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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懷霁的黑眸幽幽的望着她,暗色中的長鳶,垂着頭端坐在那,身子嬌小,像個及笄的少年郎,渾身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氣場。
他的手指在杯盞處摩挲了會,說道:“小太監,明日早朝過後,記得在禦書房候着,朕要去趟裕洲,你陪着朕去。”
“是,奴才遵旨。”
葉懷霁輕笑着,站起身來,留下了那杯溫熱的茶水,獨自離去。
月色下,他的身影很快遁入了竹林中,隐匿不見,她垂下眼眸,拿起一杯倒滿水的杯盞,走到小橋上,仰頭看着銀白月光,慢慢擡起手,将杯盞裏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再擡手,對着空中,“師傅,幾百年過去了,想必你忘了我,忘記有我這個孽徒,但我始終沒有忘記你,我依然記得你跟我說過,神女之職,應當以庇佑蒼生為主,可如今,我已不再是神女,若是将來神魔開戰,我必不會考慮你的身份,到時,便讓你瞧瞧,這位墜了魔的神女,到底有幾分襯得上這個稱呼。”
說完,将杯盞放回到桌子上,轉身離開了亭子。
長夜漫漫,寒寒皎月映宮牆,簌簌柳風拂窗門。這一夜,長鳶躺在冰冷又僵硬的木板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久久未眠。
翌日一早,她換好了宮服,準備去禦膳房候着。
出來時,秋風有些涼,湛襄還睡得不省人事,連被她打了兩巴掌都沒醒過來,索性也就沒有再叫他,留了些金絲糕給他。
剛踏出直殿監宮門,就被兩個宮人攔住了去路。
那兩個宮人模樣普通,但是氣場卻很淩厲,長鳶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想要繞彎離開。
可剛繞彎,那兩人又上前擋住。
她往左,他們也往左。
她往右,他們也往右。
長鳶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擡頭看着他們,“你們想幹什麽?”
“皇後娘娘有請,走吧。”
長鳶心裏一驚,不由得想到了那日踹了她一腳的女子。
這若要是普通人,她還可以推辭,可在這深宮大院裏,那是葉懷霁的正妻,後宮之主,她一個小太監,若是敢違抗,生死難料。
她還不想死在這。
死在這幻墟結界裏,說出去都丢人。
長鳶握緊雙手,将所有的憤怒壓在胸口,作揖道:“那就勞煩二位帶路了。”
兩個宮人都沒有回話,走在前方帶路。從直殿監到坤寧宮,需得走半個小時,宮內大部分的妃子、貴人,不常來往,若是來往,也需坐車辇,否則這一來一回,就得耗費大半天的功夫。
他們在去坤寧宮的路上,還能遇到不少的達官貴人,每逢遇見,都得叩首等着對方離開。這樣折騰了許久,才到坤寧宮大門。
剛到大門,宮內就沖出來了幾個侍衛,直接将長鳶捆了起來。
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提早下達了命令,待她一出現,就要将她捆入宮中。
長鳶并無驚慌失措。
想當初她被人捆在仙玉臺時,場面比這更宏大多了,那會都沒有詫異,這會到了小小坤寧宮,有什麽可詫異的。
兩人押着她往裏走,她倒是一點不含糊,挺直了腰杆,直挺挺的往裏走。
走到裏面,便看見安黔穿着一身淺色金縷絲帛長裙,外套罩着一件奢靡金絲勾勒的雲紋罩衣,雲釵環繞,十指染寇,驕奢得很,右手端着染青的杯盞,品着剛進貢的極品觀音,擡眸看了一眼長鳶,唇角微微上揚,說道:“近日,本宮覺得胃口極差,想來是被這幾日的吃食傷到了脾胃。”
站在旁邊的承嬷嬷立刻會意,走上前,“既然皇後娘娘胃口如此差,那奴婢就讓您開開胃口。”
安黔笑了笑,右手靠着扶手,撐着額頭,繼續品嘗着手中的清茶。
承嬷嬷小步走到了長鳶跟前,揚起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徹滿了整個宮殿。
長鳶不是沒有挨過巴掌,但是是頭一回在這幻墟結界裏,被一個凡人給打了。偏偏她還沒有反手的能力,只能稍微舔了舔唇角腥甜的血液,面無表情的看着承嬷嬷。
她在神界時,是天宮三十六府都尊敬的神女,到了魔界,也是所有妖魔都敬畏的魔尊。要說這殘虐他人的快感,她可比這些凡人清楚太多了。
叫得慘、叫得痛的人,最能讓人感到痛快。
所以,她偏不讓他們體會這痛快之意,就這麽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連一絲痛感都沒有表現出來。
安黔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唇角上揚,“看來是個硬骨頭,承嬷嬷手勁可不小,這一巴掌下來,居然不喊不叫?”
“回娘娘,奴才在坤寧宮裏,這裏是娘娘的寝殿,奴才是不敢叫,生怕辱了娘娘的清淨。”
“喲,這麽說起來,你倒是個知情知趣的人了?”安黔慢慢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難怪你能得皇上的寵愛,這張臉,再配上這樣能說會道的小嘴,誰不喜歡呢?”
承嬷嬷福身,“娘娘,您可莫要被他被騙了,這小子啊,滿口胡謅,哪有人被打了會如此呢?指不定在心裏是如何罵娘娘。”
安黔故意裝出一副詫異模樣,“本宮身為後宮之主,哪能任由他人賤罵呢?若是被人聽了去,那傷的是皇上的顏面。”
“說的在理啊,所以娘娘,不可放過此等小人。”
“那該如何是好呢?”
“娘娘且看着,讓奴婢來為您做事,好好教訓這個閹人,讓他明白這皇後娘娘,是萬萬不可诋毀的。”
“如此……”安黔點頭,“那就由着嬷嬷自己做主吧,總歸是別弄出人命來,這坤寧宮啊,最見不得血了。”
安黔跟承嬷嬷兩人一唱一和,将白臉跟黑臉的戲份唱得極其的好,三言兩語就定下了長鳶的罪,卻從未給她機會辯駁。長鳶就站在那裏,聽着她們的話,心中不禁譏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安黔想要她死的心,都已經擺到明面上了,還要裝出一副菩薩心腸。難怪書籍裏都說,這最難測的就是人心,想當初,她還不懂這話裏的意思,但現在,沒人比她更懂了。
她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站在那裏,身姿欣然,像是屹立在寒雪中的竹竿,風雨搖晃不動。
承嬷嬷走到長鳶跟前,用那雙略帶渾濁的眼眸盯着她看,随後擡起手捏着她的臉,“瞧瞧這細皮嫩肉的模樣,還真舍不得打。”
話音落下,就一腳踹在了她的膝蓋骨上,長鳶悶哼一聲,單膝跪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從膝蓋傳來,散發至全身。
長鳶緊咬着牙關,倔強的擡頭看着承嬷嬷,一字一句,“皇後娘娘想用這種辦法弄死我,也得看看我跟皇上的關系到底如何,若是弄死我了,想必皇後娘娘也不會太好過的。”
長鳶就是故意在激怒安黔,她如今身陷囹吾,落在這幻墟結界中,分不清這進來的真相到底為何,但終歸有一點,如果暗線不是皇後這邊,那她大概率是死不成的。
所以她才貿然的頂撞,想要看看皇後是不是她進入這幻墟結界裏必須完成的暗線。
果不其然,在聽到她說這句話後,安黔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本就不是一個會控制自己情緒的人,願意在這與長鳶多說幾句,還是想要體面一點的将她弄死。
如今她公然的挑釁她,将她心裏的那股子邪火逼了出來,再也裝不下賢惠模樣,厲喝一聲,“你還真當自己能在皇上面前是個東西了?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來了?!來人,給我拿鞭子來,打!”
安黔本就不是一個柔順的性子,過慣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嚣張跋扈、橫行霸道,別說此時丢了這後宮之主的顏面,就是讓她撕破臉皮在這裏親手執行鞭刑,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長鳶見她一副怒火沖天的模樣,忍不住嗤笑。
就這點能耐。
被人随意的說了兩句就這般受不住。
也不知這後宮之主是如何做的,也就仗着家裏那點權勢,這要是在她的魔界,早就一掌化為齑粉了。
旁邊的宮人取來了以調金絲烏黑的長鞭,遞給了承嬷嬷。
承嬷嬷眼神狠厲的瞪着長鳶,拿起那長鞭就狠狠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力道之大,當下便将她的腹部抽出了一條血痕來。
長鳶依舊是咬緊牙關,悶聲不吭。
承嬷嬷冷笑,“倒是有幾分骨氣,這鞭子上還帶着細小的倒刺呢,這一鞭子下去,連帶着你的血肉一起勾出來,這種疼痛,常人根本就忍不住。”
長鳶的臉色略顯蒼白,虛弱的看着承嬷嬷,“是麽?可我看來,倒也不過如此。”
“小小閹人,口氣還挺大,既然如此,那便多受幾鞭子試試。”
承嬷嬷絲毫不手軟,再次揚鞭朝着長鳶的身上打去,深宮內的老嬷嬷,尤其像是妃子身邊的老嬷嬷,都不是什麽簡單的角兒,這一鞭子下來,力道正正好好,抽在長鳶身上,可以很自然的将她的衣物劃開,再連帶着血肉一起勾出來。
血濺了滿地都是,連承嬷嬷的身上都有血跡。
長鳶的身子也逐漸不支,劇烈的疼痛令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勉強靠着身邊兩個侍衛架着,才沒有倒在地上。
整個宮殿只傳來承嬷嬷鞭撻的聲音,卻沒有人慘叫。
旁邊的宮女們見狀,紛紛垂首不敢多看。
僅僅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長鳶身上的血痕,就已經多不勝數。承嬷嬷也累得停了下來,左手叉腰,喘着粗氣,“好個賤奴,這般都不叫喊!”
開始承嬷嬷以為長鳶是硬撐,可這十幾鞭子下來,她居然一聲不吭,即便她深處在這皇宮那麽多年,也鮮少見過如此能忍之人。
她扭頭看着安黔,似乎在示意她,該不該直接打死。
安黔眼神狠厲,杯蓋輕輕的扣在了杯盞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饒是這一聲響,承嬷嬷便已然知道該如何做了。
她啐了一口,再次揚起鞭子,準備朝着長鳶身上打去時,就聽到宮門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一聲叫喊,令承嬷嬷的手停在了空中,還沒緩過勁來,葉懷霁已經命人推開宮門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聞到一股非常濃重的血腥味,擡眸望去,便看見殿中,幾個侍衛架着瘦弱的長鳶,承嬷嬷站在跟前,帶着一條帶血的鞭子。
此等血腥場面,饒是離湳也忍不住皺起眉頭,掩了掩鼻子,更別說站在宮內的那些宮人們了。各個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的站在那裏。
葉懷霁看見長鳶已經昏死過去,臉色格外難看,幾步走到跟前,右手捏住她的臉,将她的臉擡了起來。
蒼白如紙,毫無生氣。
仿佛死了一般。
他慢慢的轉身,看着安黔,聲音似若洪鐘,徹響于整個宮殿,“皇後,朕是不是有跟你說過,別碰他,你這般藐視朕,是真覺得你們安家可以只手遮天了嗎?若真是如此,那朕皇位,要不要讓給你們安家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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