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個前任

磅礴浩瀚的威壓如同山岳,壓的喬宣骨骼咯咯作響,他猛地一手撐地半跪下來,額頭冷汗涔涔,眼眶一酸,差點就想哭出來。

他真的只是想借個路而已,結果不但沒能找到山海圖,反而招惹上了這樣的麻煩!

人人都說華瀾帝君寬厚仁慈,是個德高望重的好神仙,濫殺無辜欺淩弱小的事從來不做……可是這一刻,喬宣卻感受到了他毫不掩飾的殺機!

喬宣毫不懷疑,若是自己此刻說錯一個字,華瀾會像滅殺一只蝼蟻一般,輕而易舉讓他灰飛煙滅。

強烈的危機感促使喬宣迅速思考,自己要是實話實說,說對不起我就是想借你山海圖一用,不小心闖了你的禁地,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惡意,怕是還沒說完自己就灰飛煙滅了……

不行,自己必須自救!

好在喬宣這會兒也想起來了,為何之前覺得這裏熟悉,這裏分明就是他第一世歷劫時的家啊!

這傀儡也是完全按照他的模樣打造的!顯然華瀾和他第一世情劫有關,但自己第一世情劫對象分明不是華瀾,而是南樾國皇帝蕭律,蕭律已經死了快一千年了,和華瀾容貌也完全不同,按理說華瀾不可能是那個人的……

可眼前一切又偏偏告訴他,華瀾确與蕭律有關。

既然自己可以去歷劫,難不成……

帝君您也是去歷劫的?

情況危急,來不及多想了,只能賭一賭!

喬宣艱難的擡起頭,他眼眶微微泛紅,神色似有些迷茫、惶恐,輕輕喊了聲:“陛下……”

華瀾對上少年如水雙眸,驀地呼吸一頓。

這一瞬間,華瀾仿佛回到千年之前,孤寂深宮之中,少年默默等候着他,日複一日的,會在他來到的時候,露出喜悅期待的表情,輕輕的喊他一聲:陛下,您來了。

就像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華瀾眼底浮現痛苦之色。

眼前的少年,模樣和他的宣兒并不相同,可此刻少年怔怔望着他,輕輕喊他陛下的樣子,少年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以及微微發顫的尾音,這一切,都仿佛宣兒重現眼前……

就連他精心打造的傀儡,都不及眼前少年這般相似。

死物終究是死物,空有相似的容貌,卻沒有半分神韻。

可華瀾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卻久違的找到了熟悉感覺……

華瀾怒氣緩緩消散,他降落在地上,眸光幽暗的看着面前少年。

之前他在外面宴請賓客,陡然察覺到他的傀儡被激活了,這傀儡只有在有人來時,才會開口說話,有任何反應華瀾都會知曉,所以當他察覺到傀儡動了,便立刻意識到有人闖了禁地!

想到有人竟敢擅闖這裏,華瀾勃然大怒,當即毫不猶豫的從宴會上離開。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這個闖入者的身上,感到了他懷念已久的熟悉感,而少年紅着眼睛喊自己陛下的模樣……華瀾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下手。

他深吸一口氣,垂眸凝視,淡淡開口:“你是何人。”

威壓散去,喬宣驀地渾身一松,他半跪在地上,低頭拼命的思考。

自己賭對了!

但如果不暴露身份的話,剛才他刻意給華瀾營造的熟悉感,只能算是給自己贏了一個開口的機會,這第二關并不好過,若是說的不能令華瀾滿意,依然會有殺身之禍……

自己到底該怎麽編理由啊?

說自己是不小心誤闖的有人信嗎?T T

那該死的不靠譜的蠢鶴!

喬宣緩緩擡起頭,眼睫微顫,可憐巴巴的看着華瀾,咬唇不說話。

華瀾神色微微沉下來,他本該問他,你是怎麽進來的,有何圖謀,想要做什麽……但不知為何對上少年雙目,卻下意識問出了一句話:“你剛才為何,喚我陛下。”

天界不似凡界,帝君這稱號只是尊稱而已,并不代表他就是天界帝王,可以生殺予奪掌人命運,其他神仙雖尊重敬畏于他,卻也不會用陛下這種稱呼。

而剛才少年的表情和稱呼,卻更像是凡界之人面對君王……

喬宣剛才為了活命,不得不故作舊态引華瀾留情,喚回他對自己的記憶,但這并不代表他想和華瀾相認,他微一沉吟,露出誠惶誠恐之色:“小,小仙剛剛飛升仙界,聽聞帝君是天界一方尊者,難,難道小仙剛才的稱呼不對嗎……”

哦,只是如此?

華瀾不置可否。

喬宣小心翼翼看着華瀾,結結巴巴的道:“小,小仙第一次來,來到天宮,沒有見識,不小心迷,迷了路,這才……”

華瀾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說,我看你怎麽編。

喬宣被華瀾看的冷汗涔涔,就在他走投無路,無話可說的時候,忽的天空裂縫之上,又出現一道白色身影。

江惟清衣袂随風而動,他雙眸淩厲無比,視線一掃,身形瞬間便出現在喬宣跟前,将他護在身後,擋住了華瀾的視線!

喬宣怔怔擡頭,看着江惟清背影。

江惟清怎麽會剛好出現,他該不會一直關注着自己吧……

華瀾神色驀地一冷,剛才江惟清拒絕若華,他都沒有表露絲毫不悅,而此刻卻顯然十分不滿,神态冷淡,緩緩開口:“這裏是本君宮中禁地,劍君貿然來此,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江惟清眸光淡然,看似态度謙和,卻半步不退,定定看着華瀾道:“此人是我歸元劍宗新飛升的弟子,不懂事誤闖帝君禁地,是他不對,我在此替他向帝君賠罪了,但他畢竟乃我歸元劍宗弟子,就算犯了錯,也該當由我帶回去進行處罰,無需勞煩帝君出手。”

這話看似有禮有度,卻分明是要護犢子的意思。

華瀾看着江惟清。

江惟清拱手做禮,道:“若帝君沒有意見,我這就将他帶走,必定好好教導,決計不會再犯。”

說罷一把拉住喬宣的手腕,沉聲道:“走。”

眼看江惟清帶人離開。

華瀾眸光微冷,那少年剛才分明滿口胡言,宴會地點同此處相隔甚遠,怎麽闖也不可能誤闖這裏的,而且能毫發無損的穿過自己的禁制,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剛才那番說辭也是錯漏百出……

這裏是自己的天宮,自己若執意留人,江惟清也休想輕易帶走少年。

可是自己,還是放走了他。

只因為,那一瞬間的熟悉感。

仿佛有個聲音告訴他:你若是殺了他,一定會後悔的。

但是,和宣兒如此的相似的你,出現在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到底有何目的為何而來?

至于江惟清,又為何如此維護一個新飛升的弟子?

華瀾若有所思。

他擡步邁入宅院之中,傀儡少年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看到他過來了,露出一個粲然笑容:“陛下。”

華瀾擡手輕輕撫過少年發絲,眼底浮現溫柔眷戀之色,他的唇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什麽,但最後只是微微嘆息一聲,轉身從這裏離開。

山壁前波紋蕩漾,華瀾出現在禁地外。

荒涼的宮殿靜悄悄的,一切如常,華瀾微微眯起眼睛,忽的伸手一招,一只隐藏在樹林中的仙鶴,噗通一聲就摔落在了他跟前。

仙鶴瑟瑟發抖,連連叩首,吓的不敢吱聲。

華瀾垂眸睨着它,哪還不明白怎麽回事,聲音冷然:“看來是平日太縱容你們了,竟敢随便引着外人來此,将你拿的好處全都吐出來,然後自去領罰吧。”

仙鶴聞言,心如死灰的癱在地上,後悔不已!

它本該早點離開的,卻因一時好奇留了下來,那不要臉的家夥如此可惡,對自己威逼利誘,它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心道萬一喬宣被發現了,帝君定不會輕饒,所以等在這兒看喬宣笑話呢。

誰知帝君竟輕而易舉的放走了喬宣,而自己又被抓了個正着,不但好處全部吐了出來還要受罰,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

喬宣還沒回過神,就被江惟清帶走了。

瞬息之間,他們便回到了之前的院落。

喬宣這會兒冷靜下來,又是懊惱又是郁悶,要麽是那只鶴太蠢,要麽就是他被那鶴騙了……而且他怎麽想得到會在這裏見到自己的傀儡?做夢都想不到的好嗎!

好氣哦!

江惟清蹙眉回望少年,本想安慰一句,卻見少年心不在焉,咬牙切齒,一會兒懊惱一會兒糾結,表情豐富的很,卻唯獨沒有半點——悔悟之意。

江惟清薄唇一抿,沉聲道:“你可知錯?”

清冷的聲音落入耳中,喬宣冷不丁一擡頭,對上江惟清不悅的雙眸,頓時有些尴尬的站在那裏。

不論如何,江惟清剛才出現的那麽及時,還是幫了自己那麽一點忙的,而且這會兒絕不是逞強的時候,該低頭時就要低頭!

喬宣眼睛一眨,立刻乖乖認錯:“弟子知錯了,今日多謝劍君出手相助。”

少年分明剛才還在走神,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這會兒認錯的倒是幹淨利落……

可是不是真心的,卻不見得。

江惟清身側的手微微收緊。

當年他的阿暄也是這樣的,靜不下困不得,像是只關不住的鳥兒,天生便向往着自由,貪玩還愛惹事,總是偷偷的跑出宗門,為此不知惹奉洪掌門生氣多少回……

每次都是自己去接他,幫他善後擦屁股,幫他向掌門求情,平時鬼靈精怪的少年,也只有在被掌門斥責的時候,才會假裝乖乖的認錯,然後出門了,等沒人了,轉臉便會沖他做鬼臉,笑嘻嘻的說今天多謝你了……

總在認錯,從來不改。

自己今日也不知怎了,拒絕若華之後,意外發現喬宣不在……恰逢華瀾怒而離席,下意識覺得事情不對,于是當即也追了過去。

結果不出所料,喬宣果然惹禍了。

那一瞬間,江惟清來不及多想,他頂住華瀾的壓力,将少年從那裏帶了回來……

但少年到底不是他的阿暄。

江惟清神情漸漸冷淡下來,道:“我們三日後回歸元劍宗,在此之前,你就在這裏好好閉門思過吧。”

說罷伸手一揮,一道禁制出現,将喬宣關在了屋子裏。

喬宣站在屋門口,哦豁,他被關禁閉了。

今日真是出師不利,誰能想到,華瀾竟然也和前世有關呢?

喬宣幽幽嘆了口氣。

………………

喬宣的第一世情劫,在1000年前。

那一世他名為容宣,生在凡界南樾國,是當朝容太師的嫡親小孫子。

南樾國同東崇州不同,并非修行之地,而是凡人國度。

當時的南樾國國君昏聩無能,外戚掌權朝局不穩,鎮國将軍軍功赫赫把持朝野,他的妹妹又是一國皇後,鎮國将軍野心勃勃路人皆知,然敢于谏言的人都被殺了,以至于整個朝堂風聲鶴唳。

皇後娘家權傾朝野,寵冠六宮,但自己卻一直無所出,于是收養了一個小皇子。

這個皇子蕭律,後來成為了南樾國的皇帝。

也是喬宣的情劫對象。

蕭律生母位份低下,母子兩人朝不保夕,母親意外死亡後,他被帶到了皇後跟前。

皇後告訴他,他的母親是病死的……可蕭律知道不是的。

那時候,蕭律只有五歲。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要想活下去,就要假裝不知道真相。

他将仇恨埋藏在心底,故意表現的平庸無能,對母後言聽計從,對将軍尊敬有加,他活的如履薄冰小心謹慎,盡量讓對方認為他沒有威脅,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只是鎮國将軍和皇後扶植的——一個傀儡罷了。

做傀儡,就要有做傀儡的樣子。

他一直扮演的很好,在他十七歲那年,又順理成章的被推上太子之位。

至于他的其他兄弟們,自然是早就死的死,瘋的瘋了。

幾年後,他的父皇病逝,他登基為帝,為了讓太後和鎮國将軍安心,他娶了鎮國将軍的女兒為後。

繼續做一個聽話的傀儡皇帝。

然而身為天子之尊,蕭律又如何甘心做一個傀儡,在仇人的手下茍且偷生呢?且鎮國将軍殘暴貪婪無度,南樾國民衆民不聊生,這一切都讓他不甘于此。

但貿然對抗,不過是死路一條,他必須忍辱負重。

好在當朝之中,反對鎮國将軍的不在少數,蕭律并非是完全孤立無依的,而容太師,不但是蕭律的老師,也是蕭律最堅定的支持者。

容太師為人清正,剛直不阿,當年先帝尚在之時,便是少有的敢于直言進谏的老臣,先帝對他一直十分敬重,更是讓他擔當太子太師,蕭律天生聰慧,又心懷天下胸懷抱負……也就是那時,兩人結下師生情誼。

先帝去後,蕭律為了避嫌,不引起鎮國将軍的懷疑,表面上和容太師漸漸疏遠,暗中卻經常去老師家中商議。

當然這些事情……容宣是後來才知道的。

容宣是容太師最小最疼愛的孫子,因為從小體弱多病,腿腳不便,所以一直養在府中極少外出。

少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卻只能從書中雜記、以及親人仆從的口中了解外面的一切。

他的世界很小,很單純,只有容府那麽大……直到有一天,一個陌生男子意外闖入了他的世界。

那天他待在自己的院落裏,正要挖坑埋下自制的桃花釀,結果因為腿腳不便,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正在苦惱之極,忽然有人推門而入,沉穩有力的手臂将他抱了起來,容宣一擡頭,便看到一個儒雅俊美的男子,男子眼神關切的問:你沒有事吧?

容宣少見外人,又見男子這般好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聲道謝說沒事。

他正準備自己繼續,誰知男子卻沒有離開,而是笑意盈盈看着他,主動提出要幫他。

容宣看他談吐不凡衣着華貴,許是父親的貴客,怎好意思讓客人給他幫忙呢?誰知道男子半分也不介意,笑着向他讨了半壺酒做報酬,便挽起袖子幫他挖起坑來。

容宣怔了怔。

他托腮坐在輪椅之上,看着俊美矜貴的男子,從容淡定的,幫他埋了那壇桃花釀……

男子忙完就準備離開,容宣猶豫片刻,試探着開口道,你要不要歇會兒?喝口茶,下盤棋?

他眨眨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對方,其實是難得有人過來,想讓他陪陪自己……

男子看他片刻,忽的笑了,聲音低沉悅耳,說好。

那天他們聊天、下棋、泡茶……時間過得比往日都要快,直到容宣的父親找了過來。

容宣的父親是容太師嫡長子,也是當朝禮部侍郎,平日在容宣面前頗有威嚴,然此刻面對男子卻态度恭敬,視線一掃院子裏的模樣,少見的嚴厲的看了容宣一眼。

容宣脖子一縮,心道這人果然是父親的貴客,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高傲,而且談吐風趣又平易近人,今日和自己說了許多外面的趣事,而且無論自己說什麽,男子都能和他接的上話,可見有不少愛好想通之處……

容宣第一次,遇到這麽聊的來的人。

臨別之時,竟有少許不舍,眼看對方就要走了,容宣忽的開口:你以後還會來嗎?

他說完心情忐忑不已,不敢看父親的眼睛,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臉。

誰知男子回頭笑了,眉眼溫柔,說好啊,你說起的那本尋不到的百山居士手記,我剛好有一本,下回給你帶過來。

容宣驚喜不已,連連點頭。

只是聊天時随口談了一句,沒有想到對方竟然留意到了。

他的父親似乎有些顧慮,想要勸阻,但最後只是對他道,蕭公子身份尊貴,讓他日後和蕭公子相處,切莫逾矩失禮。

容宣只是腿腳不便,腦子又不傻,當然看得出蕭公子身份尊貴,但他們交朋友只看投緣與否,和身份又有何幹?再說自己又不會對朋友失禮。

蕭公子信守承諾,幾日之後,在容宣的期盼中,帶着百山居士的手記過來了。

容宣高興極了,像是得了寶貝的孩子,連連道謝。

蕭公子說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氣,你以後叫我蕭大哥就可以,稱呼公子有些過于見外了。

容宣欣然應允,其實他也覺得這樣更好。

自那以後,蕭大哥就經常過來。

蕭大哥每次過來這裏,都會給他帶來孤本、曲譜、小吃、零食、機關玩具……

蕭大哥談吐風趣,博學有才,天文地理什麽都懂,容宣特別喜歡和他聊天,聽他說外面的事情,蕭大哥口中外面的世界,如此缤紛多彩,令他心生向往。

漸漸的,蕭大哥的到來,成為容宣枯燥乏味生活的最為期待的一件事。

蕭大哥的出現,讓他的小小一隅天地,變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容宣不清楚這種感情是什麽,但是他總是,期待着見到他……

期待着對方的出現……

這段時間,對容宣來說,快樂而簡單。

然而好景不長,災難來的毫無預兆……亦或者早有端倪,只是容宣被保護的太好,沒人告訴他這些事罷了。

那一天是個雪夜。

容宣将将入睡不久,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嘩,寒風從陡然推開的門,無情的湧了進來,他迷茫的揉揉眼睛,看到他的父親和大哥走了進來。

他那素來穩重的父親,還有溫厚的大哥,此刻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還隐隐有一絲悲哀之意。

容宣雖然足不出戶,卻并非什麽都不懂,他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什麽很為難的事情,連忙詢問,但父親和大哥卻一言不發,只是吩咐小厮給他換上衣服,不顧他的反抗,要将他連夜送出去。

臨走之前,父親只說了一句話:以後不要再回來了,也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誰。

那一瞬間,容宣意識到——今日離開,便是訣別。

往日他總是纏着父親和大哥,為了能出門而撒嬌耍賴,但因為他身體實在太虛弱,父親和大哥總是不同意,只會在被他求的實在無奈的時候,才千叮萬囑的許他出去一次。

可是今夜,一切那麽匆忙。

沒有往日的殷殷囑咐,沒有平時的小心翼翼,一切都如此的匆忙狼狽。

容宣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了……

可是他不想走,他知道自己錯了,不該總是吵着要出門,他死死拽着大哥的衣袖,哭着說我不出去了,以後都不出去了,我會乖乖留在家裏,我會很聽話的,你們不要趕我走……

然而向來呵護他如眼珠子的大哥,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無情的推開了他。

容宣很是絕望,他哭着說,那我們一起走,一起走好不好。

可是沒有人和他一起走。

就連陪伴他多年的小厮,那個有些拘謹膽小的男孩,也換上了他平日裏的衣服,對他笑了笑,毅然決然的留了下來。

只有他被送了出去,眼睜睜的,看着父親和大哥的身影,淹沒在大雪紛飛的夜裏。

府中的侍衛抱着容宣,腳步飛快的踏入夜色之中。

容宣哭着伸出手,但是除了一片雪花,什麽都沒能抓住……

外面很冷很冷,寒風入骨,黑沉沉的天幕像是呼嘯的深海,無情的将他的世界碾的粉碎,他一直想要去外面,但不是這樣的方式,也不是這樣的時候。

漆黑的夜裏,沒有半點光亮,容府一片黑暗,一陣噪雜過後,變得無聲無息。

侍衛死死捂着容宣的嘴,見他終于不哭鬧了,讓他安安靜靜留在這裏,他去查探一下情況就回來。

容宣點點頭。

侍衛離開了。

容宣從角落裏爬了出來,地上是厚厚的積雪,寒冷如同一根根針,紮入他的指尖,他凍的幾乎沒了知覺,但卻恍然不覺一般,就這樣,一點點的,一點點的向着家的方向爬過去……

他的爺爺,他的父親,他的大哥,他們都還在家裏……

他只想要和他們在一起。

他只想回去看一眼,和他所有愛的人,在一起,他不要一個人離開……

不想要一個人……

可是為何這條路,這麽遠啊……

遠到像是,沒有盡頭,令人絕望……

他的視線開始變的模糊,淚水幾乎都凝結成了冰,為什麽,為什麽不讓他回去……

他想要回去……

就在他要失去知覺的時候,忽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悉的俊美面容。

蕭大哥神色焦急而擔憂,望着他欲言又止,可此刻容宣什麽都顧不得,他顫抖着伸出手,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蕭大哥的衣袖,發出微弱哀求的聲音:

求求你,帶我回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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