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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更亮了,稀薄的光透過樹木落在聶煜臉上,他趴在霍權肩頭,掰着小指頭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麽,霍權聽着像在數數,由他去了。

石塊堆好,冬青派人去四周查探,以防有人跟着來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府兵像蜜蜂出巢似的散開,不多時回來禀告,“沒人。”

冬青這才向霍權回話。

肩頭的聶煜睡着了,腦袋笨重起來,霍權看了眼天,“那就回吧。”

到半路,天下起雨來,細雨如絲,街上撐傘的人不多,回到禦史臺的韓風被幾個禦史圍住。

張禦史,“聽說你在城門遇到聶大人了,他有沒有說棺材裏躺的何人?”

韓風站在屋檐下,低頭拍着衣服上晶瑩的雨,淡然道,“不知。”

張禦史拍手,“怎麽會不知道,聶大人不是和你說話了嗎?”

韓風掀了下眼皮,跺了跺腳上的泥,徑直走了,

張禦史踟蹰,問其他幾人,“諸位要不要先回府?”

不怕聶鑿殺人,就怕殺的是自家人,張禦史仔細回想聶鑿來禦史臺自己所作所為,心頭驚疑不定,忽然拖着袍子朝外跑,聲音急切,“府裏有事我先回去了。”

剩下的幾個禦史跟着臉色微變,他們雖沒明面撕破臉罵聶鑿,但心裏不怎麽瞧得起聶鑿,細想張禦史話裏的含義,心下大駭,擡腳就往外跑...

吏部禮部離得不遠,其中不乏面色驚慌跑出來的人,彼此眼神交彙,看到的都是害怕,害怕那四口棺材裝的是自家人。

封後大典在即,羅忠在清點檢查封後大典要用的東西,封後大典最重要的是祭天,香蠟祭品極其重要,他正對着清單數,旁邊兩個小吏低頭竊竊私語讓他極為不快,“出什麽事了?”

小吏咬牙,小聲說了外邊傳言,暗示羅忠要不要回府瞧瞧,最近朝裏就羅忠和聶鑿過節最深。

他們是好意,羅忠卻滿臉怒色,“我不信他聶鑿真敢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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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敲了敲清單,“祭天用的香蠟怎麽少了兩對?”

小吏忙上前翻找,數量确實不夠,又去庫房了兩對來,照着清單清點完畢,好幾樣東西出了岔子,羅忠把負責此事的人狠狠訓斥了一通。

剛罵走人,身邊小厮火燒眉毛地跑來,“老爺出事了,小少爺不見了,夫人急得吐血,府裏亂了套了。”

羅忠難以置信,“什麽不見了,怎麽不見了?”

小厮嗚嗚嗚哭了起來,“是聶鑿,肯定是聶鑿做的。”

禮部其他人聞訊而來,禮部尚書都驚動了,他不喜歡羅忠出身,但羅忠現在是他手底下的人,“你趕緊回府看看,真要是聶鑿幹的,本官親自進宮為你讨個公道。”

聶鑿就是個混不吝的,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污蔑他徇私舞弊貪污銀兩,禮部尚書早想找機會教訓他了,羅忠兒子真要是聶鑿殺的,他要聶鑿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陰差陽錯讓聶鑿辭官的事泡了湯,這次禮部尚書決定不再假手于人,羅忠前腳走,他後腳就寫折子去了。

聶煜睡得沉,回府後都不見醒,霍權抱着他進屋,把人放到床上,掀被子給他蓋好,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喚冬青倒杯茶。

茶剛到嘴邊,外邊就傳來老管家獨有的嗓音,霍權眼皮跳了跳,老管家喊道,“我的大人哪,出大事了啊,六部的人都進宮告你去了啊...”

老管家摸着牆,步子走得又快又急,霍權怕他跌倒,虛空着手扶了好幾次,看老管家順順利利進門他的心才落回實處。

“大人哪。”老管家跪下後,虛着眼左右晃,年邁的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哆嗦,霍權無力出聲,“老管家,我在這。”

“哦哦哦。”老管家睜大眼,跪着上前半步,“老奴跪在這不礙事吧?”

霍權沒開口就被老管家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啊啊啊,老奴想起來了,不好了啊...”說話間,麻溜地爬起身,大步往前,雙手有力地落在霍權兩邊胳膊上,雖然撲了空,“大人哪,你又惹上大麻煩了。”

雙手朝裏大拍,痛得霍權跳起來,老管家也愣住了,拽着霍權胳膊,“大人哪,你可不能再胡作非為了啊。”

霍權:“......”他做什麽了?

“老管家,出什麽事了。”

他語氣不變,老管家連連擺手,慌色道,“來不及了,你換身衣服進宮去...皇上仁慈,你哭幾聲想必就不會怪罪你了...”

他伸着手,朝衣櫃方向走了兩步,絆着凳子差點摔着,他不怕疼,暴躁地踢開,“冬青,冬青呢,快找衣服給大人換上。”

冬青迅速打開衣櫃,拿了件官服出來,老管家彎着腰,眼珠快擠出鬥雞眼了,“就是這件。”

“老管家。”霍權無奈的喊了聲,老管家從衣袖裏抽出條手帕,擋在臉上嗚嗚哭了起來,帶着哭腔說,“大人,你得像老奴這麽哭知道嗎?”

霍權懷疑老管家撞在凳子上疼才哭的。

“老管家,你先告訴我什麽事吧。”

要他像女人家痛哭流涕他做不到,盡管自己從小到大哭過無數次,可...老管家哭得委實...陰柔了些。

老管家的哭聲驚醒了床上的聶煜,他揉着眼,睡眼惺忪,看清狀況後,啞着嗓子問,“老管家,你怎麽哭了呀?”

臉蛋紅撲撲的,剛睡醒還有些懵,幾撮碎發空中立着,瞧着有些逗趣,老管家似乎才反應過來他也在,老臉憋得通紅,轉瞬恢複過來,指着聶煜,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大人,抱着煜少爺進宮,你不哭就讓煜少爺哭。”

不明所以的霍權:“???”

聽到進宮兩字的聶煜小臉一皺,神色像大人般深沉,“是不是東窗事發了。”說罷,握拳抿唇,“我就知道會出事,爹爹,怎麽辦,要不要收拾行李逃啊?”

霍權:“......”

老管家搖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兒去,得進宮表忠心,煜少爺,大人要面子不好意思哭,你進宮後可得使勁哭啊,越大聲越好。”

聶煜晃着腦袋想,“哭管用嗎?”

老管家篤篤道,“管用,怎麽不管用,沒有比哭更管用的了。”

聶煜鄭重其事的點頭,“成,那我就扯着嗓子哭。”

聶煜坐在床邊,喊聶輕進屋給他穿鞋,嫌聶輕動作慢,把腳套進鞋裏,自己往上提,霍權适時開口,“老管家,你還沒說發生了什麽事呢。”

老管家滿臉茫然,“大人自己做了什麽不知道嗎?”

霍權無奈,他要是知道還會問嗎?

在老管家和聶煜像看傻子似的神情下,霍權再次出聲,“不知道。”

然後,就看老管家翻了個白眼,霍權:“......”

“大人,你殺人擡棺材出城的事兒人盡皆知了,莫不是以為這兩日天不好人們就眼瞎看不見吧?”說到這,老管家挺了挺腰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奴。”

諷刺人的話被老管家說成得像了不起的好話,霍權覺得也算老管家的本事了,他驚疑,“我何時殺人了?”

聶煜穿好鞋,跑到老管家身邊,牽着他出門,聞言,老管家停下腳步,眼神渙散地落到霍權身上,“沒殺人買棺材做什麽?”

還買四口!

霍權啞然,後悔自己想事情簡單,冬青買棺材該提醒他不帶進府的,那樣就不會有這種誤會了。

老管家朝外走,突然手指着天轉過身來,“官服質地好,大人還是穿素淨淡雅些,這些年府裏進項少,入不敷出,少爺穿得可憐些好去皇上面前哭慘。”

霍權仰頭長嘆,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他藏些財寶而已,怎麽就成殺人了。

“老管家,不着急,我沒殺人,買棺材是另作他用,不信你問冬青。”霍權覺得得解開這個誤會。

冬青點頭。

老管家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冬青是你的人,哪兒敢與老奴說實話,罷了罷了,事已至此,老奴先帶小少爺回屋換衣服。”

霍權急了,“真沒殺人。”

“那年你還說沒收買考官呢。”老管家哀怨地說了句,牽着聶煜走得飛快。

霍權叫了好幾聲,一老一少裝聽不見,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大人,換衣服吧。”冬青把官服挂到梨花木衣架上,低頭解霍權腰帶,霍權驚愕,“你也不相信?”

棺材裏放的是箱子,箱子裏裝的是財寶,冬青親眼見過的!

“奴才當然相信大人,但大人不是要去禦史臺嗎?穿這身衣服怕是不妥。”冬青解開腰帶,将其挂到屏風上,霍權這才想起自己得去禦史臺。

他換好衣服,聶煜來了。

聶煜的裝扮差點沒讓霍權驚掉下巴,頭發被蹂得成了雞窩,臉像在泥裏滾過似的,髒得看不清原本膚色,衣服破破爛爛的,布料快拖到地上去了,活生生的叫花子。

“爹爹。”帶着哭腔的顫音更是平添了幾分可憐。

霍權又頭疼了,待看到衣服的口子是用剪刀剪碎的,整齊有致,他問聶煜,“不冷嗎?”

衣服透風,出門怕是會着涼。

聶煜吸了吸鼻子,強搖頭,“不冷。”

說完,承不住背面而來的風,打了個噴嚏,霍權喚人,“帶少爺回屋換身衣服。”

“不行。”聶煜捂着不讓,“煜兒要穿着這身衣服見皇上,老管家說了,只要煜兒哭得凄慘些皇上就不會追究爹爹殺人的事兒了。”

霍權:“......”

“老管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爹爹沒有殺人!”霍權伸手,抱起他坐在鋪了毯子的矮塌上,拿被子裹着他身子,認真解釋,“爹爹沒有殺人,現在不會殺人,以後也不會殺人。”

聶煜眨眼,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霍權扶額,“哭什麽?”

“爹爹是不是怕煜兒擔心故意說謊騙煜兒沒殺人,煜兒懂的,爹爹殺了人,煜兒作為爹爹的兒子也會受到牽連,但是煜兒不怕的,煜兒喜歡爹爹,會永遠陪着爹爹的。”

霍權:“......”為什麽親兒子都覺得自己殺了人,霍權只覺得疲憊,再次申訴,“我沒有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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