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苗劉兵變
因為催征造成的民變,臨安城中的氣氛無形中緊張起來。
官家對于民變很是惱火,宰相們各執一辭,計議未定,官家已決定出內庫金帛,犒賞禁軍,并征募一千新兵,以威懾東南各州。旨意一出,朝門外的登聞鼓上便被人趁夜貼了一張帖子,諷刺官家和新任樞密使王涯畏金人如虎,重金養兵,只用來彈壓無辜庶民,不敢渡江擊敵。寫帖人頗有文采,引經據典,深入淺出,讀起來琅琅上口。守門人發現時,帖子已被不少上朝官員讀過。王涯自恃身份,姍姍來遲,讀到這帖子,惱怒地揭了下來,拿在手中一邊揮舞一邊氣沖沖地道:“必定是那幫太學生所為!來人,将這帖子送到大理寺去,找出那幾個刺頭兒來,一個個對筆跡!”
大理寺卿忙不疊地接過帖子去。
樞密副使劉正彥在一旁嗤笑道:“王大人好大威風,指使大理寺,直如指使家奴世仆一般!”
王涯怒道:“劉大人,這帖子的口氣,倒是與劉兄你相像得很吶!”
劉正彥嘆道:“劉某不才,還做不出這般花團錦簇的文章來。”
這帖子尚未查清,不兩日,城中又出現了新的帖子,這一回卻是對準了以康公公為首的內侍省,譏諷內侍省諸監媚上弄權、欺壓官民,哄騙官家耽于游樂、不思抗金大業,以便從中漁利,并且舉了數個實例來佐證,甚至于某某太監侵吞了多少修建宮室的銀錢都寫得清楚,故而康公公嚴重懷疑這帖子并不是來自那群憂國憂民的太學生,而是出自與內侍省有争權之嫌的朝官之手。
一時之間,朝野中暗流洶湧,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吳十一娘足不出流芳閣,但是宮女內侍之間,自有一套打聽宮外消息以及互通信息的辦法,所以她也不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真真立在她身側,一邊磨墨一邊嘟哝着道外頭風聲不好,流芳閣要不要做些預備,以防萬一。吳十一娘失笑。若是禁宮有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區區一座流芳閣,丢了也就是丢了,至要緊還是她們自己得安然無恙。真真終究還太小,又是臨安人,未曾經歷過真正的兵荒馬亂,有些事情,到底不太明白。
她倒忘了自己只比真真大上兩歲。
吳十一娘最近要操心的另有其事——楊女史要出宮了。楊女史家中本有兄弟,靖康之變,兄弟盡亡,惟有老父流落至臨安,日前方才尋到。楊女史以老父無人供養,上書官家請求出宮侍奉父親。
官家大贊楊女史的孝順之心,賜金放還,只是她的位置,還需訓練人手接替。真真太小,資歷又淺,吳十一娘看中的是另一個舊宮人羅珠兒。這羅珠兒只是尚服局一個未入流的低階女官,但禀性嚴整,待人處事公正清明,在尚服局宮人中威望甚高,兼之又是東京人氏,家人盡死于靖康之變中,無牽無挂,若能留在身邊,倒是好臂膀。
不過,吳十一娘并不打算直接去要這個羅珠兒,以免引人注目,而只是向劉貴妃說道,接替楊女史的,最好也是宮中舊人,畢竟自己年輕,需要有經驗有閱歷的年長宮人在一旁多多提點。
劉貴妃對于從不招惹官家、總是安安靜靜呆在流芳閣的吳十一娘很有好感,将宮中舊人梳理了一番,最後點了三個她看得上眼的,羅珠兒也在其中,送給吳十一娘檢選——自然,羅珠兒順理成章地以劉貴妃賞賜的身份留了下來。
三天後,楊女史出宮。
Advertisement
接掌流芳閣事務的羅女史,很快讓流芳閣渡過了交接期的些許混亂,重新變得井井有條,并且更多了嚴謹之風。
吳十一娘對此很是滿意。她生長軍中,對于楊女史的溫文賢良、慈柔寬厚,并不以為然。慈不掌軍,義不理財。楊女史若只是陪伴她打發宮中的時光,倒也不錯;但要執掌一閣,賞罰分明,卻力有未逮。
吳十一娘握着書卷,饒有興趣地瞧着羅女史慢慢整頓閣中人事,不知不覺之間,歲末已至。
臘月二十三,各司衙門便要封印,是以不少事務都搶在此前日夜趕工。因為軍務繁重,樞密使王涯,幾乎日日都在天黑後才能夠離開樞密院。
二十二日,王涯更是捱到掌燈後大半個時辰,方才離開。因着諸事暫畢,明日可以順利封印,王涯心情頗好,連轎夫和侍衛也格外興奮。
這興奮之下,難免警戒有失。
經過城北橋時,橋下忽地十數名武士暴起,将猝不及防的王家侍衛砍翻在地,王涯從颠倒的大轎中摔了出來,尚未能爬起身,已被人一腳踩住,刀尖抵住了咽喉,立時不敢動彈了。
借着積雪之光,王涯總算看清,站在面前的,竟是樞密副使劉正彥的心腹幕僚王世修!
王世修冷眼瞧着王涯,厲聲喝道:“王涯勾結閹豎,通敵謀反,奉皇帝诏,今夜誅此亂賊!”
王涯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胡說”,便被劉家武士砍下了頭顱。
br> 而宮門之外,火光熊熊,劉正彥一身戎裝,與禁軍殿左統制苗傅一道,指揮士兵封鎖宮門,包圍行宮,并入宮搜拿康公公等高品太監,至于官家居處,則由苗傅親自統兵把守。
官家已被驚動,披衣起身,及至見了苗傅,又驚又怒:“苗傅,朕念你護駕有功,一直待你不薄吧!居然敢謀反弑君!”
與官家打了一個照面,苗傅略略有些退縮,不過随即按着腰刀答道:“官家言重,臣雖然不曾讀過多少書,也知道忠君報國乃是我等本份。如今閹人專權,王涯亂政,為君國計,不得不行此權宜之事。請官家暫時移居顯寧寺,待臣等将這班賊子亂黨收拾幹淨之後,再行還朝。”
苗傅這話,說得頭頭是道,官家未曾想到,苗傅這粗人,幾時有了這等見識與口才,又急怒攻心,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駁斥責罵,眼見得面前都是些粗野不明道理的兵士,自己若是不暫退一步,激出這些人的蠻性來,便要吃眼前虧。官家定一定神,說道:“移居事大,傳康履來為朕打點!”
苗傅冷冷答道:“康履亂政,已經伏誅!”
官家大怒,一口氣沒接上來,眼前一黑,險些暈倒下去,幸得身邊小內侍機靈,趕緊扶住了,寝宮中的宮人內侍,見狀急忙打點行囊。苗傅為防夜長夢多,只給他一炷香的時間。官家定一定神,一疊聲地叫人喚劉貴妃、張賢妃與太子前來,又要人傳吳才人前來。苗傅當日護駕,是見識過吳十一娘的身手的,雖不知她師承來歷,也深為忌憚,嚴辭拒絕。
不多時劉貴妃與張賢妃帶着幾個宮人,抱着行囊匆匆趕到,太子卻不見蹤影。劉貴妃惶急地說道:“樞密院劉大人已經先一步将太子帶走了!”
官家至此方才明白,今夜還不只是禁軍作亂,竟是朝臣與禁軍勾結起來了!
若只是亂兵,調兵平亂即可;如今多了身居高位的朝臣從中籌劃謀算,劫持太子……官家轉念間已經想清楚個中厲害,臉色大變,心緒煩亂,倉促間再想不出辦法,身不由己地被亂兵擁着出了宮門。
顯寧寺在行宮西南五裏外的一條河溝畔,雖然規模不大,不過廟宇巍峨,氣象森嚴,兼之院牆高深,只需把守住前後門,無論出入,都大不容易,安全得很,是以官家駐駕杭州、選定行宮之後,便将這鄰近行宮的顯寧寺定為了皇家寺院。
現在苗傅和劉正彥将這顯寧寺選為軟禁官家的所在,看管起來,也方便得很。
路上積雪頗深,車馬難行,官家帶的行李從人又多,越發走得緩慢,押送的兵士,要在這寒冷冬夜裏踩着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五裏路,到了顯寧寺之後,還不能休息,必得好生警戒,別的同伴,可沒有這麽辛苦,這些兵士越琢磨越覺得忿忿不平,一路罵罵咧咧,對那些個內侍宮人,拳打腳踢,官家在車逵辇中聽得分明,沉着臉一言不發,張賢妃戰戰兢兢地依偎着官家,也不敢說話,只有劉貴妃小聲說道:“官家勿憂,臣妾看苗傅和劉正彥這兩個亂賊,尚不敢加害于官家。”
官家看她一眼,想到太子被劉正彥帶走,劉正彥的用意,昭然若揭,劉貴妃莫不是想着她要做皇太後了,所以比平時膽子大了不少,居然用這種口氣來安慰自己了?
心中這麽想着,官家的面色,自是不太好看。劉貴妃心裏“咯登”一下,知道自己已經惹了官家的猜忌,有心想要辯解幾句,但太子被留在宮中,官家卻被趕了出來,自己的處境,委實尴尬,竟是無從辯起。
劉貴妃只得默然低頭,心中委屈得灼燒難耐,只是隐約又有着負氣一般的欣喜:且看将來,你們大概也有要來央求于我的時候!
聽到身後的喊殺聲,回望行宮那邊,火勢漸起,光焰幾乎映紅了個半夜空,押送的兵士開始騷動,嘀咕道那邊開搶了,想着行宮中堆積如山的金帛銀錢和數百名如花似玉的宮女,同伴們正在肆意享用,自己卻還要繼續做這苦力,這股子邪火,怎麽也壓不下去。偏生這夥兵士中,本就有四五人,是做過幾年山賊的,因為寨中起了內讧,立足不穩,見了重金招兵的告示,隐瞞身份來歷,投入軍中,此時見了趁火打劫的良機,貪念頓生,互相交換了眼色,便有一個為首者吵嚷起來,要将官家的行李分一分,免得苦樂不均。其他兵士聽了這話,正中心意,立時跟着吵嚷起來,大有不分行李便不肯繼續趕路之勢。
負責押送的是劉正彥的家将,見這勢頭不妙,仗着身邊有二十名精壯的劉氏親兵,策馬出來喝斥,兵士不服,兩下裏正在争吵,那幾個山賊出身的兵士,已經悄悄走到落在最後面的那輛馬車旁,唿哨一聲,同時揮刀砍翻車夫,砍倒車旁的其他兩名兵士,一人駕車,兩人開路,兩人斷後,竟是搶了車掉頭便跑!
有了他們帶頭,其他兵士一哄而上,劉氏家将再控制不住局面,有心想要殺人立威,又怕惹來自家大人和苗傅翻臉——這夥兵士,可都是苗傅的部下。正猶豫間,官家已被兩名兵士從車
中拖了出來,推倒在地,那兩名兵士複又爬上車,欲要鑽入車中去搜尋財物,劉貴妃和張賢妃被吓得驚聲尖叫。
官家氣得渾身顫抖,倒在地上,手足酸軟,一時間動彈不得,只恨自己怎的招了這麽一夥惡賊來當禁軍!
也就在此時,暗夜中一枝箭忽地飛來,将擡腿欲将官家踢到更遠處的那名兵士,射翻在地。緊接着一連九箭,射倒九名兵士,包括那兩名半身已經鑽入車中的兵士,将官家身周一丈之內的亂兵,清理一空。
連射十箭,暗中那人似是箭壺已空。但十箭射倒十人,已足以威懾這夥亂兵,令他們驚恐震驚,不由自主的僵滞了片刻。
只這片刻之間,暗中那人已到策馬行到跟前,正是一身戎裝、負弓持槍的吳十一娘!
官家長籲一口氣,只覺自己的力氣又回來了,艱難地從雪地中爬起,還有閑心撣了撣衣上的泥雪。
那名劉氏家将,顯然是聽家主叮囑過,要小心吳才人,此時一見她出現,立刻将槍尖對準了官家。
吳十一娘勒住馬,她素知劉氏家将家丁的精悍,便是冷箭暗箭,怕也只能射傷幾個,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這道理她自小便明白,所以方才只揀了那夥沒有防範的普通兵士下手。此時劉氏家兵已将官家團團圍住,那夥亂兵也已警醒,吳十一娘自知不太可能将官家毫發無傷地救出來,當下也不再靠近,直視着那劉氏家将,慢慢說道:“我只為護駕而來。你不能殺一儆百、平定亂兵,我來做。官家的安全,自然還是交給你。不過,若有差錯,也不要怪我對你行兵法。”
她一時無法在亂軍中帶走官家,但要殺一名家将,還是綽綽有餘。
那劉氏家将想得更遠。以吳才人方才的箭法來看,她如果隐在暗處放箭,自家大人的安危只怕都不太靠得住。
這家将算是劉正彥手下識時務的能幹人,要不然也不會将押送官家這樣重大的事情交給他去辦,當下決定,只要自己能将官家平平安安送進顯寧寺關起來,吳才人要跟在一旁,就讓她跟着吧。
于是一番簡短的讨價還價之後,吳十一娘擲出手中已無箭枝的長弓,策馬跟在了隊伍後面。
官家顫巍巍地上了車,一行人重新啓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