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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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生産完,無需再用安胎藥,但由于體虛,補藥依舊每日喝着。辛柏把熬藥送藥的活兒包攬了,在紫玉看來,辛柏這是心系主子,對他的看法提升了許多。一小瓶的藥粉用完,敏妃的脾氣恢複得與從前無異,榮久宮上下都放松了許多,辛柏的出宮這才能不引來非議。否則要是敏妃的脾氣依舊火大,此時離宮,旁人只會覺得他是想躲避責罵自己尋清淨,莫說別人,光是紫玉那張不饒人的嘴,就能把他貶損上三五日的。

敏妃看着兒子知行柔弱的身子骨,想到辛柏的妹妹也在受病痛折磨,一時不忍,便多放了一日給辛柏,還賞了銀子讓他做車馬費,辛柏感激又愧疚地跪謝了。

拿了準牌,辛柏幾乎是飛奔着出了宮門,一路的車馬颠簸,二刻後,就到了罂鎮。辛柏掀起簾子往外瞧,罂鎮與城中心截然不同,人口不多,處處皆是安谧悠然的氛圍。此時是上午,天空飄着小雨,街上傳來幾聲賣菜的叫喚聲。一個七八歲的女孩領着幼弟,蹲在街邊,面前的籃子裏放着待賣的蒸糕。雨滴越來越密,女孩把一旁的鬥笠拿起來給弟弟戴上,再用布把籃子蓋上。辛柏放下簾子。

車夫回頭喊道:“前面就是鏡水村了!”

到了鏡水村的路牌旁邊,辛柏就叫車夫停下。辛柏照着紙條上的地址,繞過字畫鋪對面的房群,沿着小路往下走。鏡水村雖然叫做村,卻頗有鎮子的模樣。站在臨水樓前,辛柏難掩心中的激動,叩了叩門。當辛蓉的瘦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後時,辛柏再也抑制不住:“蓉兒!”辛蓉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兄妹二人相擁而泣。

踏入屋內,辛柏掃視四周,只見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方竈臺,還有其他一些物件:“你在這過得怎麽樣?”辛蓉擦掉眼淚:“這裏很安好,每日都會有人把東西送進來,我自己做飯,只是有一點,他們不讓我随便出去。”說着指了指窗外,院子裏有兩個小厮守着。

辛蓉一擡手,手腕處就漏出來一截,“你怎麽了?”辛柏見那手上分明是紅紅的傷痕。“這是從前在周家的時候,他們打的。小厮給我一罐膏藥,說是那位娘娘賞的,讓我用着。”辛柏心疼不已,咬着牙,只恨自己沒能手刃周家的人。

“哥,你身上怎麽有股香味,像是——茉莉的味道?”

辛柏不自然地聞了聞袖子,“啊,沒什麽,不過是成日在宮裏伺候,沾上了香料的氣味罷了,宮裏嘛,都是要天天用香的。”

“哦,哥,你快坐。”二人坐下,辛柏擡頭看了看樓梯,問道:“這樓上是做什麽的?”

辛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不許我上去,樓梯頂上的門是鎖着的,小厮也只是拿錢辦事,具體他們的也不清楚。”辛蓉的語氣帶着不安和擔憂:“哥,那位娘娘既幫忙解決周家,還讓我住在這裏,她可要你為她做什麽?”

辛柏心裏一虛,故作輕松地喝了口水:“能有什麽,那周家人作惡多端,娘娘家裏是做官的,自然是為民除害。只是娘娘慈心,聽說你在裏頭,抄斬周家時就留下了你。我不過在宮裏多讓她差遣幾回罷了。”

“娘娘怎的知道我在裏頭?哥,她真的不用你為她做什麽?”辛蓉還是追問,眼神裏寫滿了疑慮和迫切。

辛柏放下水杯,拍拍蓉兒的肩膀:“你別擔心了,這些事對我們來說很難,但對娘娘來說是動動手指的事,她怎麽會因為這個計較呢。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瞎想。”

看着門外看守的人,再看看封鎖的木梯,要說辛柏什麽代價都不用付,蓉兒是不信的,但此刻她也只能點點頭。這麽多年了他們才能見上一面,此刻她也不能問太多。玉妃先前已批準,允許他們在小厮的陪同下出門半日。吃過午飯,辛柏就帶着蓉兒出去,到裁縫店做了兩身衣裳。

月兒匆匆忙忙趕到安立宮,見陳汐月坐在宮裏,兩眼出神地盯着前方,手中的絲帕幾乎要被扯斷。聽見月兒來了,陳汐月才轉頭看向月兒,臉上盡是疲憊。“姐姐,你急着喚我來,可是出了什麽事?”月兒微微喘着氣。竹枝拎出籠子,月兒定睛一瞧,只見竹籠內的兔子僵硬地躺着,顯然沒了生氣,那一雙眼睛向外突出,極為吓人。月兒驚呆了,俯下身仔細看,兔子的嘴邊還有白沫,顯然是中毒死的。看着兔子的慘狀,月兒捂着嘴,吞咽了一下,忍住腹中的翻騰。

“月兒,”陳汐月站了起來,指着兔子被剃了毛的那一小塊皮膚,“我每日給兔子塗那盒面脂,才不到半月,兔子就死了。”陳汐月的語氣裏有着藏不住的怒氣,連說話都有點顫抖。月兒緩過勁來,扶住陳汐月:“姐姐,這面脂裏定是被人下了致命的毒,看來,有人想置你于死地啊。”

陳汐月眼睛微紅,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道:“那日,幸虧你在我宮裏,否則,我都不知我的面脂與你不同,也就發現不了這面脂有問題,如今怕是已成地下鬼了。”陳汐月說着,又湧起一陣後怕。

月兒和竹枝攙扶着陳汐月坐下,月兒坐在她身邊,“姐姐,我想法子留意過文嫔和方常在的脂膏,都是一樣的玫瑰香。我讓冬映去尚務局看過,他們的檔案上,分明記着統制香脂一升,各宮妃嫔均分,可見本應該人人一樣的。姐姐這份,怕是被單獨做了手腳。”

陳汐月讓竹枝把籠子提走,月兒開始仔細分析:“是了,尚務局送往各宮的東西,都是按所居宮殿來分開準備的,安立宮只有姐姐一個人住,如果此人是在尚務局下的毒,只需要知道為安立宮準備的香脂放在哪一處,就可對準了姐姐下。”

月兒拿着陳汐月的脂膏端詳了一會兒,道:“冬映,去傳太醫。”“我傳過太醫了,”陳汐月很沮喪,“太醫也聞不出來這裏面有什麽問題,茉莉香味太濃了。”

月兒堅持傳太醫:“越是濃,就越是有鬼。姐姐上次傳的是哪位太醫?”“李太醫。”

“冬映,去傳章太醫過來。”冬映領命而去。看着陳汐月疑惑的樣子,月兒解釋:“李太醫擅長的是婦産之道,讓他為敏妃娘娘安胎他能做好,讓他來辨別劇毒之藥,他未必能辨認得出來。”

“那你又如何能知道章太醫就辨別得出來?他進太醫院才沒多久。”陳汐月更疑惑了。

月兒說道:“這些日子,我到太醫院去打聽了幾個太醫的底細,得知章太醫是平域人。我少時曾聽家中兄長講過,平域一帶,奇花異草、獨樹絕毒甚多,醫者皆是幼時起就要學會熟知各類草木之性,章太醫既在平域長大,想必對各類花草之毒的了解,會勝過旁人數倍。”

陳汐月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佩服和感動:“月兒,這些天你又是查尚務局檔案,又是打探太醫消息,我……”月兒握住陳汐月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上面:“你我之間說這些做什麽,既為知己,一切都不必言說。”

章太醫剛為婧妃上完藥,回到太醫院,聽聞安立宮傳召,馬不停蹄地就趕了來。“微臣見過蘭嫔娘娘,見過景貴人。”章太醫聞了聞脂膏,濃烈的香味令他眉頭一皺,他用銀刀剜出一點兒,又仔細地聞了聞,覺察出了蹊跷,但心下并不十分确定,便将剜出來的脂膏放到火上烤,脂膏非但不化,還在頃刻間變成了深藍色。

章太醫見猜想坐實,叩首道:“禀二位主子,這脂膏裏頭,混有劇毒的蓖麻。”

“蓖麻?”陳汐月的身子一下子直起來,“此物可有什麽特別的氣味?”

“回娘娘,蓖麻氣味清苦,而茉莉氣味香甜,此脂膏中所用的茉莉分量極多,以至于蓖麻的氣味被掩蓋得微乎其微。蓖麻的毒可致人喪命,若是人用了此膏,毒素會迅速積累,不出幾日就會暴斃身亡。娘娘若用過這脂膏,還需微臣為娘娘號脈。”

陳汐月搖頭:“我未曾用過。章大人,還請您不要将此事說出去。”章太醫拱手:“微臣雖資歷尚淺,但請娘娘放心,什麽話該說與不該說,微臣明白。”

章太醫提着包走出安立宮,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章大人。” 章太醫回頭,見是月兒:“景貴人安。”“大人一邊忙着照料婧妃娘娘玉體,蘭嫔姐姐這邊還要辛苦大人了。”章太醫拱手:“貴人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內之事。”

月兒淺笑:“大人現在可忙?”“微臣已為婧妃娘娘敷完藥,現下無其他事。”

月兒緩緩往前邁兩步:“前面不遠就是荷笠堂,大人可否賞面兒,去我宮裏坐坐?”

“豈敢,”章太醫受寵若驚,“得貴人賞光,是微臣之幸。”

到了荷笠堂內,月兒賜座,章太醫謝過後坐下,接過冬映遞上來的茶。“大人嘗嘗這九曲紅梅,不知平域之人喝此茶是否更習慣些。” 章太醫嘗了一口,果真極品,心下贊嘆:“謝貴人恩典。只是這九曲紅梅難得,何況是在祁中。貴人賞如此名貴的茶,微臣實不敢當。”

月兒真誠道:“再名貴的茶,也不及大人的一點幫持和協助來得珍貴。”章太醫放下茶盞,手放在膝蓋上,謙虛道:“貴人莫要折煞微臣,貴人深得聖寵,尊貴之軀,微臣如何能談得上幫持,能為貴人辦事,是微臣修來的福氣。”

“蘭嫔姐姐的脂膏裏被人下了致命之毒,姐姐現在有孕在身,只怕那人見此次不得手,日後還要加以陷害。章大人,你是平域之人,我信得過你的醫術,大人可願在日後蘭姐姐需要時,助力一臂,既為救身,更為查兇。”

月兒把最後兩個字說得很重。現在還不能讓陳汐月差點慘遭毒手的事讓他人知曉,倘若此時急着告訴皇上皇後,怕也不能一下将對方擊倒,只要對方還在宮中,就會惹來更大的禍患。而等到時機成熟,适宜扳倒之時,又需要有人作證,知曉此事的章太醫自然是重要的證人。

章太醫入宮僅僅數月,月兒有足夠的信任,下毒之人即便要收買太醫,也不會選擇他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

許是感激月兒如此的信任,章太醫起身道:“貴人所言,微臣定當竭力。”

“大人快坐,請問大人尊名?”其實章太醫的姓名,月兒已經在太醫院找人查清楚了,這一問,只是為了避免突然直呼其名帶來的尴尬。

“微臣章年。”

和其他留着胡子胡茬的太醫們不同,章年面容光潔,眉如墨畫,氣質清舉,雖然生嫩些,但月兒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

“章年大人,”月兒示意冬映拿出包好的九曲紅梅茶葉,“這點心意還請大人帶回去 。”

章年接過,起身:“謝貴人恩賞。”看上去章年并沒有對月兒的舉動表示抵觸。章年離開時,月兒讓冬映送他到院門口。

夏青好奇地問:“主子,您這是要拉攏章大人?”

月兒轉動着腕上的手镯:“後宮向來多鬥争,要想在宮中有體面地活着,就必須有自己的人。現在遭毒手的是蘭姐姐,明日就會是你我。多一個助力,總比沒有好。”

“那主子為什麽選擇章太醫呢?”小池子也問。

“章太醫年輕,在太醫院待的時間最短。後宮算計這麽深,保不齊太醫院早已有了其他妃嫔的人。正因為章太醫資歷最淺,在宮裏的關系最幹淨,又擅長辨別草毒,是個值得籠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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