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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周二。

晴,最高氣溫7,最低氣溫3,微風。

姑且算個好天氣。

早上7點多,楚汛在早餐店買早餐,身邊幾個學生在嘻嘻哈哈地打鬧,校服穿得拖拉,圍巾也不戴,年輕的臉龐光彩照人。

楚汛真的羨慕,這周日便到他的三十歲生日,不知不覺已過那麽多年。他早就不再年輕,西裝裏穿齊保暖內衣,外面還要加件厚厚羊絨外套,這樣還覺得冷,還要用圍巾把脖子嚴實纏起,像上吊。

他買好早餐,去季天澤家,奉上季天澤點的早餐。

季天澤卻嫌棄:“我要的是牛肉餡,這是豬肉,你怎麽這都買錯?”

又說:“你身上一股油膩肉味,真臭,離我遠點。”

雖然嫌棄,但還是吃了,一邊說:“我今天工作要用的ppt呢?你怎麽回事?還沒做好?”

楚汛疲累地颔首:“做好了,我來給你講解一下,你總得熟悉一些才好在會議上展示……”

講着講着,楚汛走神,最近總走神,他想起早上遇見的擦肩而過的學生,記不清相貌,在他的腦海裏那些學生的臉像是被擦掉,然後換上他年輕時的臉。

他記得自己喜歡上季天澤是十六歲,還在讀高中,從那時起他就風雨無阻給季天澤買早餐,人人都說他是季少爺的小跑腿。

他從不介意,卑微地喜歡着季天澤。

那時季天澤會抱着他的肩膀說:“小汛,你是我的好兄弟,對不對?”

他便被迷得神魂颠倒,臉紅心跳地點頭。

十幾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最要好的朋友。他怕表白了連朋友都做不成,眼睜睜看着季天澤換過一個個女友,還得次次都笑着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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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天澤臨走前交代他說:“今天早點下班,幫我把房間打掃了,你說上周有事,衣服攢着一直沒洗,地板也得好好擦。”

楚汛猶豫:“我有事想和你說……周末是我生日。”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季天澤回也不回頭,故意岔開話題:“我得走了,有什麽事,晚上回來再說吧。”

不像是在對朋友說話,像是在對下人說話。

楚汛沒回答,季天澤也沒注意,反正他是在命令,又不是請求。楚汛對他千依百順,他說什麽,楚汛都會做的。

他們公司不過洋節,平安夜并不放假。

昨天請假,堆積一天的工作得忙,所以楚汛提早25分鐘到公司。他大學畢業後就在這家公司工作,幹了七年,他聰穎認真卻善于低頭,四平八穩,兩三年便跳一級,前任總經理極欣賞他,卻在升去本部前把他留下來,大家吃驚,難道楚汛要成為分公司的新頭領?

不料突然空降來個二世祖壓他頭上,其人莊瀚學——本部老總的小兒子,今年才二十二歲,剛畢業的大學新鮮人年紀。

于是楚汛屈居副手。

但他不惱火,早就習慣了,而且師父是特意把他留下來,讓他有機會和小公子搞好關系。

可惜此人人不如名,不學無術,遲到早退不說,有時還整天在外花天酒地,公司都不來。上行下效,公司風氣亦不如前,楚汛努力彈壓,不過勉強維持而已。

他披心瀝膽教導小公子,還被嫌煩。

莊瀚學振振有詞:“我不工作也有錢用,為何要過得那麽辛苦。”

楚汛無語,他打聽之後才知道莊瀚學從小頑劣,之前他看莊瀚學履歷漂亮,還是名校畢業,比他學歷高。莊家三個孩子,他是老小,上面還有哥哥姐姐,都是精英,只有他,學小提琴能用琴把老師打出家門,大學畢業證書靠父親給學校捐一棟樓換得。

這半年過得累極。

他不過一天不在,公司就亂了套,聽說昨天莊小公子幹脆沒來。

楚汛把昨天的各種工作檢查一遍,新進公司的男大學生出了纰漏,差點釀成大禍,幸好被他發現,楚汛把人叫到辦公室批評。楚汛相貌陰柔,皮膚薄白,眼角上揚,戴一副金屬細邊眼鏡,氣質冷洌,他自認為還沒說什麽重話,卻把那男生吓得快哭起來,楚汛不心軟,長記性了以後才能不犯錯,是為了他好。

中午員工都在吃飯,楚汛還在加班,決定做完手頭的工作再離開。

他已經決定辭職,想早點處理完自己的工作,離職時公司不至于太混亂。

手機響起來,是有人發消息給他,楚汛拿起來一看,一句話映入眼簾:那老娘娘腔真是小題大做,心胸狹窄,一點小錯便揪着不放,好似不這樣不能體現他威風。

只看到一瞬間,消息就被撤回,像是沒發生。

楚汛有點難過。唉。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在背後罵。

到了下午,莊瀚學才姍姍來遲地跨入公司大門,見到楚汛還心虛一下,楚汛以前會打電話催他上班,不管到公司幹不幹正事,起碼得好好坐在總裁辦公室的椅子裏。他昨天去夜店跳舞,宿醉,睡到中午才醒,吃了中飯,想想楚汛今天上班,掙紮一下還是來了公司,自我感覺很給楚汛面子,他怕楚汛又拉着晚娘臉喋喋不休要他上進要他學習,他父母都不要求,楚汛真是沒事找事。

楚汛居然沒罵他,莊瀚學惴惴不安。

罵他做什麽?楚汛忽然氣餒,說不定也在背後罵他老娘娘腔。

一片好心喂了狗。

莊瀚學見楚汛專心埋頭工作,得寸進尺,把自己要負責審批蓋章簽字的簡單任務也偷偷摸摸推給楚汛,如山的文件搬到楚汛桌上。

楚汛冷冷看他一眼,莊瀚學按着額角扶着桌子開始裝病:“我昨晚喝太多酒,頭疼呢。今年已是帶病堅持上班,值得鼓勵了。你幫我做一半,就一半,不然怕完不成……不然三分之一?”

楚汛說:“你當是菜市場買菜?還讨價還價。”

莊瀚學嘴倒是甜,且不知羞恥:“我是個廢物嘛,還得楚哥幫我。”

楚汛頓覺心累。

工作太多,導致太晚下班,去季天澤家太遲。

季天澤冷着臉對他挑剔:“你有那麽忙?既然不能按時不如早點和我說,害我等你。”

“你最近是怎麽了?你又在走神?”

“早上也沒準時。”

“那個ppt也做得不夠好,我今天輸給我讨厭的那個同事。”

“我在和你說話呢,你有沒有在聽?”

“楚汛!”

以前楚汛問他懶得做飯為何不買外賣,不想做家務幹脆請個保潔。季天澤說:“外賣沒你做的飯好吃,實在膩味。小時工總是手腳不幹淨,找不到好的,也不如你。小楚,你待我最好。”

好像他在他生命中必不可少。

楚汛晚飯沒吃就趕去他家,本來就累得要死,餓得頭昏,還要被罵,瞧着季天澤那張臭臉,被他辱罵,再想到今天在公司遇到的諸般煩心事,忽然笑了。

他發現自己确實挺賤的。

多好笑啊。

季天澤皺眉:“你笑什麽?”

楚汛說:“笑我自己,被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麽多年,現在才醒。”

季天澤有些心慌:“楚汛,你說什麽?”

楚汛太累了,連話都不想再和他說,轉身要走。

季天澤拉住他:“你說清楚是什麽意思?這個年紀,別像個小孩子一樣亂發脾氣。”

楚汛甩開他的手:“意思就是,以後您請另找個跟班,我要過我自己的日子去。”

楚汛走到半路,回頭,背後一片黑黢黢,空無一人,他笑下自己,放了狠話,還軟弱地想給季天澤最後一次機會。

季天澤就不稀罕他,以摯友的名義釣了他那麽多年,不過是因為他聽話,做雜務不用給錢。

楚汛開車,覺得身體難受,在馬路邊停下車,靠在方向盤,從口袋裏拿出一張薄薄的紙,那是昨天他去醫院得到的診斷書。

他想拿出來給季天澤看,總找不到時機,以後也不必找了。

醫生告知他,他已得絕症,壽命大抵只剩半年,如專心配合治療且運氣好,或能可憐兮兮地茍延殘喘一年半載。

楚汛攥緊這張給他的命運判決死刑的紙,指甲刻破紙面,紮在手心,疼得他突兀笑起來。

就算他死了,地球也照樣轉動,世上如他這般的小民何止千百萬,死不足惜。

他想告訴季天澤,可季天澤連他去醫院都不知道,他幾次三番想和季天澤說,季天澤連搭理都不搭理他。

他想把公司的工作處理好再離職,可下屬在背後罵他,老板借機偷懶。他真的是必需嗎?他不在了公司也不會即日倒閉。

至于父母,早就因為出櫃斷絕關系,已經五年沒回過家。

是他太自戀,把自己看太重。

世上根本無人在乎他死活。

他這二十九年,活得亂七八糟像個傻子。

現在快死了,才想到要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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