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說一聲抱歉

地府的妖魔鬼怪都或多或少有些本事，他們并非看不出柳小妖是妖身，可她是秋夜白帶進來的。在地府，秋夜白不止是鬼差的頭頭那麽簡單，沒有哪只鬼知道他究竟在這兒混了多少年，除了閻王以外。

地府和柳小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在柳小妖的腦海裏，地府一定是黑漆漆，陰森恐怖的，論光明、論溫暖遠不如人間。可此時此刻，她處身地府才知道，原來這裏并沒那麽恐怖。那星星點點螢火蟲一樣的光亮竟能照亮這個世界，竟有一種別樣的感覺。這感覺不是溫暖，卻也不能用寒冷來形容，竟然透着那麽一點點的活潑、可愛。

水流聲漸漸清晰起來，走在前面引路的秋夜白停了下來，伸手指着不遠處的一塊兩人高的大石，對着柳小妖說：“那是‘前生石’，你想見的瞿白就在那兒。”

秋夜白沒有騙人，柳小妖遠遠見到瞿白一動不動盯着‘前生石’上閃過的一幕幕，那不止是瞿白的過往，看裝束，還有更多年以前發生的事，原來‘前生石’上記載的并不止有前生，而是生生世世。柳小妖莫名覺得，她和瞿白之間隔的那麽遠。

“他能聽到我說話麽？”柳小妖拼命向‘前生石’飛了過去，可無論她怎麽飛，‘前生石’離她還是那麽遠，瞿白也離她那麽遠。

秋夜白的手搭在柳小妖的肩膀上，兩個人落到了地上。

“我為什麽不能接近瞿白？”柳小妖抓住秋夜白的胳膊，語調裏帶着凄涼：“他離我那麽近，可他聽不到我說話？也看不到我來了？”

秋夜白低下頭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雙手，眉頭微皺，卻并未拂去：“人的魂是另外一種存在……”

他話還沒說完，柳小妖就松開了抓住他胳膊的那雙手，向奈何橋跑去。

秋夜白輕聲嘆息，低垂了眼睑，轉瞬便消失不見。

仿佛有厚厚的一道屏障将柳小妖和瞿白隔在兩個世界，瞿白就像一個玩偶，從‘前生石’走向‘奈何橋’，一絲眷戀也沒有。

秋夜白早已等在奈何橋前面，攔在柳小妖和瞿白中間。

瞿白就要走上奈何橋，端起孟婆手裏的那只裝着忘川河水的碗。

柳小妖高聲喊道：“瞿白！你就不想再看我一眼麽！”

瞿白竟頓住了，端着瓷碗的那雙手有些抖。

秋夜白的心莫名有些疼，柳小妖跑上了奈何橋，握住瞿白冰涼的手，道：“我只想說，對不住。來生，你再也不會遇到我。”她說完這句話，慢慢松開了握住瞿白的那只手，動作中帶着太多的不舍和猶豫。

瞿白還是喝下了那碗忘川水，走過了奈何橋。沒有任何一個人的魂能違背閻王生死簿上所寫的一筆一劃。

柳小妖低下頭，慢慢蹲在地上，雙手環住雙膝，哭了起來。

秋夜白同孟婆打過招呼，走到柳小妖身邊，俯身擡手就要撫上她的後背，手卻在半空頓住了。

柳小妖擡起頭看着秋夜白，淚眼迷蒙：“他再也記不得我了，是麽？不論他輪回轉世多少次，我再也不能接近他？我們一點兒緣分都沒了？”

“緣分這兩個字，誰又說得準！”秋夜白還是扶柳小妖站了起來：“你們妖不能在地府待太久，見過了，說完了，回去吧。”

“謝謝你。”柳小妖語出真心，勉強對秋夜白彎起嘴角。

秋夜白将手搭在柳小妖肩膀上，阖上雙眼，帶着她離開了地府。

重回人間，柳小妖來到那間被她用術法冰封的竹屋，打開屋門，寒氣逼人。她不顧這樣的環境對她的修為有多大損傷，伏在床畔，握住瞿白冰涼白皙的手，貪婪地看着他的臉。他已經輪回轉世，留在這冰屋子裏的就只剩驅殼。

“人與妖終究殊途。”秋夜白竟也跟着柳小妖悲傷：“他會不停的轉世輪回，可你卻要在這世上千年萬年的活下去。放下吧。”

“要多久才能放下？”柳小妖撫着瞿白的臉：“我們是在戰場上結下的交情，我救過他的命，他說，他的命是我的……”她的淚滴在瞿白的臉上，即刻凝結成冰。她怕了，在他臉上呵着氣，拿出手帕又将那淚擦掉。

秋夜白低垂了眼睑：“終有一天，你會忘記的。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時間。”

“我不要，我不要！”柳小妖生生被秋夜白拖出了那間冰封的屋子。即便她心裏有百般不舍，她也清楚，她和瞿白之間的那條線，斷了，永永遠遠的斷了。

又是一個山腳下，嬰兒的啼哭聲異常響亮。

“他已經轉世投胎！”秋夜白緊緊攥着柳小妖的手腕：“他的人生又一次開始，你要在那間冰冷的房子裏結束你的妖命麽！”

柳小妖透過那扇窗子看了進去，嬰兒落地後的第一聲啼哭代表着新生。

“這是瞿白……”柳小妖低聲呢喃着：“他轉世了，卻永遠忘了我。”她阖上雙眼，這屋子周遭再也感受不到瞿白的氣息。他是瞿白，可他再也不是瞿白，再也不是那個跟着她在戰場上厮殺，願意将命交托給她的瞿白。

“往者已矣。”不知活了多久的鬼差對人世的感悟是超凡的：“柳姑娘，你也該像這個嬰兒一樣，忘掉過去。”

“我忘……”柳小妖苦笑着：“愛上一個人，太苦了。”

可是又怎麽能忘。柳小妖再也不敢接近那孩子，卻默默守在他身邊，看着他長大，看着他的眉眼與當年的瞿白越來越像。看着他不做将軍做書生，終于活在太平盛世。

她也沒忘記對胡洛的承諾，多少次回到秦宅查看秦青的狀況。秦青體內的毒解了，可他沒有忘記胡洛，那個用情至深的女子。他用一生去回憶他和胡洛之間的點點滴滴，最後握着胡洛送與他的那只玉簪死去。

時光流逝，倘若胡洛還在，柳小妖真想問問她，如果事先便已知曉秦青的結局，她還會舍卻那五百年道行換得他這二十年的思念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