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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裏更無法接受的是,養了幾年的小狼被打死在鮮紅血泊裏的場景。

☆、白狼王不可貌相(八)

樓上傳來衆人雜亂的跑步聲,小狼心有不甘地放開郭承雲血流不止的手腕,後跳幾步,縱身一躍出了窗子。

門被大人們撞開,郭承雲雙眼無神地看着他們。

被一手養大的同伴反咬一口的他,從沒覺得這麽迷茫過。

郭母驚慌地奔過來,查看他被啃出牙印的手腕。

一個郭母帶來的黑西裝為郭承雲處理傷口,傷口在拭去血跡後,呈現深紫色,周邊的皮膚都發青了,如同中毒一樣。

“快綁住手臂!”

“來不及了,比血循環的速度還快……”

同樣西裝革履的二舅問:“表弟,你被什麽東西咬了?”

郭承雲無力地搖頭。

“這不是一般的咬傷……”大舅在郭母身上拍了拍,“你去找爹來商量一下。”

郭母從床邊起來,嘴裏叫着“爹”,出去找郭承雲的外公。

剩下的人站在那裏各抒己見。郭承雲從他們吱吱喳喳的談話聲中,大致了解到,這是狼王留下的記號。

“狼王剛才來過了?”有人問。

郭承雲被問得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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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拄着拐杖進來,審視郭承雲的傷口,看了幾秒,忽然差點癱倒,二舅趕忙上前去,扶他坐到椅子裏。

外公迅速地揮退了衆人,只留下郭承雲的大舅、二舅、母親。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外公才說:“沒錯,這就是狼王的刻印。捕獵隊中一直流傳着這樣的說法,這種印在左腕上的刻印,就是被列入捕獵範圍的意思。在以前,如果獵人捕捉到左邊爪子上有記號的動物,就算已經打死了,也不敢帶回家。并且獵人全家會從此改行種田,以免碰上狼王,被用命來換。”

郭承雲的大舅問:“也就是說,被打上獵物記號的表弟,反而得到狼王的庇佑,除了“審判者”,沒人敢動他。”

“不行!我要馬上帶他走。他是我兒子,就是我的人,我要他活着他就死不了。”郭母搶白道。

大舅反駁她:“你不能帶出去,外面的世界是‘審判者’的活動範圍,你不就是因為這裏安全,才一直把他留在這裏?”

“當成女孩養不就行了?審判者’絕對想不到,”郭母壓低了音量,“‘不管是狼王還是‘審判者’,都搶不走他。”

“人類違背不了上蒼制定的規律。”郭外公神色肅穆地說。

郭母拍案而起:“狼王和‘審判者’都是上蒼,現在他們争着要我兒子的命,我守護他有什麽不對了?”

“你對他的守護是暫時的,而且為的是你自己。”郭承雲的外公搖頭。

“為自己就不對了嗎?我想像正常女人一樣有個家,憑什麽因為我只能生出這樣的孩子,我就活該被別的女人比下去……”

大舅粗暴地捂住郭母的嘴。

心知肚明的二舅聳了聳肩,沒吭聲。

外公繼續說:“狼王不是普通狼類,它的涎水帶毒,但是超過兩秒沒到達心髒部位,就會失效。如果這傷再往上一點,咱外孫就可以找閻王唠嗑去了。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假如咬了一次還不死,下次被咬就免疫了,而且身體素質也會變好。這也是為了讓儲備糧能順利活到被狼王捕殺的那天。”

狼王是吧,那個混蛋。

郭承雲磨着牙,将小狼相識以來的一切異狀串聯起來。

他很快明白了當年由世昭哥引發的狼群與人類第二次紛争的始末。

而後來,不論是小狼被并無血緣關系的大狼救助,還是遭到各種不服氣的同輩挑戰,果然是狼王級別的待遇。

而那次把小馬吓到腿軟,估計也是它的傑作。

郭承雲想到小馬那一次,捂住了頭,他這樣猜測是不是太自我中心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郭家全家的行裝打點完畢,郭母用雙臂鉗制着郭承雲站在雪地裏,那力度就像生怕他跑了。

郭母其實是想昨天早上一來就馬上帶走郭承雲,但無奈郭家沒有私人飛機,也借不到。距離深山最近的小機場到德國那座小城的航班,每兩天才一班。

郭承雲茫然地看着幾臺鋼鐵怪物發出雷鳴般的聲響,将附近樹上的霜雪和霧凇震得撲簌落下。那時他還不知道那些是所謂的越野車。

郭家人把郭承雲以前的衣服全數抛棄,他現在身上穿着樣式新潮的兔毛羽絨服,印着他不認識的德文。

郭承雲出門前在鏡子前駐足,看了一眼。

“小當家你穿這身非常、非常的可愛,就像個小姑娘——不,你以後就是個小姑娘。”背後穿黑棉服的男人說。

看他們這一去不回的陣勢,郭承雲想,那期待了好久的紅紅火火的新年爆竹聲不會再有,在心中演繹了好多遍的年貨山珍也不會再有。

世昭哥還沒有寫信來告訴郭承雲,他下次回到家的确切日期。郭承雲沒能見他一面就必須離開了。

世昭哥說過,他每次放假回家前,最美滋滋的事情,就是想着小千會以怎樣的姿态站在村邊的渡口,看他坐的小船搖過來。

從此以後,他每年兩次回到家鄉,再也沒有一個叫做小千的夥伴等在那裏。

郭母捏着郭承雲的手腕說,一定要把被咬過的事情忘記,也萬萬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一行人開始爬上鋼鐵怪物。郭承雲執意蹉跎時間,想最後一個走,說想多看這裏的風景一眼。郭母同意了。

于是郭承雲得以趴在透明的後窗上,目送村子離他遠去。

車沒開多遠,郭承雲就看到在冰天雪地裏有個白色的動物,踩着路邊枯萎的雜草,追了上來。

“誰家的小白狗?”同車一個沒見過狼的男人說,“要不要停車帶走?”

“可以帶走嗎?”郭承雲一時沖動地問。

他明知道帶走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人狼殊途,山裏是狼的天下,離開了大山,狼要怎麽在人類社會壓抑它的野性?

更何況,郭承雲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

他若死了,它到哪去?

司機回答:“不行。我們已經掉隊很遠了。”

郭承雲眼睜睜地看着小狼,看它在路中間全力以赴地奔跑,時而跑到結冰的小河上抄近路,但卻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打滑,哧溜一下摔了個狼啃泥,飛出去在地上連打幾個滾,立刻彈起來邁着烏七八糟的步子繼續跑。

郭承雲整個人都趴在了車窗上,視線開始模糊。

但他還是努力睜着眼睛,将小狼的身影死死地按在記憶的刻章上,直到它離車子越來越遠,消失在他的世界的地平線上。

這一面透明澄澈的車玻璃,隔斷了郭承雲的童年。

小狼回到深山的洞穴,筋疲力盡地伏卧下來,月亮色的雙目漸漸阖上。

直到一個童話世界般的德國小鎮裏,黑發少年在葬禮中,睜開了湖水色的眼眸。

你能到達的天空底下,都是我奔跑的土地。

☆、天上掉下張弟弟(一)

對郭承雲而言,來到德國後,每天都是無聊的重複,就像把一個沙漏放空了,再倒過來重演一遍。

段家的大公子段寓希去參加棒球社團活動,把郭承雲留在花壇邊上,說你玩兒花花草草吧,待會回來接你。

郭承雲震驚地望着走遠的段寓希。

玩花?開什麽國際玩笑。

郭承雲雖然被家裏人強制假扮成女生,但明顯掩蓋不住渾身的暴脾氣。他收起掩人耳目用的直杆陽傘,将傘尖使勁戳在地上,心中痛快淋漓地将段寓希的祖先挨個問候了一遍。

無聊四望的郭承雲,發現了遠方的足球場。

他走過去,在草坪邊的石凳上坐下,架着二郎腿看起球來,嘴裏還哼着小曲。

半小時後,段寓希來到郭承雲身邊,見他沒惹是生非,獎賞他一塊巧克力,眉飛色舞地說他弟弟段馭鴻打電話來說考了年級第三。

通過段寓希的長期灌輸,郭承雲得知中國的學校淨喜歡整些有的沒的,比如班級第一年級第一。對比眼前這些踢球能踢一下午的德國人,他們大概只知道贏球第一。

在段寓希的注視下,郭承雲将巧克力塞進嘴裏,囫囵個地吞下去,連味道都沒嘗出來。

郭承雲并不嫌棄巧克力,相反他非常嗜甜。

他老早就看見段寓希買了那塊巧克力,段寓希卻在走過來的時候接了弟弟一個電話,整整15分鐘以上都沒想過朝郭承雲這邊挪一步。

當時郭承雲一直看着他,眼巴巴地等着。

期望,忍耐,焦躁,失望,絕望。

只100米的距離,段寓希就走完了郭承雲感情的一個輪回。

段寓希每天都參加棒球社活動。郭承雲就這樣被迫不間斷地看足球,直到他能分辨出每個男生的臉。

他能感覺出,那些人會在他來的時候,一邊用興奮的眼神瞟着他,一邊竊竊私語,或者幹脆直接過來搭讪。

如果用女生的标準來衡量郭承雲的身板,必須用“人高馬大”來形容,加上他表情兇狠,一副大姐頭架勢,迄今為止無人搭讪成功。

這學校校風糟糕,打架搶劫時常發生,踢球的那些人也不是善類,否則也不能長期占據球場了,對于外人企圖搶奪場地的行為,他們習慣用拳頭解決。

據郭承雲觀察,衆人打架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從來都不會去湊熱鬧,總是默默地去找被丢下的足球,将它踩在腳下。

那人伫立在草坪中央等待風波平息的時候,郭承雲與他四目交彙。

郭承雲知道那人是三周前才來踢球的,在各種褐色、金色腦袋的映襯下,他有着一頭和郭承雲同樣的黑發。

球隊裏黑頭發的總共三個,郭承雲認為長相過關的只有這個,高鼻梁,幹淨的皮膚像被牛奶洗過的小麥,深邃的眼窩裏有一對寶石般的淺灰綠色眼睛,大概是個爺爺輩是白種人的混血兒。

此人衣着掉價,T恤往往比外套長,存在感非常低,但郭承雲好歹看了那麽多場球,知道他是那群人中球踢得最好的。

所謂的“好”僅限于個人技術,此人奉行獨斷專行主義,身為中場卻不愛給別人傳球,有時幹脆從友方腳下搶球,進一個。

郭承雲的三觀每天都被這貨的穿着和行為刷新,他不明白這貨怎麽沒被球隊趕出去。

三周之前。

歐陽明哲聞訊趕來,幫癱坐在牆角的張清皓纏繃帶。

“皓哥你又打架!”看着張清皓全身上下布滿誇張的傷痕,歐陽明哲的圓臉皺成一團,用力拉緊繃帶以示警告,疼得對方“嘶”了一聲。

張清皓雖是吃痛,表情卻仍和之前一樣不屑:“差點贏了。”

“你敢再缺心眼點麽,誰要聽你彙報戰果來着?”歐陽明哲本想聽到對方誠心悔過,等來的卻是這毫無誠意的四字結論,他忍不住擡起頭,用求援的眼神望着旁邊的何新成。

何新成之前一直站在牆邊的陰影裏,這時才懶洋洋地開口評論:“張清皓,要是對方少個人,你沒準能贏。可偏偏就多出來那麽一個。人有時候就是不得不承認,這玩意就叫‘命’,你的努力,比不過老天爺随機決定的人數。”

歐陽明哲被何新成的發言吓得後怕,借着話頭繼續規勸:“是啊,你別再去招惹那幫十年級的人了。要是對方碰巧再多幾個,皓哥你就去見馬克思了。”

張清皓自行處理剩下的傷口:“這不是‘命’,是我沒本事。”

見張清皓如此冥頑不靈,歐陽明哲有些焦躁。張清皓的暴力傾向其實更像一種強迫症,隔三差五不找高年級幹架就不舒坦。張清皓身手彪悍不假,來兩三個他能穩勝,但是那些德國學長人高馬大的,一旦對方人數超标他就不是對手了。

今天械鬥的起因是跟十年級的學生頭子搶校花。其實張清皓未必是看上了人家,他那審美水平壓根欣賞不來大波浪卷。

見張清皓沒聽勸,歐陽明哲不死心地加大了規勸力度:“要不跟何新成踢球去吧。打架一時爽,遲早被老師抓到開除。你以後總得談戀愛吧,你這樣會有金發美眉敢跟你麽?”

張清皓臉色突然變糟,似乎被踩中了雷區,好一會兒才說:“我不需要洋妞。”

歐陽明哲注意到張清皓心虛的目光,繼續攻關:“哪能不需要了?你家就你一獨苗,家業遲早落你頭上,我勸你趁早在你家逼你跟哪家醜冬瓜聯姻之前,自己找個美女。”

“我被我家趕出去了。”

聽張清皓一說,歐陽明哲這才想起,據說去年12月底,張清皓曾經在家中經歷過一場事故,好像是從樓上掉下去了。事故後他失去記憶,并且如同換了個人般性情大變,沉迷于打架鬥毆。

歐陽明哲猜測那事故的恐怖程度絕對不一般。事故之後沒幾天,據說張清皓的母親突然變得神神叨叨,一直指着張清皓說他是鬼怪,張清皓因此被從家裏隔離出去,獨自住在一間空蕩蕩的大宅裏,只由一個大不了他幾歲的中學生蘇宇看管着。

站在旁邊的何新成忽然暧昧地笑起來:“要找美女,就找個最好看的,我們球場邊上就有一個,正常情況下能見到。是東方人哦。”

“怎麽個好看法。”歐陽明哲感興趣地問。

“如果說上帝造出來的東西能明碼标價,那她一定是天底下造價最貴的一個。想追她的人得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張清皓聽了何新成天花亂墜的形容,撇撇嘴,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語文長進了。”

歐陽明哲卻選擇了相信,他知道何新成很少撒謊。

“我跟歐陽明哲兩個人去多沒意思。張清皓,你也去吧,我知道你平時也喜歡自個颠球玩,”何新成的笑容依舊不改,“就當是陪兄弟們走一遭。”

這理由讓張清皓不好拒絕,最終出于義氣點了頭。

等張清皓隔日總算把校花搶過來又羞辱了一番後,三人一起去球場。

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聚在一起的德國糙漢子們發生了騷動,争相吹着口哨,歐陽明哲簡直可以從這些人的反應來推測這個人有多美了。

“嘿,她在那。”

順着球員們指的方向,歐陽明哲先是遠遠看到了一把拉風的黑色大蝴蝶結傘,然後才看到了傘下的人。個頭高大,穿着暗紅色哥特式公主裙,細腰上霸氣地纏着兩圈黑皮帶,筆直的小腿上是一雙系帶高筒馬丁靴。

這人的膚色和打扮符合女孩身份,卻渾身散發着男性荷爾蒙。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足以和男生比肩的身材,令她像一匹難以馴化的赤色烈馬,既恰到好處地震懾着球場中這些半大少年,也令他們內心的本能鼓噪不已,肖想讓其臣服于自己。

“我突然覺得能喜歡上男人了。”歐陽明哲喃喃地說。

何新成對歐陽明哲打了個響指以示贊同,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地迎了上去。

他那魯莽的造訪,使那脾氣不好的美人大為光火,光速收起洋傘,用傘尖照着何新成腦袋咚地就是一拐子。

這誰能征服得了啊?歐陽明哲聽着那聲敲擊,覺得涼氣上身,卻看何新成毫不畏懼地揉着腦瓜,一副紳士模樣接過她的陽傘,撐開在她頭頂,直到她爬上長凳,用大咧咧的姿勢歪坐在上面。就算是坐得不甚雅觀,那造型也被兩條大長腿演繹得亂美一把的。

歐陽明哲正看得目不轉睛,就聽見張清皓用陰恻恻的語調發話了:“把她按在長凳上,掙紮的樣子一定好看。”

聽到這句不負責任的發言,歐陽明哲吓得腦袋一縮。不過,好吧,他內心深處同意張清皓的觀點。

那廂何新成依然将陽傘打在美人頭頂,坐到凳子另一頭,保持着安全距離,對其他人炫耀一般地揮手。

歐陽明哲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何新成早就跟人勾搭上了?

“你要不要去試試?”歐陽明哲沖張清皓擠擠眼睛,幻想着一場張清皓強搶禦姐的好戲,沒多久卻打了個寒顫,“不,還是算了,你饒了她吧。”

歐陽明哲想起昨兒個,張清皓在校花的白裙上踩滿的那些鞋印子,畫面慘不忍睹。

張清皓退到一邊喝水,收拾東西想要走,還沒看夠美女的歐陽明哲只好跟着退場。

發現張清皓要走人,何新成下了凳子走過來,“喂”了一聲,張清皓聞聲止步,沉默地看着何新成。

何新成表面上一本正經,眼底卻帶着笑:“每天下午美女的未婚夫都來接她回家。那未婚夫來頭不小,而且你們都認識。想看看是誰嗎?”

“……”張清皓轉身,把剛收拾好的東西又丢回看臺上。

歐陽明哲的嘴巴張成了O型。要是皓哥看那“未婚夫”不爽,百分百會連着女的一塊兒遷怒。歐陽明哲開始腦補張清皓海扁完那男之後,把美女按在長凳上暴揍的鏡頭了。別啊!

等球踢完,歐陽明哲看到段家的大少爺段寓希過來接美女回家。

歐陽明哲曾經在年初回中國,随家裏人到段家拜年,見過段寓希一面,他聽說段寓希也在德國念書,但是沒注意到段寓希和他們同一個學校。

張清皓頃刻間挪到人群後面隐蔽了身形,安靜地看着這一切,而他的反應全部被在一旁偷看的何新成收入眼底。

張清皓絕對不會和中國的商人扯上關系。

這是張清皓的防線,這條防線讓膽大包天的他,不會輕易越雷池一步。

何新成眸色暗了暗,張家人丁稀少,擔子遲早要重新壓回張清皓肩膀上,總有一天,該來的都要來,包括他所避諱的中國商人們,而且,不僅僅是中國。

☆、天上掉下張弟弟(二)

郭承雲每天都去旁邊的西點店買蛋糕,再去看那些人踢球。他曾經是山裏無法無天的小地主,如今接觸現代社會不到半年,對這種新奇的甜點實在是喜歡得不可收拾。

這是個雨後的小晴天,一道模糊的彩虹挂在那群歡樂的人背後的天幕上。

郭承雲在習習的涼風中啃着最近最鐘情的摩卡蛋糕。

冷不丁的,被踢飛的足球卷着一股勁風,從身邊呼嘯而過,他手不自覺一松,蛋糕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那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家夥朝這邊跑來。郭承雲看球的時候碰巧沒走神,知道是那人幹的好事。

如果真的砸中郭承雲了,他會把那小子提起來揍到自己高興為止。但既然沒砸中,郭承雲便決定放過他,伸手去掏口袋準備再買一個。在發現口袋空空後,有些失望。

黑頭發的小子過來的時候,一句道歉也沒有,甚至瞪了正在大喇喇地掏口袋的郭承雲一眼,把球撿了轉身就走。

怪我不幫你撿球?郭承雲沖他的背影比了個倒拇指。

黑頭發的小子還沒走回球場,就被另外一個染紅頭發的人扯住了,郭承雲沒聽清那人在嚷嚷着什麽,似乎在幫郭承雲打抱不平。

當紅頭發的人發現那黑頭發家夥油鹽不進後,拖住他的衣領拽了幾步,開始動手動腳,黑頭發家夥被打以後就奮起反擊,兩人扭作一團。

旁邊的人都是些好事之徒,喝彩助威聲此起彼伏。

郭承雲發現大家都在為紅頭發的小子加油,認為他們做得有些過了,不禁跳下長凳,想過去拉架。

沒等他邁腿,勝負很快就分出來了。先出手的紅頭發在郭承雲印象中打架無往不利,誰知道卻出乎意料地落敗了。

那些人紛紛發出噓聲,說着“果然是這樣”、“太不争氣了”、“沒意思”。

郭承雲聽着這些人的評論,不由嘴角微抽,難道只有自己一個人以為黑頭發的會輸?忍不住對比打架兩人的塊頭,反複确認自己的眼睛不是長歪了。

似乎是被這一事件敗了氣氛,那群踢球的人不久後就一哄而散,剩下郭承雲一個人依然要等待段寓希。

不,嚴格來說那裏不止他一個,那個打贏了的家夥也還在。

郭承雲在腦海中預演今天的晚餐,不過着實沒有什麽可期待的。

等他從神游中回過神來,那個打贏的黑發家夥已經站在旁邊,拿着一個摩卡蛋糕遞向郭承雲。

郭承雲一看到那人在球場上摸爬滾打弄出來的大花臉,立刻嫌惡地撇開臉拒絕。

黑發家夥把蛋糕三兩下吃完,背着包走掉。

郭承雲繼續等段寓希。在連打了幾個呵欠,腦袋快要耷拉下去以後,有人擋住了他面前的陽光。

他以為自己在等的人來了,可擡頭一看竟然還是剛才那家夥,手裏重新拿着一個摩卡蛋糕。

區別是他在旁邊的小屋裏沖過澡洗過頭,穿着一身雪白的T恤和灰色的運動褲,渾身散發着讓人精神一振的香味。

就像是在給郭承雲走錯的人生再做一次抉擇的機會。

這個人該說是執着,還是說狡猾?

“糕點師明天起要換人。下次不會是這個味道,你想清楚。”

這話令郭承雲詫異,這人觀察過自己最近的喜好?

郭承雲琢磨着,這人的執着與狡猾的比例大概是1比4(或者更懸殊),何況還是個打架好手,絕對不好對付。經過利弊權衡,郭承雲勉強決定接受對方的強制推銷,鐵青着臉接過蛋糕。

在郭承雲咬下第一口時,沒料到對面那混蛋笑了。

那笑臉有些明媚,卻擺脫不掉抑郁之氣,就像濃霧遮蓋的海平線上冉冉升起的朝陽。

郭承雲看得有點眼花。

這人似乎是想開口說些什麽,剛做了個“我”的口型,郭承雲就止住了動搖的心思,毫不客氣地把蛋糕塞回對方手裏。

對方的笑臉瞬間僵硬,仿佛受到了巨大打擊,盯着手中被退貨的蛋糕看了半天,沒辦法只好再次自己吃起來,表情裏帶着些自暴自棄。

郭承雲忍不住想,那上面可是有一個陌生人的口水,他不惡心?

黑頭發的家夥暴殄天物地啃着那個蛋糕,發現郭承雲在看他,眉眼忽然一彎,神色似乎頗為得意,有點像郭承雲以前養的小狼的人形版。

那時候小狼在凜冽的大雪中長途奔襲,苦哈哈地蹲坐在他跟前喘大氣,雖然狼本不該有表情,彎曲的嘴角卻像是在笑。

段寓希在這個時候來了,送郭承雲回家。郭承雲轉頭沖着那個黑頭發的家夥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黑頭發的家夥若有所思地看着郭承雲。

段寓希拽了郭承雲一把,邊走邊說:“我去幫你說服你家裏,給你辦入學手續怎麽樣?”,沒多久就話鋒一轉,興沖沖地說他準備回中國,問郭承雲德國還有什麽勁爆的特産可以帶給他弟。看段寓希在分別之際竟然如此興奮,郭承雲心裏酸得不行,懶得理他。

走出去很長一段路,郭承雲猛然回頭,長凳邊上那抹已然模糊的人影,忽然朝郭承雲的方向走了幾步,步伐中帶着倉皇。

郭承雲想起自己被母親帶離深山的時候,小狼在越野車後面追趕,直到筋疲力盡,卻仍在郭承雲視線的盡頭艱難地邁步,最後被漫天的風雪淹沒,埋進記憶的深處。

為了止住心中凄涼的痛楚,郭承雲果斷用指甲掐進左手手腕。

“別掐了。”段寓希發現了郭承雲的異常,擔憂地掰開他的兩手,查看左手腕上那個被他用新傷舊傷覆蓋得面目全非的疤痕。

“我明天去買特産的時候,順便買個手镯或者手表給你擋擋怎麽樣?”

郭承雲沒有應聲,獨自陷入了思索。從與小狼別離的那一刻起,郭承雲給自己制定了今後的行事法則:

要麽死賴着不走,要麽走了不回頭。

他大方承認自己對某名混混有了好感,那初升朝陽般的一笑,美好到足以觸發記憶中的黑暗。

所以他決定從明天起開始觀察,到底是死賴上去,還是不再回頭。

第二天。

“皓哥今天怎麽不去踢球?”歐陽明哲随口打了聲招呼,坐在張清皓和何新成旁邊。

張清皓不吱聲,繼續埋頭寫作業。他的頭發有些淩亂地支楞着,似乎出門前沒有打理好,眼睛上還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歐陽明哲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何新成。皓哥他居然在寫作業!!

“你聽他說過了嗎?”何新成像是想起了什麽,用手指指“用功”的張清皓。

“說什麽?”看何新成一臉神秘,歐陽明哲就知道有猛料。

“他今天沒去踢球的原因。”

“啥原因?”

“他說昨天他買了個蛋糕去獻給禦姐,被拒絕了。這還不算,他又買了一個,結果被二次拒絕了。他就覺得自己簡直丢人到了極點,所以不願意再去那邊露臉了。”

歐陽明哲正在喝水,不争氣地把剛喝進去的水噴出來,他一面咳嗽一面說:“你給女漢子送蛋糕?……啊不對,好像她真的很愛。”

張清皓聽到歐陽明哲噴水的聲音,終于擡頭,對正在閑言碎語的二人刺了一記眼刀,耳根都紅了。

“為什麽皓哥要拐着彎子獻殷勤?直接過去說‘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不行嗎?”歐陽明哲疑惑地看着張清皓。

何新成在歐陽明哲腦袋上敲了一下:“這麽直白行不通,萬一被拒絕,就沒機會了。我猜他是故意踢球過去,吸引人注意,然後找借口獻殷勤。”

“……不是,”張清皓被噎了一下,“我見她顧着吃東西,看都不看我,心裏不爽,就想吓唬她。”

“你比歐陽明哲想象的更不堪,你是喜歡揪女生小辮的小學生嗎?”何新成扶額。

張清皓的注意力回到那本亂七八糟的作業本上,過了半晌,用幾乎微不可見的幅度搖頭。

若不是習慣把事情憋在心裏,其實張清皓想說,他們口中的禦姐,其實是男的。所以何新成之前說美人有個指腹為婚的對象段寓希,真相有待核實。

張清皓把段寓希排除出情敵範圍後,心安理得地擺出一副嚴肅臉:“踢球去。”

“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通的?之前不是死活不願再去踢球來着?”歐陽明哲完全無語了。

☆、天上掉下張弟弟(三)

段寓希回了中國一趟,帶來了他的弟弟段馭鴻。

郭承雲聽聞後精神振奮,好家夥,讓他瞧瞧這個讓段寓希神魂颠倒的“弟弟”是何方神聖?

結果令人大失所望,段寓希的弟弟看上去性格平庸,段寓希叫他坐在長凳上陪郭承雲看球,他就照做了,後來何新成也過來,人一多就産生了聊天的氣氛。

段馭鴻望着段寓希離去的背影,幾次想要從長凳上跳起來跟上去。郭承雲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定:“你別總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你哥,傻叉一樣。”

“你嫉妒我。”

郭承雲被他質疑得差點氣結。何新成幫他做了補充:“你哥脾氣很差,你受得了?他平時打不打你。”

“我是他弟弟,他打誰都不會打我。”

“那又怎樣,兄弟關系能當飯吃?”郭承雲嘴裏奚落着,心裏卻蠢蠢欲動,如果“弟弟”這玩意真那麽好使,他也想弄一個來,像羊尾巴似的天天拴在自己褲腰帶,不,裙腰帶後面。

段馭鴻是個書蟲,平時看着呆,一旦開口,道理一套一套的,還夾着特別文藝的詞:“我們是相同的爸媽生的,是世上僅有的兩個流着幾乎一樣的血的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分擔困難和分享快樂。我是另一個他,我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是上天賜給他的奇跡。”

福分?奇跡?郭承雲更為向往了。

何新成不信,問:“都到奇跡的份上了?”

“為什麽不是奇跡。戀人和夫妻可以換,但是地球上幾十億人口裏面,只有這一個是我最親愛的哥哥。我們之間的聯系是從生下來就被賦予的,并且延續一輩子。”

段馭鴻形容得太誇張,造成了冷場。半晌後郭承雲說:“照你這麽講,簡直是天生一對,不配成一對簡直天理不容。”

“……”何新成和段馭鴻同時啞火,你的想法才是天理不容好嗎!

郭承雲顯然沒有這方面的社會常識:“要是我有個妹……弟弟,我和他定娃娃親那多完美,一輩子都在一起。”他差點忘了自己正在喬裝女生。

段馭鴻正色道:“那可不行,這種關系道德和法律都不承認,出去會像過街老鼠一樣被指指點點,人人喊打不說,工作也要丢掉,生出來的小孩也是畸形兒。老天爺已經賜給了你那麽多,你不能要求更多了。”

“後果那麽大單?那沒辦法了。”郭承雲表示惋惜,不過仍舊對段家兄弟的關系心存羨慕。

受了“恩愛”的段寓希和段馭鴻的影響,郭承雲那陣子非常熱衷于求到一個弟弟。

讓母親再生一個是沒戲了,他父親早就抛棄了娘倆。

“那就只能求祖宗,讓天上掉下個林弟弟了。”段寓希專注地看段馭鴻澆花,還得意地在自己弟弟頭上摸了一把。在自己弟弟面前,他一改以前留給郭承雲的古板印象。

段馭鴻嫌老哥礙事,把他推開:“別鬧。”

“其實我小時候拜祖宗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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