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離開吳州

江東書院, 裴雲潇院中。

“現在可好了,柳尚書和幾位欽差大人在知府大人面前親口誇贊了番薯的好處,陛下的聖旨又已傳遍吳州, 那些個陰險狡詐的奸商, 又要來搶咱們用來育苗的薯塊兒了!”謝英站在桌前,氣憤不已。

“現在可就由不得他們了!”裴雲潇反而自信滿滿。

皇帝的這張聖谕,可謂釜底抽薪, 徹底解了他們的當務之急。那些人不是一門心思阻撓他們推廣番薯種植嗎?如今聖旨已下,可沒人有那個膽子抗旨。

“逸飛這是怎麽說?”沈思齊追問道。

“陛下聖旨既下, 這就是知府大人的分內之事了。做得好, 政績一件,做不好, 前途無望。李知府那麽精明的人, 豈會不知那些糧商富紳得了薯塊兒能幹出什麽事?他不會拿自己的官帽開玩笑的。”裴雲潇道。

“再說了, 幾位欽差來此親自看過, 咱們收了多少番薯, 留了多少育苗薯塊兒, 明年至少能産出多少,他們全都清楚。等他們回京上報陛下, 這麽大的事,陛下不會輕視。要是明年秋天吳州拿不出這個數來……”

“對啊!”謝英一合掌:“叫那些貪得無厭的人機關算盡, 到頭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話間, 一個青衫學生從院外跑進來,有些着急。

“幾位學兄,知府大人在狀元酒樓為幾位欽差大人送行,特來邀請院首、宋先生和幾位學兄同去。”

“行, 我們這就去。”秦東襄應了一聲,讓他先行離開。

幾個人整理着衣裝,便朝外走去。

裴雲潇與唐桁落後幾步,并肩而行。

“潇弟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不等裴雲潇說什麽,唐桁先開了口。

“柳尚書和楊侍郎自打來了吳州,就幾次提出單獨宴請我,我都已讀書為由拒絕。現在他們要走了,想來還是不死心吧。”

裴雲潇莞爾:“兄長現在越發機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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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柳知澄是太後的親信,與太後母家慶陽趙氏有姻親。而楊侍郎則是何家主的妻弟,這兩人一向沆瀣一氣。”裴雲潇将背後的關系點出來。

“不過兄長一定想不到,另一位徐司農是什麽人。”

唐桁腳步一停,低下頭,湊近裴雲潇耳側:“我如何不知?從他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裴氏一派。但是,卻又不能算是裴太傅的親信。”

裴雲潇這才真的驚訝起來,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唐桁的“政治素養”就進步的如此之快。

“兄長說的沒錯,徐司農是我爹的人,但卻不是祖父的。”裴雲潇語帶嘲諷:“我爹和兩個叔父,還有那六個哥哥,怕是有點等不及了。”

“冬天一過,我就要應試入朝,祖父必是不遺餘力地推舉我,而陛下也對我青眼有加。真要是讓我奪了裴氏的大權,我爹他們怕是要瘋!”

唐桁若有所思,頓了頓,壓低聲線:“潇弟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裴雲潇了然一笑。

是啊,她做了這麽多年的準備,一定會的!

到了酒樓,事情果然如裴雲潇和唐桁所料,柳知澄幾人話裏話外都帶着拉攏和親近的意思,更是沒把裴雲潇放在眼裏。

畢竟嘛,他們都是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又是長輩,對裴雲潇這個少年人難免輕視。

裴雲潇倒是不介意他們輕視自己,只是暗嘲他們這些人,身居高位日久,忘了人世間有許多東西,是金錢名利誘惑不來的。

如今的唐桁是什麽人,裴雲潇再清楚不過。自己這個結義兄弟在他心中的分量,同樣也是不一般的。

柳知澄等人見唐桁根本不上道,不禁也有些不耐了。天下寒門書生那麽多,也不差他這一個不是?

裴雲潇見柳知澄又将話題引向了與自己同來的謝英、沈思齊幾人的身上,卻依舊無功而返,便端起桌上的酒杯,借機掩去一絲笑意。

——老狐貍們又怎麽能體悟,小狐貍們的少年情分呢。

笙歌散盡,賓主盡歡。酒樓筵席散去,留下一片殘羹冷炙。

二樓的包間裏,戶部尚書柳知澄顯得格外焦躁,朝對面坐着的年輕公子道:“永年,你來吳州時令尊幾番囑咐,你該沒有忘吧?”

坐在柳知澄對面的,正是趙希哲。

“世伯,永年沒敢忘記家父教誨,在書院已經盡力結交同窗學子了。”趙希哲表情誠懇而單純,一臉的涉世未深。

柳知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太後娘娘頗為喜愛這位趙小公子,弄得趙家主也不敢不重視他。

可趙希哲,分明就還是個不更事的孩子嘛!

“那你對他們,都有什麽看法?”柳知澄懷着最後一絲期冀。

趙希哲歪頭想想,粲然一笑:“學識淵博,為人真誠。我和逸飛關系最好,其他人也不錯。”

“……”柳知澄眼前一黑。

慶陽趙氏和潼陽裴氏有什麽好交往的?注定就是敵人的兩家,早就沒了握手言和的可能!

“你……”柳知澄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得道:“罷了,你也快要回京了,明年的省試至關重要,要好生準備才是。天色晚了,回去吧。”

趙希哲禮貌地起身,行禮告辭。

他披着深綠色的鬥篷緩步下樓,直到走出酒樓外,才在街邊站定。

擡起頭,趙希哲望了一眼二樓緊閉的窗棂,眼中什麽東西閃了幾閃。唇邊,一絲詭異的弧度微微勾起,全然不似往日的天真無邪。

一陣夜風,卷起鬥篷的衣角,趙希哲收回目光,轉身疾步而走,一切,在昏暗夜色裏銷聲匿跡……

臘月初一,大雪漫天。

江東書院外人影綽綽,喧鬧聲聲。

幾聲馬嘶和吆喝傳來,圍觀駐足的行人紛紛讓路,好奇地看着又是哪來的馬車。

“是知府大人诶!”好事者一眼便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正是吳州知府李大人。

“什麽事熱鬧的連知府大人都驚動了?”有人好奇道。

“聽說是江東書院的學子要進京趕考,知府大人特來相送。”有人解釋。

“哎呀,那真不得了,連知府大人都得巴結,将來必是要當大官的吧!”

書院正堂,最後一壺酒已溫好,鄭伯焉與宋珏執杯高舉,神情不舍,卻又意興高昂。

“這最後一杯,就祝各位一路順風!”

“學生謝過先生!”

喝下杯中酒,早已收拾妥當的裴雲潇幾人拜別了李知府、鄭伯焉和宋珏,系上鬥篷,朝書院外走去。

一年多的光景,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可在書院遇見的人和事,仿佛已經在心中打上了一輩子的烙印,此生難忘。

從吳州到京城,要走一個月的路程,所以裴雲潇和韓少祯此時出發,就是為了趕上回家過新年。

裴雲潇要走,唐桁自然相随。

謝英、沈思齊、秦東襄和李延都是江東人氏,四人一合計,幹脆跟着一起走,反正都是要上京考試的,彼此做個伴也好。

至于趙希哲,他本常住在慶陽趙氏本家,見此情形,便也決定一起走。

就這樣,他們一行八人,四輛馬車,走走停停,終于趕在小年之時,回到了京城。

韓少祯財大氣粗,一進城門就将衆人領到了他名下的客棧之中,包下八間房來。

自己則竟是連家也不急着回,倒是留下來陪着同吃同住了。

裴雲潇也有意如此,但卻不能似韓少祯一般不管不顧,只得先放下行禮,匆匆回府拜見祖父。

因着回京的消息早早傳回,裴雲潇回來的時候,家中又是齊聚一堂。

裴瑫特意吩咐廚房擺了筵席,說是一家人難得一起用飯。

裴雲潇一聽這話,心裏就不免留了幾分心思。

果然,席間飯沒吃兩口,話題就轉到了此次省試和唐桁的身上。

“爹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如今京城裏,多少雙眼睛盯着這些江東來的考生?幸好小七先下手為強!”

大老爺裴淖一臉喜色,素來對自己這個小兒子沒什麽好臉色的他,今日難得也關心起了裴雲潇。

裴淖話音未落,三老爺裴涪也接着開口:

“是啊,尤其是唐桁、謝英、沈思齊這三人,都是今年的熱門。看陛下的意思,這三人必是要留京的。”

“依我看,陛下那裏恐怕早有了名單。小七若是點了狀元,這三人中必能決出另二甲來。”

二老爺裴漣卻并不放松:“三弟莫不是忘了,慶陽趙氏今年也有嫡支子弟科考。”

“那又如何?”裴涪不以為意:“如今陛下極為忌憚何、趙兩家,今年的主考官除了爹,誰能當得?區區趙氏,不足為懼。”

“嘭”地一聲。座首上的裴瑫将筷子重重扔在桌上,吓得裴涪幾人瞬間噤了聲。

裴瑫的利目掃過底下的三個兒子,冷冷地開口:“飯席之上,胡言亂語,你們是當裴府的家規是兒戲不成?”

幾人撇撇嘴,不過是說說而已,又有什麽?父親這些年的心性真是越來越膽小了。

裴瑫一眼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冷哼道:“我看你們都忘了裴悸的下場了!”

這話一說,三人再也不敢吭聲了。

裴雲潇殺裴悸一事,震動了整個裴氏一族。有人說她大義滅親,棄車保帥;有人戳着脊梁骨罵她數典忘祖。

其中裴淖罵得最響亮。

因為他也怕,怕這個自小就跟自己沒什麽感情,行事乖張的兒子,哪一天也把自己給“大義滅親”了!

可偏偏,裴瑫卻是無比的支持。

在裴瑫眼裏,保住裴氏如今的權勢,延綿後世子孫,才是最重要的事。一切激進的,鑽營的,都是禍患!

“老夫今日便将話說明。老夫做科場主考一日,裴家子弟,永遠不會有狀元!”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就正式進入官場主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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