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楊菀任由花滿堂将她拉離人群,本還在為李铎的那句問話感到尴尬,這會兒卻是完全無法思考,只是低頭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腦中一片空白。

鄉下人雖不似城裏人諸多講究,但“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卻還是懂得。楊菀之前不經意間也被李铎拉過手,但那時只覺得都是小孩子間親近,拉拉扯扯也無妨。但花滿堂是不同的。他比楊菀大了将近五歲,舉手投足皆帶着沉穩得體,在她看來,楊青和李铎是男孩兒,他卻是個男人。

被一個男人這麽拉着,是第一次,讓她心亂如麻。

花滿堂的手膚色很白,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隔着衣袖拉着她的手腕,明明沒有用多大力氣,卻讓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擡頭看見他頸間微揚起的發尾,他的側臉近看上去更顯俊美。依舊是那淡然無波的表情,卻讓人不禁好奇,他到底在想什麽,又或者,什麽也沒想。

花滿堂忽然撒了手,扭頭看着身後一直跟着碎碎念的李铎:“你很介意?”

李铎本來還滿腹牢騷,這會兒卻硬生生把話都給咽了下去,然後飛快地搖了搖頭。經驗告訴他,當公子用這樣的語氣問問題的時候,最好回答:“沒有。”

花滿堂點了點頭,然後扭頭往山下走去。

李铎癟了癟嘴,這就是攤上個不愛說話又不喜歡身邊的人多說話的主子的弊端。想他一個四肢健全、心思缜密、有着滿腹見解的大好少年郎總被逼着保持靜默,這是怎樣的痛苦啊?

可想歸想,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帶着三分哀怨三分癡纏地看了楊菀兩眼,只可惜,某人的目光始終追随着前面那個挺拔潇灑的背影,這自然又讓他忿恨不少。

“走啦。”他沒好氣地在楊菀面前擺了擺手,然後一搖三晃地下山去。

楊菀猛地回過神來,不自覺的伸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半晌,緊跑幾步,跟了上去。

馬車一直在山腳下等着,三人上了馬車,車夫就駕車往郢州城的方向去。

花滿堂自是不會主動開口,上了車就閉目養神。李铎知他只是假寐,也不擔心吵到他,只嘻嘻哈哈和楊菀随意的說着什麽。可沒過多久,他卻住了嘴,眼神微妙地看了楊菀幾眼,然後扭頭出了馬車,去和車夫坐到了一處。

趕車之人見他出來,一邊放慢車速,一邊問他:“小哥,怎就出來了?莫不是颠着了?”

李铎擺了擺手,說道:“公子在車裏休息,趕車盡量平穩着些。唉,本想着回去有人說話能解悶呢,沒想到又是一個心不在焉的,好生沒意思。”

“這又是怎麽了?人家姑娘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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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聳了聳肩,卻沒再說話。

若此時馬車內的楊菀聽到這話定要大喊冤枉的。她昨兒晚上熬夜沒睡好,今兒又一大早的起來做飯趕路,之前一路走着還不覺得什麽,這會兒坐上馬車,只覺得渾身懶散。本就沒什麽精神,再加上馬車一路搖晃,能勉強撐着跟他答話已然不易了,若還被他這般挑剔,當真是要委屈死了。

山路崎岖,馬車走的有些颠簸。之前有李铎吵着,楊菀還能勉強維持清醒狀态,這會兒卻已經徹底處于半睡半醒之間了。她身子靠在角落裏,時不時會被搖晃得腦袋撞到牆上去,驀地被驚醒,再閉眼繼續睡去,當真是累的緊了。

又是一個大轉彎,一直閉眼假寐的花滿堂猛地睜開了眼,迅速擡起胳膊擋住楊菀順勢往下栽的身子,稍一用力,将她又按回到角落裏去。皺眉看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丫頭,他真不知道能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熟睡成這樣的人,是太蠢還是太單純。

收回手準備挪去旁邊,沒想到楊菀竟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胳膊,腦袋順着就一路靠了過來。

花滿堂先是不自覺地身子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伸手就要将她的腦袋撥開。可手到了跟前卻又頓住了。從他那個角度低頭看去,只見她小扇子一樣的眼睫毛微微的顫着,臉上卻帶着低低淺淺的笑,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好事,竟笑的如此單純而無防備。

記憶中,有一個紮着兩個發髻的小丫頭也喜歡這麽抓着自己的胳膊睡懶覺,臉上也是一樣的笑容,幹淨純粹,讓人忍不住想去呵護。

在心裏嘆口氣,他将手收了回來,由着她靠着自己睡去,只淡淡地看着車窗外。

來時走了一個多時辰,回去坐馬車自然要快上許多。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塘東村村口停了下來,在李铎沖進來前,花滿堂不動聲色地從楊菀手裏抽回自己的胳膊,然後由着他将她搖醒。

“喂,醒醒。我說你昨晚上是去偷雞了摸狗了,怎就困成這樣?”李铎不解地問。

楊菀擡起手背揉了揉眼睛,表情有些呆愣,傻傻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兒。她有些起床呆,剛醒來需要好一會兒才能緩過來。

李铎看她這個樣子大致猜到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平日裏聰明伶俐的小丫頭犯起呆來竟也如此可愛。

花滿堂瞥見她額前的劉海兒有些雜亂,擡手就幫她撥弄了一下,弄完卻是愣住了。剛才只覺得她和某人很像,這會兒竟也下意識的做了之前經常做的事情。他心下一凜,看着她的眼神越發深沉起來,且不說是不是因着那人的緣故,只這今日之事,已然過界。

好在方才李铎只顧着低頭悶笑,沒有看到,楊菀又一直是一副呆愣的表情,所以除了花滿堂自己,倒也沒人在意這些。

等楊菀眼眸中變得清明起來,李铎忍笑将她送下車去。她自然又是好一通道謝,然後看着馬車揚長而去,擡手摸了摸腰間的平安符,這才往家裏走去。

到了家,陳桂香不在,楊蓮竟也不在,只楊瑩一人在家,見她回來,立刻笑的甜甜地迎了上來:“三姐,你去哪兒了?今兒一早起來就沒見你,問爹,爹只說你出去了,其他的什麽也不肯說。”

楊菀沒答話,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頭發怎就亂成這樣?早上沒梳嗎?”

楊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就是梳不好。”

楊菀一臉了然:“你呀,能幫茜茜梳頭,卻怎麽也梳不好自己的頭發。去,搬個凳子過來。”

“嗯。”楊瑩開心地跑去屋裏。

楊菀跟着進去拿了鏡子和梳子出來,幫着她梳好發髻,轉身摘了朵粉色的月季花別了上去,更顯得她人比花嬌。

楊瑩美滋滋地照着鏡子,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眉眼間都是笑意。楊菀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她這個妹妹啊,當真是應了那句“知足者常樂”,任何一點小小的滿足,都能讓她開心好長時間,也讓周圍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開心。

問了楊瑩才知道,原來陳桂香帶着楊蓮回了娘家。這樣也好,省的還要找借口。她算準時間又去了一趟城裏,取回了老裁縫幫楊青做好的衣服還有八十文錢,趕在她們回來前回了家。手腳麻利地燒火煮飯,還好沒耽誤事情。

吃過晚飯,楊菀抽空拿着東西閃進了楊青的房裏。其實楊青已經把要帶走的東西都打包好了,她打開包袱一看,只見裏面就兩件舊衣服和一雙打了補丁的布鞋。

她看了楊青一眼,然後将衣服拿了一件出來,又把新做的那件放了進去:“這衣服是按照比你大一些的尺寸做的,明年開春的時候應該還能穿。天已經開始冷了,棉衣實在是來不及準備,而且帶着也不方便,這裏有錢,你拿上,需要的時候就去買一件,別凍着自己。這裏還有兩雙鞋子,這一雙現在穿正好,另一雙是棉鞋,用今年的新棉做的,輕便也暖和……”她絮絮叨叨地說着,楊青只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也不知聽了多少進去。

“對了,今晚上的面餅我做的多,留了一些在廚房的馍筐裏,你記得明早走的時候拿上。還有,這是我幫你求得平安符,人家都說很靈的,你只帶在身上,保個平安。出去了,要好好跟師傅學本事,可能的話,記得給家裏來信……”楊菀一個勁兒的說着,她平日裏也不是個話簍子,可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只是不停地說着,仿佛一停下來,有什麽東西就要忍不住掉下來了。

楊青忽然一把按住她的手,看着她認真地說:“我一定會回來的。”很鄭重的語氣,像是在做什麽承諾一般。楊菀眼中蒙着水汽,卻是笑了起來。這一刻,她才真切的感受到,這個弟弟,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了。

回去房間,楊茗一邊按着酸痛的肩膀,一邊問她:“你這幾日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別以為我不說就是不知道,我就是最近累的厲害,顧不上。現在說吧,坦白交代,別想瞞我。”

楊菀先是一愣,忽然想了起來,她這個姐姐,向來都是膽大心細的,別看她平日裏大大咧咧,可有些事情,她卻看的比誰都清楚。

楊菀本就沒想過要瞞她,之前只是擔心她太累,但現在她既然都問了,她自然是知無不言。

可想而知,楊茗聽完後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真的假的,這小子也太有種了吧?這麽大的事情,你們誰都不說,是打算瞞到什麽時候啊?我幾乎可以預見明日咱家會是怎樣一副雞飛狗跳的模樣了,你們膽子真大!”

楊菀急忙拉住她,示意她小聲一點:“這是青兒的選擇,所以……”

楊茗斜眼看了她一眼:“虧着你今日告訴了我,不然明天他一走,爹一定第一個扒了你的皮。”說着扭頭就要出去。

楊菀忙拉住她:“你去哪兒?”

“許你和弟弟話別,就不許我去?”

“……”

“好了,我一會兒就回來。”楊茗說着就出了門。

那天晚上楊菀不知楊茗和楊青都說了些什麽,只是第二日醒來,楊青已經不在了。不久之後,一封信送到了楊家,托隔壁的許大哥念了信,楊有才差點沒一口氣提不上來。陳桂香也是哭天喊地,又罵又哭,但好在他們并沒有遷怒到他人身上。

很久之後她再想起,大概也能猜到定是他們兩個想了什麽法子,才沒有連累到她。不過現在,楊青已經走了,楊家,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兒,接下來的事情,已經沒有人能左右……

作者有話要說: 楊青,是個有志向的孩子~

不要懷疑,雖然李铎對楊菀有好感,但關鍵的問題是,他和誰都能打成一片,所以,這份感情,其實也就是好朋友之間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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