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海上遇盜

官家一行人順流而下,時時望見岸上的烽火,是以一直不敢泊岸。金人雖不擅駕船,卻搶了不少船只,将刀子架在船工頸上勒令開船追趕,不過前方已近大江入海口,江面開闊足有數十裏,要在衆多船只中分辨并攔截住某一艘船,并不容易。及至到了東海,大海茫無邊際,金人望而生畏,不敢再追,一行人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其時天色已暗,前方恰有一個小島,已經停了數艘船,看起來那港口還綽綽有餘,官家不慣乘船,風浪颠簸,大是不适,戴公公便下令且在那島上歇一晚,明日再走。

抛錨時站在船頭的戴公公無意中掃見了隔壁船上一閃而過的刀光,微一皺眉,不過也懶得答理,只暗暗提醒船上衆人,晚上要警醒一些,吳十一娘手中,更是多了一副弓箭和一柄短刀。

他們這艘大船都停了下來,附近的其他船只,大多也不敢冒險在夜裏行船,于是這小島四周,泊滿了逃難的船只。因為一路未敢泊岸,到了此時,各船上的食糧和清水已經不多,這島嶼又太小,并無水源與居民,無從補充,是以一些缺水少食得厲害的強橫之輩,趁了夜色開始搶劫同船之人。

官家睡得不太穩,被鄰船上隐約傳來的喊殺聲驚醒,恍惚中以為又是金人追來,臉色大變,急叫“來人”時,倚坐在對面小榻上守夜的吳十一娘,已到了他身前,低聲說道:“官家勿憂,不過是賊人自相殘殺,尚不敢犯水師之船。”

他們一行人,雖未公開身份,但船上官兵與女眷的存在,足可說明是權貴之家,尋常賊子,自是不敢輕犯。

官家定一定神,随即皺起了眉:“富貴動人,賊性難料,須得小心防備。”

南渡以來,他已見多了這種情形,不要說平日即慣于打家劫舍的賊子,便是官兵與家丁,也多有劫掠主人家的事情,搶得起了性子,殺官造反也不罕見。

官家既有吩咐,吳十一娘便将屏風外小榻上那名早已醒來的內侍喚來,令他去打探一下。那內侍去了不多時,便回禀道戴公公早有防範,讓官家盡管放心。官家聽着外面的喊殺聲漸漸低落下去,臉色稍緩,但随即将眉頭皺得更緊:“各船上的兇徒,若是糾集起來合力沖殺……”

吳十一娘順口答道:“聚而殲之。”

官家搖頭:“船上并非你吳氏親軍,臨戰難以用命。”以他的眼光看來,這些被戴公公勉強壓制住的軍士,駕船尚可,一旦遇上強敵,只怕都不可靠

。大散關之戰中,吳氏兄弟此前收容的殘軍便曾試圖發起兵變、挾持主帥投靠金人。

對于這些陌生的粗野武人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來自于太祖太宗,也來自于這一路奔逃。

吳十一娘将枕下的那盒珍珠托在了手上:“臣妾是女子,又奉事官家,不宜有殺戮之名,故而督戰一事,應由戴公公主持。不過兵法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恩賞之事,臣妾倒可為官家代勞。”

重賞與重罰,的确是治亂軍的好辦法。官家略略放下心來,轉念令人将劉貴妃、大皇子和張賢妃都叫到自己艙中,聚在一處,以便于保護。又令一名随行宮女攜了那盒明珠去戴公公處傳旨。

尚未安排妥當,鄰船上搶紅了眼的賊寇,已經糾集起來,搶了一艘船,沖向這艘一看就是富貴人家乘坐的水師雙層樓船。看看已經逼近,火光中可以清楚看到對面船頭上賊人的面孔,其中頗有一些積年老賊,令賊人尋了木板棉胎之類權當盾牌,擋住水師船上射來的亂箭——海上風大,水師官兵素乏訓練,這箭枝本就散亂無力,如此更是傷不了人。混亂之中,另有幾名賊人抛出繩鈎,抓住了水師大船的船舷,将繩尾牢牢系在賊船之上,咬着刀攀住繩鈎爬過來。兩名軍士探身出來揮刀砍向那長鐵鈎盡頭的繩索,卻被賊人奮力擲過來的漁叉插個正着,慘叫着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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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官兵心驚膽顫,手上弓箭越發不穩,有人竟棄弓而逃。望樓上督戰的戴公公早已看見,做了個手勢,身後一名內侍飛撲而下,短刀即刻勒斷了那逃卒的咽喉,戴公公冷然說道:“不戰而逃者,斬!”

向前未必會死,往後卻必被斬殺,一衆官兵明白了這一點,果然奮勇不少。此時又有宮女前來傳命,殺退賊寇,每人賞明珠一顆。那盒明珠,打開之後,縱在火光之中,也是光彩流動,托在那俏麗宮女手中,相映生輝,不但水師官兵精神大振,便是賊寇也更加眼紅,兩船已經靠近,賊寇吶喊着跳上樓船來。

厮殺了小半個時辰,雙方均死傷慘重,戴公公這才輕輕揮了揮手,他身後一名長臂如猿的內侍,即刻張弓搭箭,借着閃爍的火光,一連射出十箭。久戰之後的賊寇,精力已疲,猝不及防,十箭皆中,七死三傷,戰局立時逆轉。

餘下的十餘名賊寇,眼見得事不可為,立時争相奔逃。這一逃之下,生生将後背遞給了水師官兵,有神射手居高臨下壓陣,又是追殺逃兵,一衆官兵自是不肯輕輕放過這個機會,一直将那十幾名賊寇盡數殺倒

在甲板上,方才意猶未足地收刀四顧。

安靜下來,衆人方才發現,樓船周圍的海面上,不知何時浮上了十數具屍體,顯見得賊寇方才一面明攻,一面還派了人下水去鑿船,卻被戴公公安排的手下殺了個幹幹淨淨。

這等手段,讓尚有些暗自埋怨戴公公不曾早點派神射手助陣、以至于死了十數名同伴的水師官兵,心驚膽寒,不敢再說什麽。及至每人一顆明珠拿到手上,更是什麽抱怨都沒有了。

甲板上的情形,由船上仆役陸續報來,請功名單也由戴公公派人報來,官家當即定奪,四名內侍均記功升職,殺賊最多的那名禁軍偏裨小将,升為參将,另賜那捧珠宮女為妻,待船至普陀時便行成親。

那捧珠宮女,出身卑微,卻美貌冠絕一宮,也正因為此,才會在官家匆忙出宮時亦有同行之份,不想今夜卻毫不猶豫地賞賜了出去。吳十一娘不免暗自感慨了一回,心想舍得重賞,官家倒也不算糊塗,無怪乎在這幾年如此混亂的局勢之中,也總是能夠有驚無險地安然度過。

不過,今晚護駕有功的一衆人等,只有吳十一娘未曾封賞。船上衆人瞧着吳十一娘的目光,未免有些異樣。這位吳夫人,不會是逆了官家的意吧?可是看着也不像啊,官家仍然若無其事地讓吳夫人貼身護衛。

樓船在這不無詭異的氣氛之中,繼續南行,直至終于進入普陀山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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