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道君
華瀾看着面前的少年, 神色動容,難以置信又心情複雜,你真的來了……
當初白蒼闖入天宮挾持喬宣, 索要天心珠,自己顧忌喬宣安危不敢出手, 不得不看着白蒼帶喬宣離開……這段時間, 自己一直守在西荒域外,前些天,他忍不住再次闖魔宮,欲要白蒼将喬宣交出來。
誰知道白蒼卻告訴他, 喬宣已經被人帶走了。
華瀾一開始不信,但白蒼挾持喬宣就是為了要挾自己, 騙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他和白蒼大打出手,最後不得不承認,白蒼說的可能是真的……
喬宣已經不在西荒域。
華瀾擔心不已, 不知道帶走喬宣的是何人, 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就連尋找都沒有任何頭緒。
茫然之時, 華瀾忽然想起來, 那一日喬宣試圖通過山海圖去凡界,卻意外被白蒼挾持,未能成功,當時山海圖上停留着的最後位置,便是南樾國的國都,也就是說……南樾國國都,很有可能是喬宣原本的目的地。
那他離開之後, 會不會來這裏?
華瀾懷着微末的希望,來到了南樾國的國都。
自從千年前歷劫結束之後,華瀾便很少回來了,他身為天界上神,行事需得順應天道,不可過多插手凡界之事,若強行逆天而行,後果難以預料。
這也是為何修士成仙之後,便不得再輕易下凡的原因。
仙凡有別,各有其路。
不可強求。
距離他上一次回來,已經有幾百年了。
曾經的容家早已不再,這裏建造了新的宅院,住入了新的人家,數代更替……華瀾隐藏身形漫步其中,喬宣,真的會回到這裏來嗎?
事實上華瀾自己也清楚,這種希望十分渺茫。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等到了喬宣,就在曾經容家的門外。
少年也看到了自己,轉身就走,華瀾毫不猶豫上前阻攔,他一把拉住喬宣的手腕,聲音低啞:“別走……”
華瀾定定望着眼前少年,喬宣這一世身為東崇州歸元劍宗弟子,按理說,即便剛剛飛升,放不下凡塵俗世親人,也該回去東崇州歸元劍宗才是,為何要來南樾國,又為何要來這裏,為何……看到自己便避之不及。
你當初不惜冒着生命危險,誤闖禁地,也要去天宮尋找山海圖,只是為了回到這裏來嗎……
為什麽?
這一切種種不合常理之處,都讓華瀾不由心生希冀。
難道,喬宣還記得前世之事嗎?
否則又如何解釋他的行為呢?
喬宣被華瀾一把抓住,尴尬的立在原地,許久,露出一個驚訝表情,讪讪一笑:“帝君怎麽也在這裏,好巧啊……”
華瀾眸底是深深壓抑之色,似有無數情緒翻湧,他緩緩開口:“是啊……你怎麽會來這裏?”
喬宣:“……”
是啊,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我為什麽要來這裏……我要是早知道你在這裏,我一定繞道八百裏啊!
我要和你說,我只是來找我妹子的,你只是我情緣之一啦,這一切只是巧合啦……你是信了我,還是打死我啊?
沒辦法只能瞎編了!
喬宣眨眨眼睛,瞎話張口就來:“我們歸元劍宗的清珩劍君,聽說原先便是南樾國人士,弟子對劍君仰慕不已,所以便想來劍君故居看一看,瞻仰一下劍君故居的風采……”
華瀾看着少年滔滔不絕的模樣,依然是滿口胡言,嘴裏沒有半句真話……
你就這麽不願,同我扯上任何關系嗎?
喬宣看着華瀾眼神越來越暗,緊繃的冷凝面容,似乎在極力克制着什麽,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小,慫噠噠的道:“小仙不敢叨擾帝君,小仙這就告辭……”
但是華瀾不松手。
他抽,他再抽,他再再抽,還是沒能抽出自己的手來!
喬宣背心的冷汗都下來了。
這時候他聽到華瀾低沉喑啞的聲音:“不打擾,何況……來都來了,又何必急着走呢,難道,你不想進來看看嗎?”
喬宣差點就炸毛了,這裏是容家啊,我為什麽想要進去看啊!
你這句話誅心啊!
喬宣繼續裝傻,疑惑不已道:“這凡界人家有什麽稀奇之處嗎?我沒有看出什麽來啊不用去了吧……”
華瀾一字字道:“你進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喬宣:“……”
手腕被捏的生疼。
喬宣只得跟着華瀾往裏走,這裏如今住的還是官宦人家,仆從如雲,來來往往……因為華瀾施了障眼法,這些人都對他們視而不見,喬宣穿梭在這裏,恍惚間回到了千年前……
那時候的容家,也是差不多的。
容太師德高望重,門生無數,容家乃南樾國高門望族,雖然容太師為人勤儉,并不鋪張浪費,容家家風謙遜,但衣食住行也是從沒差過的。
雖然有些相似,但也有不同處,他們穿梭在屋宇之間,很快就沒了路,來到了一堵牆的跟前。
華瀾卻沒有停步,牽着喬宣的手,徑直往前走。
一陣波紋蕩漾,他們直接穿透那堵牆,來到了一個清幽的院落。
院落裏有一棵桃樹,長的十分旺盛,郁郁蔥蔥,樹下有一張石桌,桌上擺着一壇酒。
一切都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大火的痕跡,時間似乎在這裏被凝固了。
華瀾回頭對喬宣道:“這裏如何?”
喬宣頭皮發麻,幹笑一聲:“好一個世外桃源,只不過區區凡人家裏,怎麽會有這樣地方?我看這裏有仙法痕跡,難不成是和帝君有所淵源?”
華瀾緩緩開口:“我閉關之時,曾在凡界歷劫。”
喬宣驚訝道:“難道您當初便托生在這戶人家?”
華瀾搖搖頭:“我心愛之人,曾住在這裏。”
饒是喬宣再巧舌如簧,這天也要聊不下去了,感覺怎麽接都是死路一條啊!
華瀾在石桌跟前坐下,對喬宣露出一個溫柔笑容,垂眸露出懷念之色,輕聲道:“這桃花釀,是我剛剛挖出來的,一千年了……”
他不惜設下法術,保留着這小院,保留着這壇酒,就是為了留個念想……
喬宣遲疑片刻,只好在華瀾跟前坐下,又乖又慫。
華瀾親手幫他倒了一杯酒,漆黑雙眸中,似有壓抑痛苦之色,深深望着喬宣,道:“這是我心愛之人親手釀造,當初我們便約定好了,來年将這酒挖出來,我們一人一半……”
只可惜,他卻沒能等到這一日。
喬宣木了,根本不敢看華瀾眼睛,謙恭的道:“既是帝君心愛之人所釀,又有此等寓意其中,我喝怕是不太合适吧。”
華瀾看着面前的少年,想起曾經這裏的朝朝暮暮,當時他身為帝王,卻不得不委曲求全,步步為營,皇宮之中留下的都是爾虞我詐……但這個小院之中,卻都是美好的回憶,所以他小心封存,珍藏在心底深處。
只因他不想忘記,少年的一颦一笑。
你是我永遠不想忘記的……
可是你呢?
是否還記得還念着這段情?
在此之前,華瀾從未想過,也許少年根本不想記起。
華瀾望着少年躲避的雙眼,謙恭又疏離的神态……酸澀痛苦溢滿胸腔,少年越是這般不在意,越是輕描淡寫的回避,便仿佛一刀刀刺在他的胸口……
你是否還在怨着我,恨着我,怪我當初沒有保護好你,怪我對你的遭遇視而不見,怪我沒有來得及救下你,怪我讓你葬身火海……
對你而言,那是段充滿痛苦的回憶,不願記起,不願重來。
我都理解……
可是既然如此,既然選擇前塵盡忘,又為何要回來這裏?要給我希望呢……
你真的,一點點都不在意了嗎?
華瀾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宣兒,我……”
喬宣渾身神經都繃緊了,眼看華瀾一副要攤牌的樣子,喬宣都要急死了,恨不得捂住華瀾的嘴,求求你別說了!
關鍵時刻,忽的幻境上空一陣波動,一個身穿灰色道袍,容貌清俊的青年出現在半空。
驀地打破了這裏的氛圍。
華瀾眼神一凝,轉頭看着眼前不速之客,浮現訝異之色,随即沉聲開口:“樞塵道君。”
喬宣先是怔了一怔,覺得這名字挺耳熟,然後他想起來了,露出震驚不已的神色!
陸塵竟然就是傳說中的樞塵道君?!
當初他剛從懸河谷溜出來,遇到歸元劍宗弟子邬子墨,邬子墨是個天界百事通,又最是喜歡八卦聊天,将天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給他科普了一遍,這樞塵道君便是其中大名鼎鼎的一個。
據說樞塵道君是三界活的最久的神仙,他的存在可以追溯到天地誕生,三界初開……只是他不愛停留在天界,孤身一人閑雲野鶴,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沒有人知道怎麽找到他,他有可能出現在三界任何一處,行蹤神出鬼沒,是上神中最為神秘的一個……
如果陸塵就是樞塵的話,喬宣就明白了,難怪當初覺得他冷漠又涼薄,對身邊一切都無所謂,口口聲聲天道命數。
一個活了幾十萬年的老妖怪,什麽生離死別沒有見過,又怎會在乎區區凡人呢?見慣了王朝更替,自然更不會把南樾國這點破事放在眼裏……他當初的反應,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華瀾看着樞塵,神色凝重不已。
當初他化身為蕭律歷劫,死後回到天界,關心凡界百姓,于是在傳國玉玺上留下大法術,護佑南樾國千年風調雨順,天下太平,但是千年過去法術已經漸漸弱化,直到幾十年前,已經徹底失效,傳國玉玺已不能再護佑南樾國,南樾國陷入分崩離析。
這些事情華瀾不是不知道,但這天下,就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蕭家傳承千年已是足夠,他若是再插手,想要蕭家萬萬世做這南樾國的皇帝,那就有些過了,恐會觸犯天道輪回,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何況他只是有些遺憾百姓之苦,本也并無插手蕭家之事的意思。
凡界王朝更替,再是正常不過。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樞塵竟然會出手,改了這南樾國氣運,又生生延續百年。
樞塵道君向來淡漠無為,雖然活的久,卻并不關心人間之事,凡人生死……他竟出手護佑黎民百姓,甚至不惜改一國氣運,着實讓華瀾有些意外,看來道君此人并不似外界傳言那般冷漠。
雖然感激樞塵的行為,但他此刻闖入這裏,卻有些冒犯唐突,但考慮到樞塵的身份,華瀾還是沉住了氣,并未直接發作,而是客氣的道:“當初道君出手,改我南樾國氣運,護佑黎民百姓,實乃大善之舉,奈何道君行蹤不定,未能當面致謝,實在遺憾。”
樞塵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将此小事放在心上:“順手而為,帝君不必客氣,我今日來此……是來找他的。”
喬宣已經被一個接一個的消息震麻了。
陸塵不但是樞塵道君,還是他出手改了南樾國氣運,所以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樞塵嗎……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當初說沒用不要管的不也是你嗎?
華瀾眉頭深深蹙起,樞塵為何要找喬宣,他們又是什麽關系?
華瀾心中升起警惕之感,他眼神微凝,緩緩開口:“喬宣是我故交,今日邀他共飲……道君若有事找他,不妨直說吧。”
樞塵是先去了客棧,發現喬宣不在,才尋到這裏來的,倒不知喬宣如何招惹了華瀾,倒是挺會惹事的……眼看華瀾态度堅定,沒有半點放人的意思,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他沉默片刻,忽的哂然一笑,“倒也沒什麽要緊事,沒有想到帝君也是喬宣朋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吧……而且這喝酒的事兒,怎麽能少了我呢?”
說着閑庭信步,不請自來,就在喬宣另一側坐了下來。
華瀾臉色微沉。
樞塵視線一掃,便看到喬宣面前的酒杯,戲谑的笑了一聲:“帝君這酒倒是一般,怎的越來越小氣了……阿宣不如試試我的酒。”
說着拿下了酒葫蘆,幫喬宣倒了一杯,垂眸笑道:“你不是說過,我這美酒生平僅見,最是美味嗎?我記得你十分喜歡。”
喬宣:“……”
華瀾眼神慢慢冷下來,這是來者不善啊,他淡淡開口:“道君的酒,确是三界第一,赫赫有名,但我這酒卻意義不同,不能這樣相比。”
樞塵聲音涼涼:“不就是喝個酒嗎?有什麽不能相比的。”
喬宣左一個大佬,右一個大佬,一臉的生無可戀。
面前擺着兩杯酒,兩個人都想要他喝自己的……可是他現在不想喝酒,想喝可樂行不行啊?!
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忽的空間一陣波動,銀色長發男子身影浮現。
雲庭疏看着喬宣,嘆了口氣,道:“東西買完了沒有?原來不回去,是來這裏偷閑了。”
喬宣眼眶一熱,師父你怎麽也來了,救命啊!
他簡直像是公司裏的基層小員工,被迫陪公司兩個老總喝酒,兩個老總一人給他倒一杯,不喝誰的就是不給誰面子,兩個都喝叫做左右逢源立場不堅定,兩個都得罪,這簡直是送命題啊!他讨厭這種酒桌文化!
喬宣坐在那裏,渾身僵硬,也不敢動,可憐巴巴的開口:“他……他們請我喝酒呢,不、不過我不勝酒力……”
他咬咬牙,小心翼翼,道:“那個,師父您想喝酒嗎?”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幫擋酒的這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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