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決斷
風千雪早已耳聞近來萬聖岩的不太平。
奇象出現當日,萬聖岩受到驟變的地氣影響,整座山體一分為二,半壁古剎飛升而去,人員傷亡不提,三名重犯逃脫,聖尊者也不知所為何故,自與梵天弦首一會之後便暫時退出臺面。
她随善法天子一路前行,将《山河志異集》中有關詭齡長生殿及天荒不老城的瑣碎記載和六弦之首觀想未來的結果娓娓道來,善法天子稍加推敲,不禁微蹙眉峰:“照你所言觀來,長生殿及不老城之争,或許會牽動整個武林浩劫。”
“晚輩倒認為雙城之事并非最大威脅。畢竟,它們皆是逐漸浮出臺面的組織,之間更有宿怨,縱然對武林局勢有影響,也必須首要解決這場你死我活,恩怨分明的争鬥。我想,消滅敵方之前,他們都暫時無暇與中原交惡。倒是潛藏于暗流之下的勢力,更需小心提防。”
“嗯……你是指異度魔界?”善法天子聞言,自然聯想到仍處于蟄伏狀态的敵人。
風千雪頓了頓,想起其他事情,意味不明道:“或者……還有其他。”
“異象未消,新的危機又出現。嗯……”
眼前沒有窮兇極惡的惡徒,善法天子便顯得平和許多,想起中原百姓現今苦狀以及日後更多的劫難,他嚴肅的臉上也出現悲憫的神情。
……這樣比較像個高僧嘛。
風千雪悄悄瞧了他一眼。
玄宗本是佛道雙修,赭杉軍的佛學修為亦是深厚,過去在混沌岩池,他也曾講解一些基本的佛法。
所以風千雪明白,佛者修為越高深,面容就越莊嚴美麗,所謂相由心生。譬如聖尊者,粉嫩嫩的臉蛋像只桃子,這位善法大師也是同樣美得驚人,卻比尋常佛者多出數分淩厲,有種凜然不可犯的氣質。
“咦,這是?”
接近萬聖岩,奇怪的景致引起側目。
巍峨壯麗的古剎沿路,生機盎然的樹林花叢間赫然有一片已經枯萎衰敗,嵌在青翠林葉與缤紛花朵間,顯得格格不入,更散發出異樣的氣息。
“魔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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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曾與異度魔界屢次交道,雖然察覺出此種魔氣不同于異度魔人,但其所蘊含的壓迫感還是讓風千雪深為忌憚。
周遭忽然陰暗下來,濃烈魔氣步步逼近,黑衣僧人手持念珠,漫不經心邁下古老的石階,看到對面佛者與年輕女子,似笑非笑:“天子,恭喜你順利消除血月。不過觀你狀況,似乎發生意外。”
善法天子平和的面容立刻再轉冷凝,風千雪擡頭注視魔者,細看之下一頭霧水。
這是……聖尊者?
不對,看這股魔氣,絕對不是。
可這臉……活脫脫一個刷了黑漆上了彩繪的聖尊者啊……
難道這段時間聖尊者一直不肯露面是因為入了魔、還變成了朋克風格愛好者?
拼命摒除腦海裏三五不着調的吐槽,風千雪望向善法天子。
藍衣高僧橫眉冷目:“不勞你費心。看你神情,想必與聖尊者之争已有結果。”
“天子何不親自回去詢問?”
“吾自會詢問。事既已了,還不趕緊離開?!”
“呵呵呵……天子何必如此嚴厲。吾與他尚未論出最後勝負,這只是一個開端。曾有魔念,便永遠脫不了魔之掌控。他是,吞佛童子也是。哈哈哈哈……”
笑聲遠去,濃烈魔氣與黑霧也逐漸散開,被魔者踏過的土地,再次化為寸草不生的荒蕪。
……真是破壞環境。
風千雪雖然有些好奇,但看善法天子冷冰冰的表情,也明白這不是自己該問之事,然而不說點兒什麽,又無法緩解冷凝的氣氛,遂另起話頭道:“大師,早前聽聞吞佛童子洩盡記憶,被聖尊者帶回萬聖岩,不知現在可是已被感化?”
聽到同樣鬧心的魔人之名,善法天子臉色沒好到哪裏去:“若有渡化餘地,怎會成魔?風千雪,請你到大日殿暫候,吾需向聖尊者告知情況。”
“大師請自便。”
大日殿燈火通明,無垢尊者代即導師安頓風千雪,自是少不了寒暄。
“風姑娘似有所思。”
“尊者見諒。晚輩冒昧跟随善法大師前來,方才在萬聖岩之外遇上一名魔人,形貌頗似聖尊者,感覺很奇怪,但又不便詢問,是以如此。”
無垢尊者一怔,輕輕搖頭,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吾等皆未想到這場争辯持續如此之久,既是偶然遇見,非你之過。”
“尊者不便說明,晚輩理解。”
“唉,他是一名惡體,逆天的存在。還請你能保守秘密。”
風千雪頓時了然:“尊者放心,風千雪非是好事多言之人。”
“嗯,吾代聖尊者謝過。”無垢尊者轉身,對步入大日殿的藍衣僧人一禮:“即導師。”
“無垢,風千雪所言有關淚陽之事,你可已記下?”
“已經明了,吾會繼續關注三名惡徒行蹤。”
“嗯,你去吧。”
“是。”
臉頰胖乎乎、看起來很可愛的無垢尊者做起正事卻是麻利,帶上幾名羅漢,交代一番便立刻出發。
善法天子直視着風千雪,道:“看你神情,似乎有很深的疑問。惡體之事,乃萬聖岩內務,吾未料及他滞留甚久,被你看到也是吾思慮不周。吾可以回答你的疑問,但你必須保證守口如瓶。”
“大師多心了,我之疑問并不在此。”
“嗯?”
風千雪靜靜撚起三支香,借殿中燭火點燃後,雙手奉香插入銅爐之中:“晚輩冒昧問一句,善法大師對惡體是怎樣看呢?”
“對他,吾只有渡化罪孽之心。”
“惡體的存在,可曾讓你對聖尊者産生困惑嗎?”
“嗯?”
善法天子淩厲的視線掃了過來,風千雪趕緊說明道:“聖尊者德高望重,在萬聖岩衆位大師心中必是十分重要。我想知道當發現自己信任敬重之人背負着污點之時,該如何自處?”
“惡念善念,并存于人心。向善、向佛,負重前行,則聖尊者依然是聖尊者。”
“如果聖尊者有朝一日敗于惡體,真正沉淪魔道呢?”
“何以作此無端揣測?”善法天子語氣愈發嚴厲。
“大師見諒。實際上,這是我自己面臨的困惑。心中猶疑,最近一直幹擾我的行動。”
話說到此,善法天子身為萬聖岩即導師,教育開導僧侶無數,已經明白風千雪真正的意思,當即毫不猶豫斷然道:“猶疑,說明你其實心中有數,豈可任由事情發展?若真有倒向邪魔的趨勢,便當竭盡全力扼殺罪惡苗頭,讓惡念無以遁形,罪行無法施展!”
擲地有聲的回答,驚雷般劈開心頭疑雲,震醒了連日來猶豫不決亂了方寸的風千雪。
心臺澄明,便立刻恢複應有的冷靜與聰慧,她屈膝一禮,一字一句道:“多謝大師今日點撥,我有要事處理,告辭。”
風千雪匆匆離去,善法天子仰視高大的佛像,低喃道:“聖尊者,但願你不會真正走到那一步。”
天波浩渺中,六弦之首一言不發,百轉心緒盡隐藏于淡然面容下,卻瞞不過至交好友。
“蒼,你有所思。”
白衣白帽,氣質平寧,正是萬聖岩最高指導者——聖尊者一步蓮華。
“吾心頭思緒,總是瞞不過你。”
“發生何事?為何不見其他三人?”
“赤雲染被暗器所傷,身染劇毒,翠山行與白雪飄正在照顧她。”
“嗯?連你也解不了嗎?”
“仍無頭緒。”
二人交談間,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也施施然到來,看到白衣僧人,訝道:“咦,這位高僧是?”
蒼開口為他介紹:“此乃大日殿最高指導,一步蓮華。”
“原來是聖尊者,久仰。”
一步蓮華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繼續方才的話題:“蒼,赤雲染身中何毒?”
蒼取出玄龍針遞上:“便是此針之毒。”
一步蓮華低頭輕嗅,片刻,搖頭道:“這種氣味,是吾聞所未聞之毒。”
尹秋君見狀,故作思索:“嗯……”
蒼自然不會錯過他的神色變化,問:“橋主若有所思?”
“還記得吾上次引薦那名女郎麽?沙羅曼游走天涯,博覽群草,對毒物亦有相當的研究,或許能幫得上忙。”
蒼擡眸追問:“沙羅曼現在何處?”
“她現在在永樂村西南郊。”
“多謝告知。兩位拜訪天波浩渺,想必有要事發生了。”
一步蓮華點頭:“血月異象已除,但是……戤戮狂狶脫逃,而且血海之外天降紅雨,地聞鬼樂,有人告知這種異象與詭齡長生殿密切相關。”
“詭齡長生殿?”
蒼默默咀嚼着這一名詞,尹秋君卻是心頭一跳,強作鎮定:“陌生的地名,不知與天荒不老城是否有關系。請問聖尊者是從何人口中得知這一消息?”
“此人想必橋主并不陌生,正是風千雪。”
“哦?”尹秋君搖了搖扇子,再不發一言。
她怎會知曉詭齡長生殿?那麽有關長生殿與不老城的秘密,她又掌握幾分?嗯……以那個丫頭的聰明,也許掌握得更多也說不定。如今既然一步蓮華與蒼業已知曉長生殿,他必須設法與沙羅曼聯系,修改下一步行動計劃。
風千雪……她為何非要涉入當前局勢,莫非另有隐情?
尹秋君心中,漸起警惕忌憚之意。
卻聽蒼對一步蓮華解釋道:“血斷機曾言,‘天降血雨,地聞鬼樂’将會引起武林浩劫,看來又有暗流洶湧了。不知橋主方面又有情況?”
“一頁書深入風水禁地,如今血月既破,地脈再變,一頁書仍未回來,吾甚為擔憂。”
一步蓮華立刻表态:“此事交吾吧。”
“聖尊者也要深入風水禁地?”
“吾前往接應,縱然破不了陣,助梵天同出,亦是機會。”
“那吾與聖尊者同行,情勢若有便,也好接應。”
“嗯,也可。”
尹秋君繼續詢問關于不老城與昭穆尊接觸的情況,試圖将焦點轉移到不老城方面,蒼表示先以消除淚陽為優先。
意見大體統一,談話甄至尾聲,一道熟悉的聲音隔空傳入天波浩渺。
“弦首,晚輩風千雪請見。”
“嗯……”蒼揮動拂塵,玄門陣法開啓,風千雪化光而入,見到在場三名重量級人物,顯然有些意外。
“見過三位前輩。”
“不必多禮。”
“風千雪,多謝你襄助善法天子。”
“聖尊者言重了。”
“風千雪,幾日不見行蹤,如今局勢不明,你該謹慎才是。” 尹秋君搖扇的手稍微頓了頓,言辭看似充滿關懷,實則暗含一絲試探與提醒。
“多謝橋主關心,我有分寸。”
“但願如此了。弦首,我們各自行動吧。”
“蒼,吾亦告辭。”
一步蓮華與尹秋君一同前往風水禁地,留下風千雪與六弦之首面對面。
“弦首。”
“上次你言及風水禁地之事,可是另有發現?”
“在前往風水禁地之前,血斷機曾經給我一個建議。”
“哦,何種建議?”
“入眼未必真實,諸事未必全依常理。血斷機占蔔之能,弦首亦清楚,我想他這句話一定別有深意。”
“嗯……”蒼仔細體會這句話玄妙之處:“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雖想盡快解決赤雲染毒患,但蒼依然在石桌旁坐下,風千雪的神情讓他有一種模糊的預感——也許今日的談話,會影響很多事情。
風千雪神色漸漸凝重:“沒錯,我想了解弦首對于雙橋之主的看法。”
“何出此問?”
“天橋之主身份破得十分蹊跷與巧合,而懸橋之主,也變得令我感覺陌生。我想,弦首必定有自己的判斷,所以我想聽弦首的想法。”
“你是一個有主見之人,何以執着于吾之想法?”
“如今弦首與梵天、聖尊者共同支撐大局,弦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代表中原武林對雙橋之主的态度。而這對我而言,很重要。”
“嗯……吾已經确認,昭穆尊便是玄宗叛徒金鎏影。至于尹秋君……目前,吾并未發現他有任何問題。這樣的回答,你覺得如何?”
風千雪咬了咬下唇。
她不能不意外,也不能不緊張。
昭穆尊是玄宗叛徒,那他不惜放棄天橋之主令人尊敬的身份暗害日月才子一事,總算有了合理解釋。
“另一名玄宗叛徒呢?會不會是尹秋君?”
風千雪問得直接,蒼稍微睜大眼睛平靜地看着她:“吾并無證據。”
風千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弦首,可否告知我,那兩名叛徒究竟做了什麽,導致玄宗傷亡如此慘重?”
“你似乎對此事非常在意。但是玄宗門戶之事,不便對外詳說,請見諒。吾知曉你擔心尹秋君,如果今後證實他是另一名叛徒,那麽他們必須……”
蒼忽然停止了發言。
因為他看見風千雪雙手結起玄式,冰藍色玄宗道印在胸口慢慢轉動。
“弦首,如你所見,”風千雪定定地直視着蒼:“赭杉軍與墨塵音是我授業恩師,尹秋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權利、也有義務知曉玄宗門戶之事!”
自從入世至今,六弦之首從容淡然的神色,終于出現了強烈動搖。
“再喝下去,也不怕酒精中毒。”
黑衣老者正躺在竹林裏悠閑地喝酒,冷不丁被人搶走酒壺。
“喂,月不前孤獨缺,缺,是缺酒不可的缺。現在沒定孤枝,總要讓我保留一絲絲的愛好吧?”
孤獨缺不滿地翻身坐起,瞪着藍衣女子,伸手索還:“說起來酒錢還不是你孝敬我的,還來還來啦。”
“大哥呢?”
“聽說那個愁落暗塵又跑回去做殺手,他現在整天跟着跑,想把人帶出幽燕征夫。”
“嗯……”
“你最近都在做啥,跟羽仔一樣跑到不見人影。咦,臉色這麽差,安怎,被人欺負?”孤獨缺說着又不信地搖搖頭:“不對,你不去欺負別人就不錯了;能欺負你的人幾只手也可以數清。”
“我在心中的形象就是專門欺負人的不良少女嗎?”
“我看你是越來越鬼,瞞我們的事情一樁一樁數不清,比在罪惡坑的時候更狡猾。”
“不可信任罪惡坑的人,這是你的口頭禪哦?”
“切……轉移話題。”孤獨缺歪着腦袋湊到她面前:“沒事不登門,找我有事?”
“你有辦法引出造幻師嗎?”
“找她做啥?!嫌她不夠煩?”
“當然是有用。”
“要找她,必須有值得她注意的對象,要是我去,多半是打打殺殺收場。你懂我的意思哦?”
“懂啊,你這款糟老頭不合她的胃口。”
“我去!雖然我老,也有不少人覺得我很緣投,見過像我這麽緣投的老頭嗎?”
“再緣投,也是糟老頭兼光棍。”風千雪把酒壺重新塞給孤獨缺:“沒時間跟你鬥嘴皮,幫我把造幻師引出來,想辦法制住她。”
“喂,要不你到底是在做啥?指揮我?”
“你的老骨頭再不動遲早生鏽,不如發揮餘熱。我會替你準備好幫手,罪惡坑元老,可別栽在那個花癡手上。”
“嗯……好啦,看在你平時的孝敬上,就替你跑一趟腿。不知你神神秘秘搞什麽鬼,不過自己多小心。”
“我知道了。”
吩咐完畢,風千雪轉往大雪原,黃昏時分離開大雪原,再往定幽巢。
兩千兩買造幻師性命,指名要上官尋命出手。
賈命公看上去還是老樣子,看到銀錢兩眼放光,正忙着數定金,忽然聽到一句:“我要見你們的東家。”
“呵呵呵,姑娘這句話趣味了。定幽巢的東家,還會有人不知?”
風千雪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我說的不是你,你很清楚。”
“嗯……”
賈命公眼光漸冷,然而賬房中響起另一道清淡男聲,阻止了他的殺意:“讓她到停雲小築見吾。”
賈命公遂收斂了敵意,道:“你的買賣我們會安排妥當,至于你要找的人,在東南方五十裏沉星谷。”
“多謝。”
……
停雲小築四面環水,滿滿一池睡蓮綻放,天高雲淡,溪流清澈,倒是一派世外好風光。
寰宇奇藏輕搖羽扇,好似對來人并不意外。
“風千雪,你終究來找吾了。”
“軍師先生今非昔比,欲有所求,不能不來找你啊。”
“哈。主動上門,說明你對當下局面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并且做出抉擇了。”
“言重,還沒到抉擇的時候。”
寰宇奇藏不以為意,撚起一顆棋子,觀察棋盤,斟酌落子之處:“不妨說出你的來意。”
“我需要黑發劍者所有情報。”
“嗯……可以。”
“代價呢?”
“異度魔界。”
“軍師先生坐擁幽燕征夫,更是算計魔君、練峨眉,甚至狂龍的一代智者,難道不能應付魔界追殺嗎?”
“吾并不享受被一頭餓狼虎視眈眈的感覺,何況這頭狼至今尚未真正亮出爪牙,掀開底牌。”
“主動招惹餓狼的人,不是你自己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
“那你又從哪裏來的信心,認為我可以?”
“風千雪,你也沒掀開底牌啊。罪惡坑之人,從不輕易露底不是嗎?”
“豈敢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不過魔界至今潛伏不出,必然有其他原因,使他們抽不出精力對付你。”藥王谷封關,龍宿繼續藏龍,風千雪已經嗅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自然意有所指。
“這句‘其他原因’吾記下了。”寰宇奇藏将薄薄一頁紙從桌上推了過來:“這是幽燕征夫掌握的所有有關黑發劍者的情報,你請自便吧。”
“多謝。”
一步蓮華順利幫助一頁書脫離風水禁地,然而梵天已在陣中困戰許久,氣空力盡不提,冰火兩氣入體,傷勢嚴重;而一步蓮華亦損耗頗多。
可惜……未能借此機會将此二人鏟除。
尹秋君行走林間,不斷梳理思路,思考計劃該如何調整和進行。
林間涼風習習,懸橋之主忽然發出一聲冷笑:“走到此處,你也該出現了吧?劍者。”
濃濃雲霧卷過,視線清明時,黑發劍者再度現身。
木然的表情,不變的目的,尹秋君手腕翻轉,羽扇随意翻動,語意耐人尋味。
“活在黑暗的人,就該死在黑暗。”
樹影陰翳中,八方橫野躁動地抓撓着腳下泥土,蟬之翼也悄然蓄勢待發。
黑發劍者不為所動。
尹秋君冷然道:“追蹤吾,就要有覺悟!”
“出招來!”劍者言簡意赅,無一廢字。
嗅到殺氣,八方橫野頓時發狂,發出野性的嘶吼,愁落暗塵瞄準目标,随時準備發動。
樹海、霧林,落塵,蟬飛,劍者凜立不動,思考應敵之方,四人互相計算,互相等待,瞬動的剎那,便是致命之刻!
背後如同犬影一動,四方皆動!
黑發劍者以一敵三,長劍出匣,飛繞身遭,劍氣形成防護罩,彈開蟬之翼,也震動八方橫野揮下的利爪;然而升級之後的蟬之翼快得猝不及防,瞬間回旋,直中劍者心口。
尹秋君立刻化出雲刃,以最快速度飛身直刺劍者前胸。
劍身透體而過,尹秋君微微一笑:“吾已預言你來自黑暗,死于黑暗。”
可是下一瞬,尹秋君竟感到劍身一輕,凝目細看,黑發劍者受創之處竟然沒有一滴血。
劍者哼然一笑,身形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存在。
“怎會如此?”尹秋君收起雲天極刃,顯得有一絲焦躁:“分明已中要害,身軀卻完全消散,即使受傷也未見流血。”
愁落暗塵現身拿回掉落地面的蟬之翼觀視片刻:“确實不見血跡,只剩殘餘的氣息。”
“似亡非亡,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愁落暗塵漠然扔出鎖鏈套住八方橫野,徑直離去:“買賣已經完成,你的問題不在這樁交易之中。”
尹秋君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令人疑惑的劍者……吾能确定他非死不可,但因何完全消失?莫非是脫身的伎倆?若他未死,對吾極為不利。嗯……不管如何,先往雲渡山。”
藍色人影逐漸遠去,樹林深密處,黑發劍者身形飄渺,仿佛無法凝聚的青雲,即将消散;背後忽來掌力,融合天地陰陽之能,凝住虛渺神思,劍者順勢盤腿席地而坐。
“陰陽敕令.妙法無盡.鎮魂咒。”
源源不斷的道門玄力自天靈灌入,劍者盡情吸收,身軀逐漸穩固,而眼神也有了生氣。
風千雪收掌回氣,迎着劍者疑惑的眼神,道:“劍者因何針對尹秋君?”
“殺。”
“原因呢?”
“……”
“不記得?”
“……”
“那劍者從何而來,因何而去?”
“……”
“看來也不記得。我換一種問法,‘談無欲’之名,你有印象嗎?”
“嗯……”劍者眸光一凝,似是在努力回想,卻抓不住關鍵。
風千雪索性開始吟誦一段曾經引動武林風暴的章句:“魔海之深,如來誓盡,蘭若之韻,蓮華聖音。”
黑發劍者慢慢垂下頭,似有痛苦。
風千雪見狀,繼續吟道:“無欲之人,脫俗還真,百年之身,千年紅塵。”
“啊……”劍者一手抵住眉心,似曾相識的詩句激蕩着混沌的記憶。
“恒河之途,晨鐘暮鼓,彼岸之路,悔不當初。恒河之途,形單影孤,彼岸之路,娑婆悲歌……”
“啊——!!!”
驟然塵沙飛揚,劍者仰頭長嘯,風千雪手勢變化,再展玄門奇術:“安魂咒!”
劇痛自腦海深處逐漸外移,慢慢凝聚于眉心,破碎的記憶在心中百轉,随着咒術威能,痛楚如抽絲般被抽離眉間。
再睜眼時,視線已清明。
“劍者……”風千雪稍松一口氣:“看來我們可以好好一談了。接下來,該怎樣穩固你的軀體與神識?”
劍者收勢起身,淡然道:“半鬥坪。”
“需要幾日?”
“一日。”
“很好,看來我們已經達成初步默契。明夜寅時,請你到天鬥淵一行,我需要你的幫助。”
劍者未答,反問:“尹秋君?”
“我有我的處理方式,請交我進行。”
“好。”
冷風陣陣,劍者化光消失,風千雪看了看還殘留着劍者氣息的手掌,并無輕松的感覺。
本來只是嘗試,不料竟能激起他的記憶,想必創作《一蓮托生品》之時,他耗費了太多心血,字裏行間,也能看出他所灌注的人生體驗。
日月交替,明從穢出。
黑發劍者,你的出現值得慶幸。
雲渡山上,一頁書盤坐調息,體內冰寒二力互相沖擊,苦不堪言。
懸橋之主守在旁側,未曾打擾。
“呃……噗!”
一口淤血吐出,一頁書身形晃動,顯然情況不佳。
“一頁書,你無恙乎?”尹秋君不無擔憂地上前查看。
“唉,吾之傷勢超出吾預料之外的嚴重。三日之內,只怕難以動武。”
“這……可有尹秋君幫得上忙之處?”
這時,六弦之首與風千雪也來到雲渡山。
蒼訝然道:“一頁書,你的傷勢?”
梵天簡要解釋:“一時大意。破風水禁地之事,必須更加慎重,眼下,還是暫緩為妥。”
“一頁書前輩,我知曉一人,頗為精通各類機關陣法,也許,找到她會有所幫助。”風千雪行禮致意,順便發表了自己的提議。
“哦?是何人?”
“造幻師。她也是出自罪惡坑之人,雖然其人惡劣,但她對機關與陣法的精研程度,确實值得稱道。”
“嗯……”蒼似有所動:“聽你之言,對她的能力頗為信任。”
“抛開品德問題,她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論陣法,我想,她恐怕不下于弦首。”
一頁書沉吟片刻:“嗯,那就請你前往尋找造幻師。紫宮世家有秦假仙處理,應無問題。至于天荒不老城方面……”
三人讨論了一會兒破除淚陽之事,梵天需要繼續養傷,蒼和尹秋君便開口告辭。
風千雪與尹秋君同路,告別之時,與六弦之首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聽聞你日前曾經和紫宮太一闖入風水禁地。”
行得遠了,尹秋君忽然發問。
“是。”
“有何感想?”
“入眼未必真實,諸事未必全依常理。”風千雪并不直接作答,卻将血斷機的話搬出來。
尹秋君倏然一下收緊執扇的手指,旋即稍稍放松:“哦?看來你的體會很深嘛。”
“橋主不也曾經進去過?我能察覺到的,橋主自然也不會錯過。”
“哈,倒是與吾繞起圈子了。那名造幻師,真如你所說的能幹?”
“至少在機關陣法方面,她是個中頂尖高手。只是……”
“怎樣?”
“一言以蔽之,癖好很惡劣。惡劣得讓我說不出口。”
“那你可有掌握她行蹤的線索?”
“數日以前她曾在天鬥淵出現過,我打算照此追查。”
“嗯……幾次勸你勿涉入亂局,現在再勸,想來你也聽不進去。總之,一切小心吧。”
“多謝橋主提醒,我先走了,告辭。”
“請。”
風千雪轉身離去,尹秋君擡扇半掩面,眼中閃過快得不及捕捉的殺意。
莫非她察覺風水禁地看似順五行,實則逆五行以生害生的陣法排布?不可能……她的修為達不到那個程度。
但那番話又是何意?
嗯……
尹秋君手指反複收緊放松,最後終于緊緊捏住扇柄。
風千雪……不可再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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