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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鳶怔怔的看着葉懷霁的眼眸,金光透過雲窗散落進大殿,他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仿佛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可對于一個九五之尊來首,她不過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太監罷了,什麽時候輪得到皇上護着她呢?

長鳶道了一聲‘謝皇上恩典’,卻聽到他輕笑一聲,“你這會倒是學得乖。”

離開禦書房的時候,長鳶心中就在想着,葉懷霁是不是認出她來了?可如果他認出她了,他為何不說呢?也許他們還可以商量看看,為何他們三人會卷入這幻墟結界之中。

她拿着藥瓶回了直殿監,剛走進院內,就看見昨日欺負他們的幾個太監,都被罰跪在院中,且身上有多道血痕,一看就是遭受過鞭刑。

路過的太監和宮人,也忍不住停下來圍觀。

“活該啊,聽說昨天他們把那新來的兩個新人給欺負了,今早就挨了鞭笞之刑。”

“那兩個新人頗有來頭,據說是離湳公公奉了皇上的口谕來提人的,也不知道是什麽路子。”

聽到那些宮人們碎言碎語的議論,長鳶沒有理會,直接走進了柴房。

推開門,就看見湛襄躺在床板上,身上的傷都已經包紮好了,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見他睡得正香,也就沒有叫他。

湛襄跟了她幾百年,這幾百年裏,他在魔界過得風生水起,在魔界也頗有威望,沒想到跟她進入了這幻墟結界後,被人這般欺辱。

她嘆了口氣,微微褪下自己半邊衣裳,拿起葉懷霁送個藥瓶,在自己的傷口處輕輕塗抹着。

這傷痛的感覺,确實是很久沒有過了。

塗完藥後,休息了會,又要去葉懷霁身後伺候。

沿着巍峨宮牆往前走,走到齊玉閣時,便看見葉懷霁站在寬大的臺上,手持一把翠玉雲紋涼弓,對着不遠處的靶子,齊齊的射了出去。

箭無虛發,正中靶心。

旁邊的離湳連忙擺手叫好,但葉懷霁的臉色依舊沒有變得太好。

長鳶也覺得奇怪,從湛襄口中得知,這個葉懷霁可是一個心思歹毒,又極好女色之人,可她跟他相處這些時日來看,他從來沒有露出任何歹毒的心思,至于後宮那些妃子,也不見他日夜沉溺。

突然,葉懷霁扭頭看着長鳶,站在高臺之上,沖着她說:“去,給朕拾箭。”

長鳶心中怒罵了一句,不甘不願的去拾箭了。

齊玉閣不比丘陵圍場,是小型的射獵的圍場,拾箭也要簡單許多,至少不用跑個上百米撿一支箭。

但葉懷霁射箭的速度太快,她還沒撿完,他就已經射出了十幾支的箭矢,其中一支箭矢像是故意般,直接在她耳邊飛了過去,釘住她的帽檐,頃刻之間将她的帽檐飛射了出去。

頃刻之間,她所有的青絲如瀑般散落垂下,如銀絲傾瀉,肆意的落在腰間,再回首望去,就看見葉懷霁站在高臺之上,笑着說:“小太監,拾箭可是要多費心,莫要走神,朕的箭,不識人。”

長鳶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就虧得距離遠,看不見她臉上的憤怒,不過葉懷霁的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玉弓,仿佛能夠看得見長鳶那憤怒不平的神色,唇角挂着笑意。

就這樣,長鳶足足撿了一個時辰的箭矢,撿到最後,滿頭大汗,她将青絲随意、淩亂的推到背上,見葉懷霁也累了,正坐在棚子裏休息,她也不顧什麽禮儀,直接席地而坐,拿起她被射穿的宮帽,毫無形象可言的,當做是散熱的物件,對着自己的臉瘋狂的扇。

該死的。

到底要怎樣才能離開這幻墟結界?她之前是苦等詩人将她帶回家中,陪了他數十載才得以離開幻墟結界的,那這一次呢?

這一次難不成是要服侍葉懷霁到死才可以離開嗎?

如果真是這樣,不如殺了她算了!這狗皇帝,一天到晚變着法來折磨她!

長鳶心中将葉懷霁怒罵了十幾遍,全然沒發現他已經走到她的跟前。

葉懷霁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看見她那張絕美的小臉上滿是憤怒,小嘴呢喃着,估計也是沒說什麽好話,不過模樣生動極了,就像是剛出水的荔枝,讓人忍不住采撷。

他用腳踢了她的腰一下。

力道不大,但是眼下長鳶的身子孱弱,被他這麽一踢,整個人往後仰,呈現王八狀。

她怒氣沖沖的回眸望去,就看見了葉懷霁的身影。

見狀,也只能将那些怨氣藏在腹中,踉跄的爬了起來,跪在地上,“皇上。”

“瞧你這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怎麽,幫朕拾箭,不好嗎?”

“沒有,能幫皇上拾箭,是奴才幾輩子修來的天大的福分。”

跟着葉懷霁相處,她竟然也開始學會胡謅了。

想當初這胡謅的本事,還是從師兄那裏學來的。

幾百年沒用過了,如今倒是用上了。

還挺順嘴。

“這麽說來,你撿得很開心?”

長鳶就不明白了,葉懷霁怎麽說也是皇上,每天應該是日理萬機的,為何整日耗在她一個小太監身上?

她也只能回答,“自然開心。”

“嗯,開心的話,就繼續撿。”

烈日當空,照這個樣子撿下去,她非死在這裏不可。

長鳶當上魔尊幾百年以來,第一次求了人。她快速的爬跪到葉懷霁腳邊,抓着他的褲腿,狗腿的賠笑,“皇上,奴才幫您拾箭,也可以幫您扇風、倒茶,奴才都做得慣的。”

葉懷霁唇角上揚,低頭看着她,“想幫朕扇風,倒茶?”

長鳶用力的點頭,“想。”

“那你需得想好,這可不是什麽好活兒。”

開玩笑,在這裏拾箭就是好活了嗎?扇風、倒茶,好歹是在棚子裏,她還能擋一擋烈日。

葉懷霁倒也好說話,允諾了她上高臺上服侍。

長鳶拿着扇子,跪在葉懷霁的腳邊,輕輕幫他扇風。

扇着扇着,眼前的事物就變得越發模糊,手中扇風的力道也越發的遲鈍,不知不覺,整個頭就往下靠。

但就在她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一只大掌托住了她的側臉。

長鳶的臉,就這樣不偏不倚的倒在了葉懷霁的掌中。

他看了她一眼後,慢慢的将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

離湳站在一側,看見這一幕,心中吃驚,但面上卻不敢顯現出來。天子如此寵溺一個太監,傳出去若被人知曉,天子有好男風之意,不知道會引起多少的腥風血雨,尤其是坤寧宮那位,說不定會将這小太監挫骨揚灰不成。

長鳶就這麽枕着葉懷霁的腿,睡了一個多時辰,等她睜開雙眼時,西邊的夕陽早已經落下大片的金黃,正透過旁邊的栅欄,将無數陰影落在腳邊。

她擡頭望去,就看見葉懷霁的右手撐着額頭,靠在桌上假寐着。

他的廣繡被她壓出了褶皺,象征着天子的龍紋,也被她壓出了對折,她靜靜的看着他的臉,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她微微跪直了身軀,想要湊近再看看,熟料,剛湊近,就聽到他的聲音傳來,“好好扇風,朕熱了。”

長鳶吓得趕緊又跪了回去,拿起落在地上的扇子,輕輕扇着。

葉懷霁就這麽枕了半盞茶的功夫,緩緩睜開雙眼看着長鳶。她跪在那裏,青絲垂洩在兩側,眼眸處的陰影整齊的落在白瓷的肌膚上,微微眨眼時,還能看出幾分小姑娘的憨真。

他笑着開口,“今日是中秋夜,宮裏有中秋宴,你可想參加?”

長鳶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奴才哪有資格去參加中秋宴,皇上折煞奴才了。”

她想的是,只要跟這個狗皇帝在一起,就沒什麽好活,中秋宴是整個皇宮上下都要參與的,她一個奴才,免不了要被人差遣來,差遣去的。

有這功夫,她還不如在直殿監裏躺着呢。

長鳶這會才發現,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幾百年前在神界的日子,每日只想着插科打诨,混日子過去,所以想盡了各種辦法來對付師傅和師兄。

沒想到到了這幻墟結界裏,她還要用這招來對付這個狗皇帝。

“若不想的話,那就去禦膳房幫忙吧,今夜的禦膳房恐怕也是忙得很,人手不夠。”

長鳶心中哀怨,面上不顯,連忙叩首,“多謝皇上恩典。”

“去吧。”

長鳶踉跄的爬了起來,又将那個被葉懷霁射穿的宮帽拿了起來,随意的戴在頭上,熟料身後就傳來了葉懷霁的笑聲,“你這小太監,連帽子都帶不好。”

長鳶一愣,回眸望去,就看見他坐在那裏,唇角含笑,眉眼似水,輕柔的言語輕飄飄的落進心裏時,不免顫了顫——狗皇帝好顏色,難怪湛襄見他第一回 會如此誇獎,确實是三界難得尋覓的好皮囊。

她趕緊把宮帽整了整,彎腰福身,“多謝皇上提醒,奴才告退。”

離開齊玉閣後,長鳶先是回了一趟直殿監,回去的時候,湛襄已經醒了。據說是她走後,太醫就來了,為湛襄專門診治,開了那內服外用的藥,服用過後,現在已經好了大半。

長鳶走進來時,湛襄正獨自在上藥,門一開,湛襄受驚,連忙用衣裳遮擋着身軀,“公子,你怎麽進來沒聲音!我沒穿衣服!”

“在我面前,你裝什麽。”長鳶走到他身邊,皺着眉頭說,“你什麽樣我沒見過,你傷好點沒?”

湛襄不好意思的背對着她穿好衣服,說道:“還行,公子你呢?”

“我沒受什麽傷,回來告訴你一聲,晚上晚點睡,我要去禦膳房幫忙,指不定還能拿點吃食回來給你。”

湛襄這會都快激動得哭了,魔尊到這個時候,還記得要給他拿吃食。

他一把抱住了長鳶,可是手剛伸出去一半,又瞥見她那雙淩厲的眼神,悻悻的将手收了回來,說道:“昨日您一走,太醫就來了,您說在這皇宮裏,咱們就是螞蟻,微不足道的,那皇上為何要派太醫來看一個太監,您就沒問過他,他認不認識我們?”

“現在追究他認不認識我們有什麽意義,終究是他一招飛上枝頭,變成那九五之尊,在這個幻墟結界裏,他就是天,我們就是地,他不想認識我們,我們還要逼着他認識不成麽?”

“也是……”湛襄喃喃自語,“他在外面便是太子,權勢滔天,卻也坐不上皇位,如今到這裏坐上皇位了,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會管得了我們這些小喽啰,叫太醫來看我,估計也是因為咱們之前救了他,他就算是報恩了?”

長鳶搖頭,表明自己也不知道。

瞥了一眼門外,夕陽已經落山,她趕緊站起身來,說道:“我去禦膳房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今夜是中秋夜,我們一起過。”

長鳶以往不愛過中秋,一來是因為,中秋都是師兄師傅一起過的,到了魔界後,她就再也沒有過過,二來,她也沒有什麽家人,中秋圖的是個團圓,她都沒有家人,哪裏來的團圓可言?

不過今日不同,她難得跟湛襄被困在這幻墟結界裏,而且他為她,也付出了很多,就為了這一頓打,她也該跟他過一次中秋。

說起來,湛襄還沒有過過呢。

長鳶跟着那些宮人來到了禦膳房。

此時宮宴已經開始了,也是禦膳房最忙的時候,大廚掌勺,宮人們按照順序,端着菜往前方的天玄殿走去。據說今日的中秋,宴請了不少的外邦使者,還請了民間的戲班子。遠遠的,站在門欄處就能聽到天玄殿裏傳來的絲竹之聲,好不熱鬧。

再看禦膳房內,鍋氣濃厚,噴香四溢,一盤盤的翡翠珍珠湯、如意卷、壁挂烤鴨、福壽燕窩絲……

一盤盤的,看得人口水直流。

長鳶混進了那些宮人裏,假意在幫忙洗菜,實際眼珠子都落在了那一盤盤的菜肴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為何到了這裏後,變得如此饞。

到點了,滿腦子只想着吃。

好比此刻,她看着那一盤盤的佳肴,只想着若是能進自己的肚子就好了。

“你能不能認真洗?”

旁邊的宮人訓斥了一句。

長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将那些菜葉都洗得稀碎。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大少爺。”宮人瞪了長鳶一眼,“瞧瞧你這洗法,把所有的菜葉都洗成汁了。”

長鳶如搓衣裳似的洗菜,被宮人好一頓訓斥,又将她打發到門外掃地。

她不甘不願的走到門外,一個勁的往裏巴望着。看着禦膳房內那些忙碌的身影,不由得感嘆,有人天生命好,一出生便是太子,即便進入這幻墟結界裏,也是天子,不像她,成了個閹人!

幸好不是真的。

她氣惱的将那掃帚踢了兩腳,将院內的雜葉随意的掃了掃,擡頭望去時,皓月當空,星辰伴雲。這個時候,若是在神女殿看星辰,必然是霞蔚雲蒸。

只可惜,神女殿已經荒廢了幾百年。

再也沒有神女長鳶。

只有一位墜了魔、被神界唾棄的魔尊長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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