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特稀罕你,就想對你好……

第二天天剛亮沒多久盛夏就被手機給震醒了,他在驚惶裏醒過來,瞎子阿炳一樣到處摸手機,明明昨晚睡前他特意把鬧鐘給取消了,就是想讓尤遠能多睡會兒。

好不容易在枕頭下面摸到,尤遠把他的手扒拉開,順走了手機,按掉鬧鐘再打給老師請假,全程眼睛都沒睜開,挂了電話立刻轉頭又睡過去了。

盛夏瞧這一秒睡熟的勁兒,還是病來如山倒的虛弱,他麻利地起來穿衣服,戴好助聽器,洗漱完捏着宿舍鑰匙沖出門。

就近去了國際學院的食堂,他要給尤遠把早餐準備好,吃完早點再吃藥接着躺,這麽養一天病肯定會好大半。

食堂正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粥還有一會兒才能出鍋,國際學院食堂一向以精致著稱,他精挑細選給尤遠點的窩蛋牛肉粥,自己啃着面包在一邊等。

各種香味兒彌漫在食堂裏,吃飽的盛夏身體有了熱量,困意上湧,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挂着兩大個黑眼圈恹恹的樣子他才像生病的人。整晚都沒睡好,擔心尤遠不退燒,他睡不踏實覺很淺,睡下去沒多久他就醒了,摸摸尤遠的頭,還是燙,便去拿冰毛巾降溫,毛巾捂熱了還換了一次,換完繼續睡。第二次醒過來天還是黑的,也不知道幾點,額頭沒那麽燙了,多少讓他安心些。第三次都見着陽臺熹微的光了,照得尤遠的側顏輪廓清晰,燒已經退了,但是燒了一夜嘴皮幹得全是皮,盛夏又爬起來找棉簽沾着水給他潤潤。

照顧病人是個苦差事,但照顧喜歡的人無比幸福,盛夏趴在餐桌上要睡不睡的,還在美滋滋地想,尤遠要是好得快,有他一份功勞,那就很知足。

“咔嗒——”

門被擰開,進來的人往桌上放了個東西,扒拉塑料袋裏的藥,拉凳子坐下。

尤遠皺了皺眉,含糊着問:“落東西了?”

嗓子啞得吓人,尤遠翻了個身,聽見那人去給他倒水,他緩慢睜開眼,瞧見床頭已經有一杯水了,還壓着張紙,他邊喝水邊把紙拿過來看,是盛夏的字跡。

哥,我去給你買早餐,馬上回來,鑰匙我拿走了。

感冒影響嗅覺,聞不見熟悉的香水味,不然這人進屋第一時間尤遠就該知道是誰,他很不情願地睜開眼。

周勝男又接了一杯放在床頭櫃,在一旁坐下,伸出手想摸一摸尤遠的額頭,被他躲開了,周勝男也不惱,擔憂地說:“去三院看看吧。”

“不至于。”尤遠坐起來,把水喝盡擱下,問:“你大早上跑過來幹什麽?”

周勝男微笑凝視了他三秒,把桌上的紙拿到手裏看,然後才說:“他昨晚又在這睡的?這是第二次了,我一來就能碰見,我不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更肆無忌憚?”

尤遠虛弱地說:“我沒力氣跟你吵架,愛怎麽想随便。”

“我看見桌上有退燒藥,你發燒了?”

尤遠擡手摸摸額頭:“已經退了。”

“不行,立刻去三院檢查。”周勝男不容置喙地命令,“其他事我可以由着你犯渾,自己的身體不能開玩笑,當初醫生就說過,不是百分之百治愈,随時都有複發的可能,你都發燒了說明免疫力出了問題,複查是為了讓大家都安心。”

說完就掀被子要把尤遠拉起來,他煩躁地打開周勝男的手,母子倆對視幾眼,還是周勝男先敗下陣來,自己生的兒子有多犟她領教了這麽多年了,逼是沒用的,于是收回手沒說話。

尤遠看不得她這些苦情戲碼,撸了一把頭發,掀開被子下床洗漱,周勝男追到衛生間,抱手靠着門繼續唠叨:“我是擔心你,養你那麽大了一直提心吊膽,沒病固然好,可是一旦生病我就怕不止是小病,你去三院做個檢查花不了多少時間吧,收拾收拾現在就能出門,我送你去。”

“不去。”尤遠吐掉泡沫,一眼都懶得看她。

“你是想用自己的命來跟我較勁?!”周勝男音調都擡高了不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媽媽去哪裏找第二次機會救你!”

冷水澆臉,人清醒了不少,起床氣也騰騰往外冒,尤遠把毛巾挂好,冷笑一聲:“人都死了,你還是把他當成個藥,救我的藥,我的命是命,他的不是?”

周勝男被堵得啞口無言,尤遠從衛生間裏出來和她擦肩而過,輕飄飄撂下句話:“你沒必要操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兒。能活到現在全靠他,這條命算是為他留着的,我會好好保管。”

周勝男沒再要求他去醫院,自己這個親媽在他面前說話毫無分量,但牽扯到他嘴裏的人,尤遠必會說到做到。

桌上明晃晃地放着一個三院的文件袋,尤遠瞥見,也沒拆開看,徑自去衣櫃前換衣服,周勝男已經平穩了情緒,在書桌前坐下,拆了袋子說:“這是盛夏的血檢報告,三院的疾控一大早做的篩查,直接報給院長,通知到我這裏了,所以我拿過來給你。”

尤遠手一頓,難怪周勝男大早上跑過來,他轉過頭問:“什麽結果?”

“你說呢?要是确診我還能這麽心平氣和地跟你說話?”周勝男翻了翻檢查報告,盯着尤遠,“你是不是該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麽大晚上帶盛夏去急診抽血,查的還是HIV?”

還好當事人不在場,不然盛夏恐怕會當場社死,尤遠咳了聲說:“他昨晚遇到流氓,打鬥的過程受傷了,為了以防萬一才做的檢查。”

正常人受傷去急診包紮就完了,何況一個男的,遇到流氓就算打起來也不至于要查HIV,周勝男那麽個精明的女人,念頭一轉就知道尤遠藏了話,她問:“在哪兒遇到的流氓?”

“月湖公園。”

周勝男眼神一凜:“他去那種地方幹什麽?他是……”

“我把警察電話給你,好奇你就去問。”尤遠關上衣櫃門,不耐煩道,“我要上課了,你走吧。”

周勝男嘆了口氣,拎上包,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

“我不管你和盛夏現在是什麽情況,都不允許有情況,一點可能都不行。”周勝男說,“你大可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可如果你倆繼續親近,我只能跟他說實話。”

尤遠陰沉着臉,蹙眉問:“你能說什麽實話?”

周勝男精致的妝容下,是萬年不變的沒有溫度的笑容:“他知道你有一個親弟弟嗎?”

尤遠抿着薄唇,下巴崩的緊緊的。

“看來是沒說,那就好辦了。”周勝男勾起唇角,手放在門把上,“你不聽我的話,我只能去找盛夏,跟他說清楚尤康是誰,你之所以對盛夏另眼相看,完全是因為他和尤康一樣,聽不見也講不了話,願意叫你一聲哥,這中間所有的感情都是為了祭奠你弟弟,為了跟你親媽怄氣,可能也為了他對你——”

尤遠吼出聲:“閉嘴!”

周勝男推開門,輕描淡寫地說:“盛夏像個懂事的孩子,你何苦把他當成工具報複我呢?我也是心疼他。”

“砰——”

門關上,噠噠噠的高跟鞋聲漸漸遠了,宿舍裏傳來了杯子碎掉的聲音,盛夏抖了一下,回過神手被燙得通紅,他用腿夾着粥,捏着自己的耳垂降溫,手疼,心裏被紮了一下,更疼。

他來得不巧,正要插鑰匙的時候,聽見了門內的對話,他生怕推開門讓自己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于是輾轉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能看見宿舍門,即便有人出來也不會發現他。當時周勝男就站在門口,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到了盛夏耳中。

尤遠有個親弟弟。

祭奠他。

一樣聽不見說不了話。

自己是報複工具。

他都聽見了。

如果是真的,一直以來萦繞在心中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答,尤遠為什麽第一眼見到他就對他格外關照,甚至有求必應,體貼入微?為什麽他會懂手語,會去服務中心當志願者,會對盛夏這樣的聽障人的生活習慣特別了解。

其實第一次在日料店見到周勝男,她随口說的“找個一樣的報複我”指的就是自己,盛夏當時只覺得古怪,沒有多想。

盛夏是真的覺得有這麽一個哥哥特別幸福,所以總是“哥”前“哥”後地叫喚他,殊不知落在尤遠的耳朵裏,是不是已經和心裏記挂的親人混淆不清了。

他不知道母子間有什麽恩怨,又跟這個親弟弟有什麽關系,更不知道弟弟去了哪,祭奠倆字兒是不是聽錯了,他還活沒活着。

但難過是真的有點難過的,如果親人去世,他固然為尤遠感到遺憾,可這段時間尤遠對他的特殊都來自于另一個人的話,盛夏春心萌動,不可抑制地愛上尤遠又算怎麽回事兒呢?

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攥着勁兒想去追求人家,這多可笑啊。

手機震,盛夏拿出來查看。

尤遠:該上課就去上,不用管我,自己記得吃早點。

盛夏看了一眼尤遠的宿舍,給他回:可是我拿着鑰匙。

尤遠回得很快:我有備用的,鑰匙你留着,以後想過來自己開門。

鑰匙就在他褲兜裏,現在是他的了,只要他願意,随時可以過來,像回家一樣。尤遠對他的态度擺在這裏,拿他當自己人,毫無掩飾地關心和親近,連私人空間都為他敞開,夜裏相擁而眠,為他洗澡喂他吃飯為他打流氓發高燒,總不是假的啊。

就算中間夾雜着對另一個人的牽挂和緬懷,盛夏還是那麽喜歡他,一點都沒少。

他站起來,捧着熱粥下樓梯,自己掏鑰匙開了門,尤遠正在打掃砸碎的玻璃杯,聽見動靜仰起頭:“怎麽又回來了,要遲到了吧小祖宗。”

盛夏硬擠出笑,把粥放在他面前,然後比劃:快吃,還燙着呢,吃完看你吃了藥我再走。

“好。”尤遠倒了玻璃渣,坐下準備喝粥,掀開蓋子熱騰騰的白煙兒冒出來,香味撲鼻,蛋窩得特別好,盛夏看它晶瑩剔透的生怕破了,一路小心翼翼地捧回來不敢搖晃,尤遠舔舔嘴皮,肚子餓有人給送飯,還這麽香,一早上的郁悶和鬼火一掃而空,他笑着問:“你吃的什麽,也是粥?”

盛夏比劃:面包。

“那哪兒夠啊,過來。”尤遠說着把盛夏拉到身邊,送出去一條長腿,讓盛夏坐腿上,然後勺子一攪,蛋破汁流,盛夏那叫一個心痛,尤遠攪得碎碎的舀了一整勺裹着蛋花的嫩牛肉,喂給盛夏,“吃半碗,你不吃飽我就不吃藥。”

盛夏瞪他:生病還帶耍賴的啊?

尤遠強勢喂飯,看着盛夏嚼完咽了,才滿意地自己吃一口,然後說:“辛苦你一晚上起三次夜伺候我,一大早還去買粥,我舍得餓着你?”

盛夏怔了片刻,忍不住還是問了:哥,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尤遠沒立刻回答,吃了口粥,又喂給盛夏一口,攪着碗想了半天,覺得話有點燙嘴,不好意思說那麽白,但是被周勝男大清早的激那麽一下,他又冤枉又覺得可笑,自己再混蛋也不至于無聊到利用別人的感情,為什麽對盛夏那麽好,哪那麽多為什麽,想對誰好就對誰好,用得着解釋嗎?

尤遠摟着盛夏的腰,賭氣似的說了真心話:“我特稀罕你,就想對你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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