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鳴驚人

丁小柔原本以為，以黎珂的資歷，去體檢中心應聘應該綽綽有餘，何況還有馮茜的同學打底，誰知面試卻并不像她預想的那樣順利。不知為何，體檢中心的業務主管總抓住黎珂以前的工作經歷不放，問題和态度都咄咄逼人：“你為什麽要從那樣知名的醫院離職？是不是犯了什麽嚴重錯誤？有沒有發生過針對你個人的投訴事件？你跟醫院同事的關系融洽嗎？你的各種資質和榮譽證書都是靠自身能力取得的嗎？”

相形之下，旁邊的人事主管要和善得多，但她的問題卻更加深入，也令人更加難以招架：“你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有沒有結婚生子方面的考慮？說實話，根據你的學歷和資歷，我們眼下很難幫你安排一個合适的崗位，請問你肯不肯從底層做起呢？至于薪酬方面，我們現在只能提供一個最基本的底薪，後面會根據你的工作表現和個人能力來做相應的調整，你能接受嗎？”

丁小柔一直努力保持着得體而愉悅的笑容，直到業務主管再次懷疑地發問：“你的履歷實在太過耀眼，所有考試全部高分通過，你能保證裏面沒有摻雜絲毫水分嗎？”丁小柔終于忍無可忍，猛然站了起來：“空口無憑，如果您戴着有色眼鏡看我，就算我再怎麽解釋也是徒勞。我有個提議，既然您是業務主管，業務方面想必相當出色，要不要和我比試一下？”

業務主管被她的爆發弄了個措手不及，随即也有些惱火，他瞥了丁小柔一眼，冷冷地說道：“咱們年紀差不多，但我修的是全科醫學，而你只是個眼科大夫，真要比試起來，恐怕對你不太公平吧。”

丁小柔聞言淡淡一笑：“願賭服輸，孰高孰低，一試便知。”

兩人互不相讓，劍拔弩張，對視的目光中火星四射，這場景實在太過罕見，在場的幾位面試官也被激起了興趣，其中那位行政主管更是興奮地站起身來，摩拳擦掌地問道：“請問兩位是怎麽個比法？筆答還是口試？又打算選擇哪些科目呢？”

業務主管悻悻地看了他一眼：“我比什麽都行，黎醫生是客人，當然要看她的意思。”丁小柔聳聳肩膀：“我也都可以，還是客随主便吧。”

行政主管點了點頭：“這個好辦，我去問問幾位主任的意見。”說完，便颠颠地出去找考題。

體檢中心是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地方，雖然大多只是健康普查，但也會不時遇到一些疑難病例，很快地，行政主管就帶回了一疊資料，他先拿出幾張照片，用磁吸把第一張貼上白板，其餘幾張反扣過來放在桌面上，清清嗓子說道：“這是上個月咱們體檢中心轉到外科的一位患者，起初只是在體檢時發現腿部紅腫，伴有劇烈疼痛……”

他的話還沒說完，業務主管已經輕蔑地笑笑：“丹毒。這種題目也拿得出手？”

大家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狂傲，幾位主管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說話，只是紛紛将目光投向了丁小柔。

丁小柔盯着照片看了一會兒，緩緩搖頭：“不，我覺得這應該是個壞死性筋膜炎的病人……”

行政主管此時顯得異常興奮：“黎珂正解！這就是一例早期的壞死性筋膜炎。”說完，他将剩餘的照片一一翻開，腿部皮膚漸漸變成一片黑紫色，病變範圍也越來越大，看上去頗為駭人。

場內靜默了一陣，人事主管站出來打圓場：“照片畢竟不是面診，而且這個病也不常見……這樣，我看今天的面試就先到這兒吧，黎珂确實不錯，先去眼科試用一段時間，等……”

業務主管卻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不行，比賽還沒結束呢，誰規定的一局定輸贏？”

見丁小柔點頭表示同意，行政主管提議道：“體檢中心最怕的就是漏診，再來個病例分析怎樣？剛才考了外科，現在最好平衡一下，考考黎醫生的本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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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從資料裏抽出一張，一字一頓地念道：“患者，女，39歲，高度近視，發現左眼視野缺損三月來診，視野檢查結果顯示……”

随着考題內容的展開，丁小柔又感到了那種熟悉的心痛和窒息，她正拼命抵抗，業務主管已經搶先答道：“首先要做個顱腦CT，然後散瞳看眼底，有必要時再做OCT和血管造影……”

說了一大堆檢查項目之後，見丁小柔始終沉默，他不禁有些得意洋洋起來：“怎樣，黎醫生，你還有沒有其他要補充的？”

情緒漸漸安定，丁小柔深吸了一口氣：“你已經說得很全面了，但你采取的是排除法，是沒有辦法時的辦法。我認為資料中病史部分詢問得不夠詳細，如果是我接診，做完顱腦CT之後，我會先安排她做一個眼底照相，我遇到過幾個陳舊性脈絡膜炎的病人，同樣會有類似的臨床表現。”

片刻的靜默過後，行政主管鼓掌叫好：“黎醫生真是高手，這個患者把所有的眼科檢查都做了一遍，最後确定就是個陳舊性脈絡膜炎。”

人事主管這時也不免有些尴尬，硬着頭發打算站起來救場，業務主管卻又嘴硬地反駁道：“這個不能算，一聽說視野缺損，第一反應當然是腦瘤、缺血或者青光眼。再說這次考的是她的老本行，最常用的內科還沒考呢。”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行政主管再次站了出來：“那再比一場心電圖吧，比十張圖，誰的識圖速度最快，準确率最高，就算誰獲勝。”

十分鐘後，他拿着一沓心電圖回到大廳，放在桌上像洗牌那樣翻過來調過去地整了幾遍，然後倒扣着分發到兩人手中。

拿出手機進入秒表功能，行政主管殷勤地問道：“二位誰先來？”丁小柔這次先發制人，她朗聲回答：“我來！”

計時開始，丁小柔以看一張報一張的方式，又快又穩地做出了回答：“2984、後壁心梗，3093、陣發性室速，4101、二度2型房室傳導阻滞……”

回答完畢，室內鴉雀無聲，足足過了半分多鐘，行政主管才讷讷地冒出一句：“糟了……我，我忘了掐表了……”

再看業務主管，只見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先後兩次張開嘴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見此情景，丁小柔決定見好就收，她向旁邊的人事主管看去，對方會意，開口說道：“好了，外面還有好幾個人等着面試呢，我看今天黎醫生的面試就到這兒吧。”

在場的其他主管紛紛點頭，她轉向丁小柔，溫和地說道：“這樣，你先在眼科那邊幫忙，暫時不要簽字和出報告，等你的醫師執業證辦好之後，再做其他安排，好嗎？”

沉吟了一下，她笑得更加親切：“至于薪資方面，就和其他有中級職稱的醫生保持一致吧，我看就不用再安排什麽試用期了。黎醫生，你回去準備準備，下周一開始上班。”

從業務主管身邊經過，丁小柔微微颔首：“以後還請您多多指教。”業務主管并未回答，只是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将頭轉向了另外一邊。

馮茜下班回來，邀功般地湊到丁小柔身旁：“怎麽樣，面試很順利吧，他們給你什麽待遇？”

丁小柔瞪了她一眼：“還順利呢，你找的那是哪國的同學，他是不是跟你有仇啊？”

馮茜聽了一頭霧水：“他們沒要你？不可能吧，業務主管是我同學，人事主管那邊我也想辦法打招呼了啊……”

丁小柔差點噴飯：“什麽？那個變态是你同學？就是他對我百般刁難好不好，最後我倆還PK了一把呢。那家夥人品差業務更差，我記得你不是Z醫畢業的嗎？”

馮茜此時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哪，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第一，他當初想進S城一中心沒進成，确實對咱們有意見。第二，他是故意的，好襯托出你強大的專業能力，為你提高待遇創造條件。根據我對他的了解，我個人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丁小柔掩面向後倒去：“不跟你們玩兒了，你們地球人實在太複雜了……”

距離正式入職還有一周，丁小柔索性每天都泡在一中心的圖書館。

她很快發現了一個規律，寧主任每天下午三點都會按時來到圖書館看書，而且總是坐在B區第四排的第二個座位，然後五點準時離開。

丁小柔不禁心生好奇，這到底是與《生活大爆炸》裏天才謝耳朵相似的強迫症，還是有什麽特別的用意？她實在無法抵禦謎底揭曉的誘惑，周三傍晚，在寧主任照例離開之後，丁小柔起身走到那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四下望望，似乎并沒有什麽異樣，丁小柔又向窗外看去，發現剛好能看到一間辦公室的一角，但那裏一片空落，只有一個中型盆栽和一臺飲水機。

不時有醫生走過去接水，若是恰巧回頭與人談笑，倒也能将那人的容貌看個大概，丁小柔心中納悶，居然要費這麽大的周折，這個寧主任到底是在看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