?
他這表現倒是讓陳阿嬌驚訝了一下,本來是想定制特別的酒類的,可是看許慶這架勢,像是已經有了?這樣倒是省事。
“許老板這情狀,似乎是已經有了新品?”
許慶做了多少年才将自己這如意釀酒坊做成了長安第一,自然是有心得在裏面的,“不瞞夫人說,的确是有新酒,是用果子釀的,不過口感比以往的果酒好了不少。”
陳阿嬌顯出了幾分興趣,漢代的釀酒技術正是突飛猛進的時候,這個時代有很多名酒,長安物阜民豐,大多數名酒在這裏的大酒坊都能夠找到。
“夫人如果感興趣的話,不如移步。”
談生意,就是要讓顧客看到實物,感受到商品的魅力。
陳阿嬌懂這個道理,許慶也懂。
她到了院後,發現很多人正在忙碌,将那酒液分裝開,許慶帶着她走到了一間屋子前面,而李氏則跟在陳阿嬌後面,雖不說話,這心思卻活絡着。
她看陳阿嬌這駕輕就熟的樣子,猜測這可能是出自什麽富商巨賈之家,怕也不是什麽普通的來頭。
陳阿嬌一看這房間,放着許許多多的大壇子,其中一壇酒旁邊站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白皮膚大眼睛,似乎還在看着酒壇子。
“小宇,怎麽還在這裏?”許慶問了一聲,然後才想到給陳阿嬌介紹,“喬夫人,這是我這邊的夥計蕭宇,這新釀造的果酒都是這小子的主意,有想法着呢。”
這麽說倒是個可造之材了。
陳阿嬌聽出了許慶對這蕭宇的贊賞之态,于是順着誇贊道:“那還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那蕭宇擡頭看了陳阿嬌一眼,又趕忙埋下了頭去,臉頰卻是有些紅了,想必是沒什麽人這樣稱贊過他吧?是個比較內向的害羞的孩子。
“我這酒坊以後得傳給這小子不可,來,夫人您請看——小宇拿只酒尊來。”
他吩咐了蕭宇,拿來一只酒尊,盛了一點那壇中的酒,酒色偏黃,陳阿嬌先嗅聞一會兒,酒氣不弱,卻有種清甜的味道,如今的就都偏甜,很少有辛辣,這酒卻似乎是二者具備。
在許慶和蕭宇的目光之下,陳阿嬌的唇淡淡地沾了一些酒,只挨了一小口,細細地品了一下酒味,然後放下,他們兩人看陳阿嬌的笑容,本以為是脫口而出的贊嘆,卻不想陳阿嬌說道:“這酒的味道還太薄。”
不單是許慶,就是蕭宇也突然之間變了臉色。
這青年竟然一下站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漸漸地變了,他低下頭,卻慢慢地合上了酒壇的蓋子:“夫人說得對,這酒味的确不夠厚,不過夫人這樣說,可有什麽想法?”
陳阿嬌站在那裏一整袖子,閑雅得很:“我看着這酒是杏子酒,杏子的味道雖然足了,只是卻顧此失彼,忘記了這杏子酒本來是酒。蕭公子精通釀酒一道,可否知道九醞酒?”
“凡酒經過就此醞釀,最後成酒,稱之為九醞,于是口感醇厚,聞之欲醉,普遍指多次反複釀造……”說着說着這蕭宇的表情就變得深沉起來,似乎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許慶想不到陳阿嬌還算個行家裏手,一時意外:“想不到夫人對于酒道見識不淺……”
陳阿嬌才是真的汗顏,不過是讀過的書多了,什麽都知道一些,卻是什麽都不專精,她專精的也就是看個人而已。當下便将那雙手一擡,有些赧然:“不過是班門弄斧而已,還請許老板不要介意,您要讓我來釀酒,定然是沒有什麽辦法的,我也就是說說,一切還是得看蕭公子的。”
蕭宇卻站在哪裏陷入沉思,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
許慶和陳阿嬌走出去,她看許慶面色有些奇怪,怕是自己方才的言行有些失當了。
她想了一下,又一笑:“許老板,你那一大壇酒,不知道算不算入你我談生意的範疇?”
“做生意,自然是什麽都賣的,不過喬夫人您不是覺得那酒不好嗎?”許慶愣了。
陳阿嬌搖頭,她是自己喝過的酒多,現代的蒸餾酒簡直遍地都是,中國人喜歡飯桌上談事兒,她喝的也不少,在館陶公主府也沒少折騰過,雖然後來自己失憶了,館陶公主覺得舊日的那些東西晦氣,全部銷毀了,可是自己還記得。現在覺得蕭宇的酒不夠好,卻不代表在別人那裏不好,“能夠在如今的條件下做到這樣,蕭公子已經是很厲害了,這酒只是還有進步的空間,可是單單與其他的酒相比較,已屬上品。”
許慶頓時釋然了,跟陳阿嬌說話有種很舒服的感覺,她能夠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同時還能顧及到自己的面子。文人們說的春風拂面大約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活了半輩子,這麽精明的女人倒是少見。
這許老板心思一活絡起來,談生意也爽快,陳阿嬌給他提出了一種新的經營方式。
“許老板的酒坊雖然是大酒坊,可是我看着生意卻不算是很大的,竊以為許老板可以考慮這樣一個方式。先給酒,後收錢。”陳阿嬌一點沒有顧忌地将這樣一個方法說了出來。
許老板當即道:“怎麽能?”
“許老板少安毋躁,有的酒肆生意比較小,喜歡跟熟客合作。您也有自己固定的客源,可是怎麽才能讓他們死心塌地呢?您設想一下,如果您願意先承諾給他們酒,讓他們賣出去了再給您錢,沒有賣出去的酒您再回收,豈不是能夠得到他們的好感?而對于資金不是很足的人,就能促使他們開店,為您盈利——”
她話還沒說完,許慶的眉頭就已經皺了起來,可是過了很久,又慢慢地舒展開了,他長笑了一聲:“夫人真是個聰明人。”
“許老板過獎。”陳阿嬌倒是謙遜,兩個人你來我往很快直接談定了生意。
離開的時候李氏很不解,“夫人您怎麽——”
“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許老板很可能收不到別人的錢?”陳阿嬌知道李氏在想什麽,笑着問了一聲,她随意停下來,在路邊的攤鋪上拿起了一塊用紅繩穿起來的小玉墜子,看上去還挺精致,問了個價,随手讓李氏付了錢,就拿在手上把玩,慢慢地往前面走。
李氏怎麽也想不明白:“要是我賺了錢肯定不會把錢給他的呀——”
“你真的不會嗎?”她走着走着又停了下來,看到挂在攤鋪上面的娃娃面具,賣面具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子,她過去拿起一個可愛的粉臉娃娃面具,笑着繼續對李氏道,“你只做那一筆生意嗎?以後酒肆還要不要開下去?還要不要貨?這對于店家來說是完全沒風險的生意,他們只賺不賠,是你的話,你選擇長久生意還是撈一筆就走?”
李氏一愣,“那這全長安不都是幫那許老板賣酒嗎?”
陳阿嬌将那面具遮到自己的臉上,頗覺有趣,“那不是很好嗎?我們本來也就是個賣酒的,有這麽個沒風險的買賣,許慶他就是人心所向……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這麽好的生意我們為什麽不自己做?我只能說,錢是要大家賺的,我賺不了的,不如送給別人做個人情,做生意要的就是個‘信’字,我做的是長久的生意。”
她正這麽說完,卻不妨一群孩子跑着跑着從她身邊過去,竟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雖躲得快,卻也震落了那腰間松松挂着的玉墜子。
“霍去病你給我站住!”
……
陳阿嬌拿着面具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将那面具放下了一半,擡眼向着街道上看去,卻不妨看到那人長發豎起,一身暗金色的繡紋深衣,雙手抱着,笑着看前面跑着的一群小孩子,那向來淩厲的眼睛眯起來,卻是大聲笑了,“哈哈哈你們慢點跑,別撞了人了……”
劉徹。
陽光下大聲笑着的君王麽?
那玉墜子跳了幾下,竟然到了劉徹的腳邊,他眸底是青天和日月,就那樣注視着遠處,卻聽到腳邊有聲音,身邊的李陵道:“什麽東西?”
郭舍人卻氣急:“那幫臭小子把人的東西給撞掉了!”
劉徹剛剛下朝,一彎腰将那東西撿起來,紅線繞在指間,那是一個兔子模樣的墜子,看着倒也玉雪可愛,他對着身邊的李陵一揚手:“這跟我小時候喜歡的那個差不多……”
郭舍人讷讷一指街邊上拿面具站着的人,“陛……九哥,那是別人的……”
陳阿嬌忽然心底有什麽隐約地冒上來了,她轉過身,招手想讓李氏一起走,卻不妨劉徹已經走了上來,對着她攤開手掌:“夫人的東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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