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這,是兄長所為,”蕭玉珠有些不敢置信。

“呵……”狄禹祥撫着她的頭發輕笑,随即頓了一下,淡淡說道,“算不上全是大兄所為,你忘了,大兄上面還有誰,”

他說得含蓄,蕭玉珠也聽了個明白,躺在他懷裏沉默了許久之後感嘆了一句,“真是個聖人。”

看來,哥哥是真跟了個英明之主。

“嗯。”狄禹祥吻吻她的發頂,淡淡地說,“這幾月所見識的,是我在書上從沒見過的,更是不曾在何處耳聞過,如若不是大兄領着我走一遭,我怕是半生都摸不清官道中的曲折離奇。”

大兄布局,皇上背後操刀,再借力打力,隔山打虎,他們只使出了一半的力,卻把整個朝堂都血洗了一遍。

左相上位不到三年,就又換了,皇上用此舉告誡所有想在他眼皮子下想翻天的臣子,最好都聽話些,至少都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把坐在寶座上的他視若無物。

這是當今聖上第二次動左相了。

反倒是那些小貪小污又有些能幹的,這次如上次那樣全留了下來。

狄禹祥相信經過此舉,文武百官為官的的分寸就應該能得皇上的心了。

而這次大兄下江南,去魁東清肅的話,有着京城這一遭,就算天高皇帝遠,但其難度想來也能減少些。

“你跟我說說罷?”蕭玉珠又發問,她想多知道一點。

“……”狄禹祥沒說話。

“大郎?”

“你不需要懂這麽多。”狄禹祥又說了這話。

“我只多聽點,不會亂說……”蕭玉珠想了想,又道,“更不會亂來。”

在他們易國,無論是先皇還是今聖上,都極及厭後宮幹政,先皇文殇帝在位時,有位貴妃私下參與了朝堂之事,令溫南戰事死了衆多将士,查明真相後,文殇帝下旨對這位貴妃處以了分屍的極刑,并抄了貴妃九族,此事過後,後宮與前朝泾渭分明,而且這事的餘威也波及了衆文武百官,衆官家中行事比之前更是內外分明,內眷想管前院之事都要慎之又慎,要知這種內外不分之事要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以此作為把柄拿捏。

當然,也有外例,就像他們淮安蕭家,老太爺不在,就只有老太君在,她爹這個大老爺為衆人所矚不适合當家,二老爺又在外當官,所以府裏外面的事老太君是管得多了去了,不過就算如此,她也不會代替男人出面,只能呆在後院發號施令,讓三老爺按她的意思出外應對。

“嗯……”狄禹祥低頭看她,沉吟了好一會,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已夠累心的了。”

他不是怕她幹涉,而是她做的事已夠多的了,他不想她還要為外面的事操心。

“難免的,”蕭玉珠挪了挪在他肩頭的腦袋,“以後你走得更遠,我需要操心的更多,還不如現在就開始。”

知己知彼,方才百戰不殆。

她身在淮安蕭家長大,格局眼界就那麽大,母親過逝後,她能學到的都是那些眼睛所到之處能看到的,哪比得上那些從小就被家中長輩悉心培養,嚴格教養長大的世家小姐。

她已差得她們太遠,現在還不奮力追上,以後只怕會拖累他。

“你是沒見過主家那邊的小姐……”蕭玉珠擡頭看他,“如若見過她們,你就知道,她們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京中事就沒她們心裏不清楚的,便是我們兄妹跟老太太的事,她們也心知肚明,因此她們的見解,和見到人的應對,最後看起來總是要比我明智些,大郎,噓……”

見他意欲反駁,蕭玉珠遮住了他的嘴,“我這不是妄自菲薄,我不是比她們笨,但這就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差距,而我所要做的不是要去忽視這些事實,而是去想辦法怎麽去追上她們,我已無法再回到從前,找個好長輩,或是找個好的女先生來教我這些事,這些我都沒法去辦到,我所能做的是現在就去學,可現下能教我的,能帶着我往前走的,就只有你了……”

狄禹祥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低頭細吻了她好一陣,再開口裏聲音有沙啞,“我會護着你的,不會讓你那麽累。”

她不需要去知道那麽多。

“可那樣的話,你就要很累了……”蕭玉珠微笑看着他,“我也是會心疼你的。”

狄禹祥把頭埋在了她的頭發裏,良久,他輕嘆了口氣,再擡起頭來,臉上已平靜了許多。

他緩了緩,與她慢慢說起了今時京中的事起來。

“先皇逝前,已是清過一次貪賄之事,所以當時的左相落了馬,提了當時的戶部老尚書劉尚公為左相,等皇上繼位後,劉尚公步了前任左相的後塵,遂皇上罷免了他,在三年前,左相換成了你外祖康公的同門衛相。”

“衛相,又如何了?”

“也是貪,步了前任劉相後塵。”

“貪了多少?”

“查出來的至少有三百萬兩銀,外加無數珍寶,能養邊疆上萬兵馬十來年……”狄禹祥親親她的嘴。

“這麽多?”她曾聽說前朝開頭幾年百姓都不好過,她聽府裏的老人家說過,以前有一年大水埋了淮安和隔州泰北好十來個縣,死了數萬人,當時朝廷鎮災連個三萬兩都拔不下來,沒想到,僅不到幾十年,他們國家就好像憑空多了這麽多銀兩出來,一個相爺家中都能有數百萬兩。

“嗯,屢禁不止,萬歲爺這次是真的發怒了,這一次但凡是京官受賄十萬兩以上者,皆削官還鄉。”

“啊?那豈不是空出了許多……”蕭玉珠猶豫地看着他。

“是空出了許多的官位出來,”狄禹祥笑笑,“所以皇上在半月前下了特旨快馬送到全國各州縣,讓全國凡往年中了進士未授官者,六月中旬到京,由考課院主持選任,補上空位……”

蕭玉珠又輕“啊”了一聲,“這可是四月了,來得及嗎?”

“有心者,就是日夜兼程也會來。”

“京城又要熱鬧了。”蕭玉珠嘆道,想來這有心者,可不是一般的多,讀書不想當官的幾乎沒有。

“嗯,你這邊也要熱鬧起來了。”

“啊?”

“大兄是考課院主持……”狄禹祥微笑,笑了幾聲後又輕嘆了口氣,撫着她的肚子微攏着眉,“若不,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回京?”

“那都什麽時候去了?”蕭玉珠也笑了起來。

狄禹祥也知不行,等孩子生下來都是十月去了,而他明年初春就要參加春闱,就是躲清靜,他們也不能這麽個躲法。

而這清靜,他們也是躲不了的。

大兄還有事要交給他辦。

他剛才所言也不過是一時之想,他還是得帶着她回去。

無論是他們的小門府,還是大兄那,都需她回去。

只是她還懷着孩子,狄禹祥憂慮地低下頭,掀開被子看了看她微挺的肚子,白天知道她有了他們孩子的驚喜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換上了他對她與孩子的擔憂。

“等回去了,不想見的人,能打發回去的就打發回去罷,我先寫信回京告知大兄詳情,讓他給我們準備處大一點的宅子,到時候你也方便些。”宅子大點,她也好躲人些,不至于像在通子巷那個小地方一被人堵住巷口,就哪都去不得。

“換宅子?”蕭玉珠望着他。

他們有這銀子換宅子?她可不覺得他會讓兄長送他們,哪怕兄長想送。

“是,”狄禹祥被她看得失笑,“先跟大兄借點買一處,你看如何?”

他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有些事于他來說,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不是硬是不許她要娘家的東西,只是她娘家給得太多,事情就成了岳家貼補他狄家了,他又不是無能之輩,養家糊口,讓妻子衣食無憂,穿金戴銀是他身為一家之主應該所做之事,而不是讓岳家來做了此事。

“那利錢怎麽算?”借錢可是要還利錢的,蕭玉珠眨眨眼,故意說道,她嘴邊是快要忍不住要露出來的笑意。

知道她存的壞心思,狄禹祥好笑地拍拍她的臉,“你跟大兄說,他想怎麽算就怎麽算。”

“好。”蕭玉珠忙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掩了自己臉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的笑容。

“咱們這一回去啊,”說及銀錢之事,狄禹祥也想及了蕭知遠走提零點眼他說的話,他苦笑了一聲,拍拍她的頭說道,“真是少不了事,大兄說了,誰要是想讓我們給他捎話,只要我們看得順眼的,就收點我們自己想要的東西,到時給他遞話就是。”

“啊?”蕭玉珠這次又被吓傻,怔愣地擡起頭,“收賄?”

他不是剛幫着聖上清肅好貪賄的官員?這……這……這不是頂風作案嗎?

“大兄說,水清則無魚,大好處我們要不着,小好處都是難免的,哪家都要活,給人活路就是給我們自己生路……”狄禹祥說到這頓了好一會,輕聲問懷中若有所思的妻子,“你知道你哥哥是什麽意思嗎?”

蕭玉珠猶豫了一下,最終實話實說,“這次換的官員如果有不少得了哥哥好處,那麽,他們就會是哥哥的門生,多少人得了他的好,就有多少人要護着他,想來以後在朝庭中,幫他的人也就多了。”

官官相護,你護我,我護你,就是這麽個道理。

“但,這不是結私營黨嗎?聖上不會看不過去?”蕭玉珠覺得這些事深思下來,簡直就能把她吓死。

狄禹祥看她憂慮得連窩在他懷裏的身子都縮了縮,一臉愁眉苦臉,不由笑了起來,道,“所以大兄說了,這幫人也得看人,不能幫太多,但幫的每一個,都是要利大于弊的。”

“利大于弊?”

“嗯,不需要太多的人,但每一個都得是關鍵之人。”狄禹祥想了一下,道,“就好比如有兩個想在刑部求職的人求大兄幫忙,一人是想當刑部侍郎,一人想當提刑官,你覺得幫哪個好?”

侍郎二品,官大,提刑官四品,官小……

但蕭玉珠覺得依她兄長的性情,不會因其官大官小之故選擇幫人,遂猶豫了一下,道,“提刑官?”

“是,提刑官。”狄禹祥肯定,“知道為什麽是提刑官?”

蕭玉珠搖搖頭。

“提刑官是監察審核之人,犯罪之事都要經過他的手,成了定案,才會上交給侍郎尚書看到……”狄禹祥淡淡道,“官雖小侍郎兩品,但支手能遮天,官小權大,很多事都能從他這裏就能終了,實則比尚書的用處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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