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短暫的對視後。

禾沐心想, 穆青染那麽愛面子的一個人,還是不要讓她更尴尬了。

禾沐就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淡定地走到餐桌邊, 倒了一杯水。

穆青染垂眸,咬唇。

她這麽一個大活人, 還真的就被當成空氣。

心口那團棉花又出來刷存在感, 很堵。

這時,安靜的屋子裏,“咕~”的一聲。

有人肚子叫。

只有兩個人, 是誰,彼此心裏都很清楚。

穆青染無比希望面前有一個黑洞, 可以讓她進去躲躲。

禾沐繼續若無其事地端着杯子回屋。

但一關上門, 就忍不住爆笑。

穆青染今天還挺可愛的。

禾沐喝了點水,摸摸肚子。

她好像也有點餓了。

外面,穆青染的臉就像個熟番茄,這種時候, 都不知道自己剛剛的丢人事兒更紮心;還是禾沐看到卻跟沒看到一樣, 沒有一點反應更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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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起沙發上一個抱枕, 使勁把腦袋往上磕,為什麽世界上就沒有時間一鍵重啓的功能?

然而, 她抓狂的動作再一次被撞個正着。

……前幾天一面都見不着,丢人的時候為什麽被反複鞭屍?

穆青染“一臉平靜”, 放下手中抱枕,她努力在腦中思索此刻該開口說些什麽,半晌,問道:“吃了嗎?”

禾沐莫名想到胡同大爺遛彎兒時互相問好的場景。

——穿着大白背心兒,手搖蒲扇的老大爺腆着肚子迎面走來, 臉上挂着喜慶的笑:“吃了嗎您內~”

忍不住“鵝鵝鵝”笑出聲。

穆青染臉上熱意更甚,着了火一樣。

這是在嘲笑她嗎?

剛剛的丢人時刻太多,她都不知道禾沐笑的是哪一件。

禾沐笑夠了,板起臉回答:“還沒吃。”

“那……”穆青染差點問“要不要去吃燭光晚餐?”,但直覺告訴她,現在不是說這句話的好時機。

“一起去吃點東西嗎?”她問。

“可以。”禾沐說,“飯錢AA,誰都別占誰便宜。”

“知道了。”穆青染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最近答話的語氣和字數都和以前很不相同。

語氣很委屈,字數翻了倍。

“那收拾一下出門吧,時間很寶貴,不要浪費在吃飯這種小事上。”禾沐說完,便率先走到門口,穿上衣服,動作很迅速,看着也沒有等人的意思。

穆青染覺得這句話內容很熟悉。

……好像是她說過的。

而且,她不懷疑,禾沐換好鞋就會直接出門。

原來換了身份,再看做這件事的人,還真是挺讨厭的。

她過去習以為常的做法,還有說出來的話,真是很氣人啊。

思緒流轉的時候,禾沐那邊已經響起開門聲。

穆青染如夢初醒,幾步追上去,用最快速度穿好外套,換鞋出門。

等電梯的時候,禾沐問:“樓下有什麽好吃的餐館?”

穆青染思索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

雖然在這裏已經住了很久,但吃的對于她來說就只是填飽肚子的東西,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從來沒在意過。

幾千塊一頓的精致菜品和十幾塊一頓的沙縣小吃,好像也沒那麽大區別。

禾沐一猜就是這樣的答案。

從她認識她,喜歡上她的,一直都沒變過。

很不會照顧自己。

沒有她纏着她的這些年,穆青染有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嗎?

禾沐意識到思緒越跑越遠,一把抓回來。

這些關自己什麽事!

電梯來到一樓,門一開,禾沐就擡腳出去。

穆青染看到禾沐兩只手都放在大衣口袋裏,心頭劃過一絲失落。

也将手放進兜裏,跟上。

走出小區,離得最近的幾家餐館,是随處可見的“黃焖雞米飯”“重慶雞公煲”“沙縣小吃”“過橋米線”。

好像全國各地,這些餐館都屹立不倒。

禾沐沒有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節省時間,就近找一個大衆口味的餐館。

而是帶着穆青染七拐八繞,來到一個小巷子。

雖然地方有點偏,但人一點都不少。

巷子口停滿了車,其中不乏奧迪、寶馬、奔馳這類商務用車,還有瑪莎拉蒂。

走進去,一家名叫“張哥小面”的店門口,大排長龍。

排隊的,有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也有裹着大棉襖的閑人,還有一身名牌的先生太太……什麽階層的人都能在這個隊列裏看到。

禾沐走到隊尾,站定。

“穆總要是晚上有事的話,就不要在這裏跟我排隊了,去換一家吃吧。”

“我……”穆青染晚上是有一點事的,但兩個人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吃一餐飯,其他事,好像可以放一放。

“沒什麽要着急做的事。”她說。

這家面店有兩層樓,但每一層也就七、八張桌子,要是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來的,得跟其他人拼桌。

饒是如此,也無法抵消食客的熱情。

也正是因為這家店一直堅持不擴張,才能用最正宗的味道,抓住那麽多老饕的味蕾。

排隊的人裏,很多是十幾年的老顧客,從年少到成家,從清貧到富有,從白衣到入仕,再忙,也要來這裏吃碗面。

對于他們而言,食物不止是填飽肚子的東西,而是一種感覺,一種記憶。

也不斷有許多新的食客慕名而來,真的熱愛美食的人,只要吃一口,就能分辨得出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什麽是微微好,什麽是極好。

能嘗到一種極致的味道,就是人生幸福。

禾沐站着,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透過玻璃門看着裏面埋頭吃面的人們。

許多人會因為排隊而心生焦躁,但禾沐卻是在排隊中獲得一時的寧靜。

好的東西,總是會讓人願意等。

而等到的那一刻,會産生巨大的喜悅與滿足。

美食如是,財富如是,感情亦如是。

愛情和美食,其實沒什麽差別。

有些人需要一段又一段的刺激的戀愛來讓生活充實;有些人只需要柴米醬醋茶的平淡;也有些人不需要愛情,只要有面包就能活得很快樂。

對于她而言,如果不是穆青染,那旁邊有沒有人,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一個人也可以吃飯,可以逛街,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這麽多年,像這樣為了品嘗美味,站在人群中排隊等待,她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穆青染看着禾沐的側顏,出了神。

當年那個手腳并用說個不停,恨不得把自己所有事都分享給她的小孩,已經這麽大了。

不再對着她叽叽喳喳;不再包着眼淚需要人哄;也不再滿眼崇拜地仰望着她,眼睛裏盛滿星星。

哪怕周圍這麽多人,禾沐依然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到最矚目的那一個。

穆青染注意到其他人向禾沐投來的難掩驚豔的目光,心生酸澀。

過去,她總以為她在小孩面前,應該成熟、穩重、無所不能,好像漸漸地,便無法再展露出真實的自己。

其實那時候的她,什麽都沒有,或許最大的財富,就是那個小孩的目光。

溫暖的,永遠帶着笑意的目光。

以至于她習以為常,把這當成可以随時忽略的東西。

她曾覺得禾沐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有那麽多人寵着小公主,是因為小公主愛哭。

明明,小公主是那麽優秀,光是站在那裏,就是一顆獨一無二的恒星。

這顆恒星,曾經,是她的小太陽。

穆青染将臉轉到另一邊,她向來不愛哭的,但此刻眼眶卻有點發熱。

“到我們了。”禾沐見穆青染不動,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卻看到穆青染眼睛有點紅。

“你眼睛進東西了嗎?”禾沐問。

她根本不會去想排個隊的工夫,穆青染會想那麽多,更何況又不是她那樣的小哭包。

小時候一起看電視劇,每次她和媽媽哭得稀裏嘩啦,穆青染都一臉平靜在旁邊負責給她們遞紙巾。

“嗯,可能是睫毛掉進來了。”穆青染的神态沒有半點說假話的痕跡。

“那你別拿手揉,等坐下以後我幫你看一下。”禾沐語氣中關切意味很濃,但随即想到什麽,清了一下嗓子,“這是我作為普通室友對你的仁慈。”

“謝謝。”穆青染現在說這兩個字已經說得很順口。

幸好,小孩還是有一點點在意她的吧。

被重視被關心,其實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

以前為什麽總覺得是一種施舍呢?

被穆青染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眼神看着,禾沐反倒有點不自在。

“兩個招牌小面,各加一份青菜,一個蛋。”很樸素的搭配。

在窗口拿完號,禾沐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看到兩個空位,拽着穆青染的大衣袖子走過去。

禾沐的大衣是白色的,穆青染是藍灰色,就很像一只小白狗拖着一只小狼崽出洞找吃的。

穆青染看着禾沐抓在她衣服上,骨節分明的手,感覺到心髒似乎有點不受控制,跳動得很劇烈,很快。

顫得肋骨都有點疼。

“你……湊過來一點,我幫你看看。”禾沐聲音很冷,面部肌肉也繃得很緊。

穆青染依言靠近,淺褐色的眸子裏,映入一張素淨的臉,無比清晰。

禾沐今天沒有畫厚重的上挑眼線,只是很淡地畫了個底妝。那雙好看的眼睛,露出本來的面目,反倒更加勾人。

穆青染搭在腿上的手指無意識的抓緊褲料,喉嚨也不受控地滾了一下。

“是不是已經被眼睛自己消化了?什麽都沒有。”禾沐看了半天,發表結論。

眼睛,的确是一個很神奇的器官,有時候進了沙子,好像也沒有弄出來,自己就會不見。

禾沐每次遇到類似情況,都會像個好奇寶寶,試圖想出個所以然。

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禾沐說話時呼出的風打在鼻尖上,有股淡淡的甜香,就好像剛吃過奶糖。

在胸腔裏到處亂撞的心髒,此刻又好像被一張網兜住,不斷收緊,纏住。

“嗯,不難受了。”穆青染回答。

答完,也舍不得退開。

“那你把錢轉我吧。”禾沐說。

穆青染怔了一下。

“剛剛點面的錢,38塊。”禾沐邊說,便将收據攤到穆青染面前,證明自己沒有虛報。

“……”

穆青染默默拿起手機,轉錢。

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吃飯,即便是跟同事一起吃,作為老板,她也是買單的那個。

像這樣AA轉賬的經歷并不多。

禾沐馬上點了收款。

“晚點再收,錢也不會自己長腿跑了。”穆青染沒忍住吐槽。

“放在我兜裏的錢才叫錢。”禾沐說。

穆青染小聲嘟囔一句:“小時候沒感覺這麽財迷啊。”

禾沐聽到了,認真回答:“小時候我還不知道錢是什麽東西呢,除了能買東西,跟紙沒什麽區別。”而且,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捧來送給你,怎麽會對你財迷?

穆青染被這句話觸動回憶。

她以前總害怕禾沐給她買貴重的禮物,因為不想接受無謂的施舍。卻忘記了,小孩只是想送她禮物,所謂的貴重,不過是成年人強加上去一個價值标簽。

就好像禾沐可以穿着上萬的行頭在冷風裏排隊等着吃一碗普通的面,那些平常人眼中的奢侈不過是她從小的生活。

有些道理,總是明白得太晚。

如果她們現在才相遇,會不會更好呢?

穆青染忍不住想。

應該不會了。

打拼這些年,見過那麽多人,爾虞我詐,虛與委蛇,心只會一步步越關越緊。

現在相遇,她對禾沐或許會欣賞,卻不會喜歡。

可惜,這份喜歡,發現得太晚了。

在穆青染走神的這段時間,禾沐涮了杯子和餐具,給杯子裏倒好了茶。

她已經習慣了穆青染像個木頭人一樣,這些事都做得極為順手。

穆青染低頭看着杯子裏的茶水,裏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是一起長大,禾沐會喜歡自己嗎?

她第一次,在腦海中一個又一個問這些以往都覺得毫無意義的問題。

“如果”兩個字,從來都只是懦夫逃離現實的開關。

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如果……

如果不是一起長大,禾沐或許早就屬于別人了。

從蕭琪到汪曼景,喜歡她的人一點都不少。

“穆總,您是想要我把筷子呈到您手上,還是要我直接喂您吃?”禾沐舉着筷子,像一個操心的老太監。

穆青染擡頭,“可以喂麽?”

她還沒完全從剛才的神游中回來。

禾沐眨了兩下眼睛,“你還覺得自己是個寶寶呢?”

不知為什麽,聽到“寶寶”兩個字,穆青染耳根有點發熱。

“我開玩笑的。”她接過筷子,低頭吃面。

“燙!”禾沐這一聲終究是說晚了。

穆青染用鼻子深吸一口氣,面不改色地将剛才那口吃完,想喝水緩解一下舌尖的痛感,但發覺水也是熱的。

“白比我老那麽多歲了!”禾沐嗔了一聲,起身去冷櫃裏拿了瓶冰鎮豆奶。

她把豆奶拍到穆青染面前,“啪”的一聲巨響。

“你可以用大,不要用老。”穆青染還停留在禾沐說的上一句話上。

“奶還堵不住你的嘴!”禾沐又上手擰開豆奶的瓶蓋,塞到穆青染手裏。

穆青染不知是不是想岔了,喝了兩口“奶”,把自己嗆得“哐哐”咳嗽起來。

禾沐皺緊眉,“你是不是想故意博取我的關注?”

她記得她小時候想博取別人關注的時候,就經常用一些小伎倆,但那時候她還小。

穆青染這麽大人了,又是燙嘴,又是嗆奶,這麽幼稚嗎?

“我就是不小心……嗆……嗆了一下。”穆青染用紙擦了擦嘴。

她好歹也是個成年女人,會不自覺聯想起成年人之間的顏色段子。

她抓着手裏的豆奶,感覺這個也有點燙嘴。

“快點吃,旁邊那麽多人等位呢!”

禾沐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面,放到嘴邊吹了吹。

一口吸進去,幸福而又滿足。

這家店名不虛傳,真的太好吃了!

穆青染被那樣的表情感染,也學着她的樣子,挑起一口面,吹了吹,吸進嘴裏。

……舌頭被燙麻了,其實吃不出什麽味道。

但好像,又跟平時快餐店裏的口感不太一樣。

“挺好吃的。”穆青染說。

禾沐還未搭話,同桌的一位老者開口:“面食最重要的就是湯頭和面條口感,這個湯肯定是吊了好久的老湯,面條也是又細又筋道,不是手上有幾年功夫的人,拉不出來。”

“爺爺您是帝都人吧?”禾沐聽老者的口音很熟悉,也很親切。

“呦,閨女你聽出來了!”老者笑道。

禾沐回以一笑:“要是沒猜錯,您是皇城根兒下長大的吧。”

老者笑意更濃,眼睛眯成一條縫,“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眼還挺毒。”

這顯然是猜對了。

“我也是亂蒙的。”禾沐說。

“能蒙出這個,閨女你應該也是打京裏來的?”老者問。

“嗯,我來這邊工作。”禾沐答。

“哎喲,一個人在外邊兒挺辛苦的吧?”老者說,“人家都擠破頭往帝都走,你怎麽沒待家裏啊?”

禾沐頓了一下。

的确是,挺辛苦的。

天氣又陰又冷,屋子裏也沒暖氣,空調吹得頭昏腦漲,認識的朋友都只有秦昕一個。

為什麽來呢?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穆青染,但只一秒,就重新轉向老者,笑着說:“溫室裏的花兒經不起風霜,人要趁年輕多歷練才行啊。”

穆青染發現禾沐瞥向自己,呼吸在那一刻凝滞。

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在這裏才來的?

集團有那麽多項目可以做,為什麽偏偏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城?

她明明那麽怕冷,那麽讨厭吹空調,又那麽容易感冒。

過去的一幕幕串聯起來,穆青染整個心都被揪住。

她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又一次試圖靠近她的小孩,再次推開。

這回,是徹底推開了。

有些事,就像衣服上的線腳,一旦揪開一個線頭,就會一點一點剝開,想停下來都不可能。

過去,那一樁樁一件件沒有意識到的事,這些天,一股腦地湧出來。

她不光以前混蛋,現在也很混蛋。

而以前,或許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混蛋,但現在,她明明知道自己對禾沐再做一些混蛋事,卻還是做了。

甚至因為禾沐威脅她當她的玩具,就認為自己混蛋也沒什麽不對。

可是自始至終,禾沐從來都沒有傷害過她。

曾經離美好有多近,擦肩而過之後,就有多悔。

而想到那些本可以伸手抓住的瞬間,就更悔。

穆青染低頭吃着碗裏的面,食不知味。

……

夜晚的風吹在臉上,有點涼。

禾沐兩只手插在兜裏,努力保持優雅。

剛吃過熱乎乎的面,她的唇變得很紅,很飽滿,很……誘人。

穆青染的視線,不自覺就被那兩瓣紅唇牢牢抓住。

“果然好店都得耐心找,點評軟件已經不能相信了。”

禾沐憤憤,“好多店就像是把傻豬騙進去宰,味道還不如豬飼料。”

半天沒聽到反饋,禾沐看向穆青染:“我不是在跟你閑聊,我是覺得我們應該跟ME談談合作,幫他們建立一套防刷單系統,不然以後誰還相信這些軟件呀。”

ME集團旗下的點評軟件知名度最高,用的人也最多。

穆青染趕忙移開眼睛,“你想做就做。”

“你的公司,什麽叫我想做就做。”禾沐翻了個白眼。

“我的意思是,你想做什麽都行。”穆青染重新看回來的時候,眼神很溫柔。

“你這樣怪吓人的。”禾沐抖了一下。

“吓人?”穆青染不理解。

“你現在就很想要把傻豬騙回去宰。”禾沐說。

“那我騙得回去麽?”穆青染問。

“當然騙不回去了,我又不是傻豬。”禾沐嗤笑一聲,大步往前走。

昏黃路燈下,禾沐的影子拉得很長。

穆青染緊走幾步追上去,踩到禾沐的影子。

兩個人距離不斷拉近,明明沒碰到,但影子已經融在一起。

穆青染看着地上的影子,擡手,靠近,就好像她的手也放在禾沐的口袋裏一樣。

這麽無聊的事,她怎麽會做呢?

因為不可以牽手,所以哪怕是假的,也要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樣的心情,小孩是不是也曾有過?

禾沐不經意回頭,看到穆青染的動作,瞳孔顫了一下。

她再熟悉不過了。

不敢觸碰真實的人,只能去抓那道黑色的,虛假的影子。

穆青染在禾沐回頭的一瞬間,就将手收回去,狀若無事發生。

“明天我會去公司。”禾沐倏然開口。

“嗯?”穆青染反應一下,又點頭,“嗯。”

“麻煩穆總稍我一程。”

穆青染聽到禾沐的話,愣了兩秒,唇角漸漸向上。

但還未等她答出那個“好”字,前面的人已然不再看她,背影越來越遠。

穆青染調整了一下呼吸,快步跟上。

至少,還有背影,還有還有影子,還沒有完全消失不見。

她還有機會,不是麽?

翌日一早。

禾沐洗漱完,困意還未消散,揉着眼睛走出卧室。

餐桌上已經擺好熱氣騰騰的中式早餐。

紅豆沙配燒麥,是禾沐喜歡的,奇怪的,甜鹹搭配。

附近好像沒有賣紅豆沙的。

穆青染邀功似的說:“我特意開了5公裏買回來的。”

禾沐:“……”這種事不都是該默默地做完藏在心裏,不管對方知不知道嗎?

等到禾沐坐下,穆青染別扭許久,才又邊低頭喝紅豆沙,邊開口:“你喜歡什麽,我都記得。”

禾沐怔愣片刻,輕笑着說:“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吃紅豆沙?”

穆青染習慣用沉默和眼神代替回答,但猶豫一下,還是出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想念的感覺太苦了,需要吃點甜的。”禾沐這句話說得很淡,就好像那些苦,早就煙消雲散。

穆青染想起,好像是禾沐14歲那年,才變得特別愛吃紅豆。

那一年,送來給她的點心,也都是紅豆做的。

原來,是這個意思。

紅豆生南國。

此物最相思。

紅豆,最相思。

禾沐走進公司的時候,看到她的員工表情就跟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兩眼發直,下巴脫臼。

以前的小禾總很美,但好像美得帶刺,明明人很随和;所以總感覺那樣的美和她氣質不符。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是因為妝容的改變,整個人都跟之前不一樣。

詞窮的人,只能“啊啊啊啊啊”在心裏發出土撥鼠尖叫。

穆青染注意到自家公司員工看她小孩的眼神,心裏的那坨棉花配上一臺紡織機,仿錘砸得心髒直顫。

以前的時候,她不太喜歡因為容貌獲得太多的目光,現在,她希望那些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1-15 22:31:06~2021-01-16 19:20: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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